庄莉
著名文论家M·H·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提出了文学四要素,即世界、作家、作品和读者。这四个要素相辅相成,相互依存,共同构成一个整体。读者是文学活动必不可少的环节,是文本成为作品的关键阶段,更促进读者向作者的身份转换。本文从读者影响作者的创作风格、读者影响作品的续写和改写、读者期待视野转换促使作者创作转换和作者接受读者反馈影响作者创作意图转向这四个角度解读读者在创作中的重要作用。
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文论认为,读者是文学活动的中心,在文学阅读和接受中处于主体地位,文学意义的实现取决于读者能动性的阅读、读者的再创造。一部作品之所以不朽,便是因为每个时代的读者都在认真研读作品,并赋予作品新的时代意义。本文从读者影响创作的四个方面讨论读者对文学创作的重要作用。
一、读者影响作者的创作风格
余华说:“有些作家误以为是作家创造了读者,其实相反,是读者创造了作家。19世纪的文学大多数是臃肿的,像巴尔扎克、狄更斯,都为报章写连载小说,这与当时读者的趣味吻合,他们的风格是被读者逼出来的。而今天的读者要求作家简洁干净。”余华这段话简洁明了地说明了读者对作者的直接作用,甚至可以说是读者创造了作家,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作家风格的形成。这既有作者主动要求读者参与作品风格的原因,也有时代、读者对作品的特殊要求。唐代著名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的诗作,贴近现实,通俗易懂。白居易每次创作完一首诗,首先要读给老翁、老妪听,直到其没有任何障碍地可以理解他的诗作。白居易主动让人民参与作品的创作,是选择广大人民群众作为自己隐含读者的要求,白居易也因创作出关心人民疾苦的现实主义杰作流传千古。
二、读者影响作品的续写和改写
(一)读者心理需求影响作品的续写和改写
按照荣格的完型心理学,一部未完成、保存不全面,或者有错漏、编刊有误、片段章节遗失的作品,都会在读者的心里留有遗憾,甚至终身缺憾,因此促使了作家与书商合作创造新的作品补偿读者完型心理。《红楼梦》一书原书110回,在友人借阅过程中遗失30回,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80回的残本流传。最终,高鹗和书商程伟元合作出版120回《红楼梦》。高鹗在《红楼梦序》中說:“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几廿余年,然无全璧,于定本。”即使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读者有诸多不满之处,但是其整本促进了《红楼梦》前八十回的流传,可谓功不可没,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使读者心理得到满足,与残本相比,多数读者依然会读流传最广的通行本。其续写的“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等章回历来为人称赞。
《红楼梦》既有续写,也有改写。有些读者不满意于宝黛的爱情悲剧、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末路悲哀,也不愿意那些聪慧明丽的女子,落入一个“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结局,更不愿意“三姐戕,二姨殃,探春远嫁,惜春皈依,宝玉弃家,袭人丧节”。因此,海内的此书读者纷纷编书,接继前文,各抒己见,让自己的美好愿望在书里完成,为绛珠仙草吐露生前的夙愿,改变那些薄命女子的命运,使红尘富贵继续。《红楼圆梦》直接表达了对黛玉、宝玉爱情的美好愿望:“黛玉复生,宝玉还家,使天下有情人卒成眷属。”
(二)读者新解影响作品的续写和改写
在接受理论中,文学文本与文学作品是两个性质不同的概念。文本是以文字符号的形式储存着多种多样审美信息的硬载;作品则是融会读者审美主体的经验、情感和文艺趣味的审美对象。作者笔下的文字作为文本,如果束之高阁,不跟读者见面,那就是死的东西,不是活的审美对象。文本一定要经过读者的阅读、鉴赏和批评,才能变成有血有肉的生命体,成为审美对象。
易中天品三国,刘心武揭秘《红楼梦》,正是在读者的品读中,这些作品穿越时空散发出璀璨的光彩。刘心武在百家讲坛,揭秘秦可卿抱养之谜、秦可卿原型之谜、妙玉身世之谜和史湘云定亲之谜,无不让读者眼前一亮,点头称赞。刘心武原型研究并且其更忠实于原著的见解,让读者信服。刘心武试图复原曹雪芹《红楼梦》的大致面貌,在《刘心武续红楼梦》一书中,林黛玉沉湖而死,薛宝钗染病身亡,史湘云一路行乞,宝玉一夜白头。鲁迅的《故事新编》也是以远古神话、历史传说为题材演绎出来的短篇小说集,用鲁迅的话就是“取一点因由,随意点染”,作品里的人物和事件都有文献可以考察,并且不受文献的束缚,自由发挥。
三、读者期待视野转换促使作者创作转换
读者,作为文学活动的接受主体具有主动性,在参与文艺活动中需要具备相应的主体素质。在文学接受的发生阶段,读者在阅读之前及阅读过程中,作为接受主体,基于个人和社会的复杂原因,心理上往往会有既定的指向和观念结构,海德格尔称之为“前结构”,姚斯称之为“期待视野”。期待视野的形成和读者在长期社会生活中的审美趣味、情感倾向、人生追求和政治态度有不可分离的关系。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余华、马原、格非等作家受到欧美后现代派主义的影响,他们的作品突破了传统的叙事模式,给读者新奇的阅读感受。这既是文学自身发现的结果,也是读者自身阅读能力的提升而带来的对传统视野的不满足,期望作者能开拓读者的思维。余华他们以一种先锋的姿态,创作出先锋小说,进行新的尝试。中国古典的爱情故事多遵从:一见钟情—好事多磨—终成眷属,或者是“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金榜题名大团圆”的简·爱模式。中国传统文学讲究温柔敦厚,劳动人民也盼望经历苦难后的美好,这种感情志向促进了古典爱情小说的发展,同时限制了它的多元化探索。读者已不满足于传统古典的爱情模式,需要新颖的故事来突破自己的阅读经验。
余华的《古典爱情》打破了古典爱情小说的叙事模式,小说的情景设置、人物设置依然是书生和大家小姐,柳生和惠产生了感情,两人感情的发展却脱离了传统爱情的模式。柳生进京赶考,未中状元,反而落榜归来,同时惠家已经败落,物是人非,恍然如梦。当柳生再次赴京赶考,遇见成为菜人的小姐,柳生为了减轻惠的痛苦,刺死了她。柳生第三次落榜后,看透了功名利禄,看破了蜗角虚名,为小姐守坟。同时,余华打破了《牡丹亭》杜丽娘死而复生留给读者的阅读经验,惠现身于柳生小屋,共处一夜后,又无影无踪。柳生挖开坟墓后发现小姐的尸首依然鲜活,正当读者以为小姐惠即将死而复生之时,却又因被人发现,反而不能成活。余华的《古典爱情》一再打破读者的期待视野,一波三折,让读者觉得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四、作者接受读者反馈影响作者创作意图的转向
文本的意义是自我封闭的,又是向读者开放的。正如接受美学的经典名言:“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金庸《鹿鼎记》里的韦小宝可谓是泼皮无赖的典型,市井虚伪,善用计谋,在各方势力中都混得如鱼得水。这种没有道德准则的反英雄形象,得到了一些年轻人的喜爱,其甚至要模仿韦小宝。金庸对这种现象深感不安,生怕带坏年轻人,造成不好的社会风气。于是,金庸就在报纸上公开讨论要修改《鹿鼎记》结局,不能让投机取巧的韦小宝财色兼收,而是让他财色尽失。金庸设计让韦小宝沉迷于赌博,遇见高手钱财尽失;后遭遇朋友的欺骗,差点被抓回京城;七位美若天仙的妻子因各种原因接二连三离他而去,让韦小宝落一个凄惨的下场,以正社会风气。但很多读者认为:韦小宝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在任何时候都能爬起来。何况他也有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不管發生过什么糟糕的事情,都能让自己心里舒服,只要不死都能活下去。现实中,韦小宝这种人不会输,《鹿鼎记》存在的价值并不是为了教育人,最终金庸接受了读者的建议。
鲁迅在创作《不周山》时,本意是要借用弗洛伊德的理论严肃地“描写性的发动和创造,以至衰亡的”,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看见报章上有人攻击湖畔诗社。这是一群“以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为特色的文学团体。在五四个性解放的思潮影响下,年轻人率直坦诚,没有世俗的顾忌,也少见艺术的雕琢,表现出青春期青年诗人的热情与真挚,鲁迅看见有人对表现青春天性的诗作的攻击,心里特别愤怒,就是被这“分心的事一打岔”,不自觉中就改变了自己的创作意图,他在女娲两腿之间加上了一个满嘴仁义道德、三纲五常、穿着古衣冠的小丈夫。鲁迅在创作中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受到其他人对湖畔诗社批评的影响,改变了自己创作的初衷,以至于后来也非常后悔地认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外界影响改变了原来宏伟的构思。然而,著名的评论家成仿吾认为《不周山》是一部佳作。
五、结语
通过具体的作品分析,人们很容易理解文中读者影响作家创作的四个方面。鲁迅说创作要考虑“给大众中怎样的读者”,白居易便是将诗作给了劳动群众,冰心作品面向的读者是广大青少年;读者影响作品的续写和改写,读者的心理需求、读者新解促进了原作品的流传,也开拓读者的再创造;读者期待视野的改变最终会带来文学的改革;作者与读者的交流让作品有持久的生命力。读者影响创作的方式不只在这四个方面,也期待其他读者提供新的论点以供补充。
(东华理工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