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服务动机的影响因素与作用机制*

母 睿， 刘弘毅

(大连理工大学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 辽宁 大连 116024)

公共服务动机(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PSM)这一概念可以追溯到1990年。国外学者围绕这一概念从定义、内容、影响因素、测量方法等方面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国内学者中，陈世香、苏建健对公共服务动机的概念进行了诠释，分析了公共服务动机的变量关系与发展趋势[1]。方振邦、唐健[2]和朱春奎、吴辰、朱光楠[3]对公共服务动机的前因变量进行了详细阐述，并引入中介变量解释公共服务动机对员工工作态度和工作行为的影响，但同样缺乏对公共服务动机这一概念的阐述。本文采用现有国内学者对公共服务动机的分析框架，从前因变量和结果变量(或作用机制)出发，应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social network analysis，SNA)研究公共服务动机与其前因变量和作用机制之间的可视化关系。

一、PSM的概念与内涵

公共部门作为提供公共服务的重要主体，是实现社会管理的关键环节，探究公共部门工作人员的内在动机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和实际价值。然而，公共部门性质决定了动机理论不能完全适用，因此1990年Perry与Wise首次提出了公共服务动机这一概念：“公共服务动机是个人对公共机构或者是组织重要或特有目标作出反应的心理倾向。”[4]这一概念的提出引发了学者的广泛关注。然而，目前关于公共服务动机并没有一个被广泛接受的概念。如表1所示，公共服务动机的概念并没有和“利他主义”“他人导向”“亲社会行为”明显区分，而是有重叠部分；利他主义和公共服务动机的关系也没有统一明确的界定[5]。同时，公共服务动机的内容也被广泛讨论，其中被广泛认同的结论是Perry提出的公共服务动机应分为“理性动机、规范动机、情感动机”三方面内容以及“参与公共政策的制定、同情心、自我牺牲、公共利益的承诺”四方面维度，后续又有许多学者对此进行补充。

纵览国外学者提出的有关公共服务动机的定义，可梳理为主体、目标、性质3个方面。大多数学者将公共服务动机的主体定义为公共部门(公务员)，而目标是提供公共服务(公共利益)，并指出这种行为是基于一种利他主义(亲社会行为)。

二、研究方法和数据分析

为确保综述的科学性和全面性，本文选择在涵盖SCI、SSCI、A&HCI三大引文数据库，内含近千种核心期刊的WOS数据库进行文献检索。首先，分别以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为关键词和标题在WOS核心数据库进行搜索，将时间设定为1990年(即Perry提出该概念之后)至2017年11月，以Article作为文献类型，共选取196篇英文文献进行分析。其次，进行样本总体情况分析，在有关公共服务动机的关键词、作者及其国家的研究中，均将2作为阈值，选取出现两次及以上关键词、作者、国家进行样本情况分析。再次，进行文献归纳总结，得到工作绩效等13个相关变量，将所有变量划分为影响因素和作用机制两个维度，并明确不同学者对公共服务动机影响因素和作用机制的不同结论，对被选文章从研究主题、方法、结论3个方面进行归纳总结。依据文献中PSM的影响因素和作用机制分别构建相关变量共词矩阵，利用Ucinet通过可视化方法分析其关系和频率。最后，对结果进行讨论，并分析公共服务动机的发展方向及其对中国学者的借鉴意义。

表1 公共服务动机在三个维度上的定义

资料来源：基于Bozeman B，Su X H.Public service motivation concepts and theory：a critique.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2015，75(5)：700-710的维度划分与概念分析得出。

1. 发表时间分析

如图1所示，围绕公共服务动机的文献研究数量总体呈上升趋势，略有波动，在2016年达到峰值。由此可见，公共服务动机这一概念已成为公共管理学科中受到广泛关注的研究热点。由于统计期内文献未完全发表，2017年论文发表量出现下降。

2. 关键词分析

图2对关键词的统计显示了公共服务动机领域主要的研究内容。在所有关键词中，绩效(79次)、政府(65次)、工作满意度(59次)、个人组织匹配度、组织承诺等出现多次，成为公共服务动机研究的热点领域。总体来说，公共服务动机的研究内容大体上有三方面趋势：一是基于政府背景，许多学者在公共部门范畴对公共服务动机进行分析和研究；二是基于组织管理背景，工作绩效、工作满意度均属于组织管理范畴；三是基于绩效，着重考量公共部门的绩效问题，尤其是公共服务动机对组织绩效的影响。

图1 1994—2017年相关文献发表数量

图2 相关文献关键词频次

3. 文献来源国家分析

由图3可知，有关公共服务动机的文献发表遍布多个国家，说明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关注公共服务动机研究，其日益成为国际化概念。同时，数据显示45%的论文发表于美国，这与公共服务动机的提出者Perry是美国人相关。除此之外，所选文献大多来自韩国、英国等发达国家，可见发达国家为公共服务动机研究作出了较大贡献。中国等发展中国家围绕公共服务动机也进行了大量研究，中国是发展中国家中发表文献最多的国家，说明我国对公共服务动机研究较为关注。

4. 作者分析

图4为文献数量及累计被引频次散点图，展示出相关文献在公共服务动机研究领域的影响力。结合作者发文情况可见：一方面，Perry作为公共服务动机概念的提出者，其文献被引最多，Wright和Brewer的文献被引次数同样较高；另一方面，Vandenabeele累计发表8篇论文，成为发表文献数量最多的人。作者之间的合作也促进了公共服务动机研究的深化，增加了文献数量和引用频次。例如，Pandey、Wright、Monihan、Perry等多名具有影响力的作者都曾进行过合作，其合作文献均属于高被引文章，说明学者之间的合作为公共服务动机研究提供了热度继续提高的可能。

图3 相关文献来源国家分布情况

图4 文献数量及累计被引频次分布情况

三、PSM的影响因素

本文将影响公共服务动机的要素分为内生性因素、外生性因素及其他因素三大方面。通过构建共词矩阵，利用Unicet将共现因子可视化，从个体特征等五方面分析哪些变量会对PSM产生影响。如图5所示，研究发现公共服务动机的前因变量包括组织制度(共现频率为5)、受教育程度(共现频率为5)、组织环境(共现频率为4)、性别(共现频率为4)等，此外还包括集权化程度(共现频率为1)、信任(共现频率为1)、公民参与(共现频率为1)等少数学者关注的方面。

表2给出了对公共服务动机前因的分析。

1. 个体特征

在个体特征方面，大多数学者集中讨论PSM水平与家庭、受教育程度、性别的关系。

图5 公共服务动机影响因素的社会网络分析

在教育方面，如表2所示，有学者认为受教育程度是影响PSM的重要因素[6-10]。教育水平越高，个人素质相对更高，不仅仅局限于物质需求而是追求个人价值，因此越倾向于做出利他行为，为公共利益服务。然而也有学者认为，教育和公共服务动机并非前人所认为的那样紧密关联[11]。Kjeldsen对3 521名丹麦学生进行研究，发现公共服务动机水平受教育背景影响的程度依赖于所学习的内容，当学生接受的是职业培训时，教育程度对公共服务动机无显著影响，甚至设置公共政策课程会降低公共服务动机水平[12]。

在性别方面，学者在研究性别和公共服务动机的关系时也产生了一定分歧。有学者认为，性别会影响公共服务动机的水平[9，13-15]。然而Lewis和Frank提出了相反意见，指出当控制其他个体变量时，性别对公共服务工作选择的差异性便不复存在[16]。性别和公共服务动机无相关关系，并且女性的公共服务绩效比男性差[17]。

社会化也是学者在个体层面上关注的一个方面[14，18]。Perry强调父母社会化(parental socialization)、宗教活动、志愿活动3个前因对公共服务动机的影响。宗教行为对公共服务动机的影响较为复杂，会直接或者间接对志愿行为产生影响，在规范个体行为、产生亲社会行为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从而提高了公共服务动机水平[6]。同时，个体与父母的关系与公共服务动机水平无相关性，但从父母身上潜移默化习得更多的利他行为会产生更高的公共服务动机。

表2 公共服务动机的前因分析

除此之外，一些学者研究指出物质需求作为干扰变量也会对公共服务动机产生影响。Liu和Tang(2011)[19]认为，物质需求作为中间变量会对PSM和工作满意度的关系产生作用，公共服务动机对工作满意度的影响会随着个体物质需求的增加而降低。

2. 工作特征

Kim、Henderson和Eom研究表明，工作特性即工作重要性、工作专业化程度等一系列与工作本身相关的要素会对公共服务水平产生积极影响[20]。Kim以社会福利工作者为例，指出其与社会受益人直接接触并得到反馈的机会更多，马斯洛理论中情感需要与尊重需要得到满足，无形之中培养了雇员的公共服务动机，雇员会更加积极地寻求为他人服务的机会，获得心理满足。

3. 组织环境

公共服务动机虽属个体动机，但仍植根于组织之中，包含多种元素的组织环境对公共服务动机的影响也不容忽视。Romek认为，组织文化、人际关系以及奖惩制度会影响公共服务动机[16]。Moynihan和Pandey使用NASP-II数据(2002—2003年)，证实繁文缛节与管理层级、组织变革会对PSM产生影响[10]。繁文缛节与管理层级和公共服务动机负相关，而实施积极的组织变革会对公共服务动机水平产生正面影响。与此相呼应，Vandenabeele对3 506名公务员在不同组织制度下的公共服务动机水平进行分析，得出制度会影响公共服务动机发展的结论[21]。除此之外，个体与组织价值观趋同有利于个人作出利他行为，实现组织目标，组织使命对员工公共服务动机也具有一定影响。

4. 社会环境

纵览国外文献，社会大环境也逐步成为研究热点，仍有许多学者强调社会历史背景特别是不同国家背景下PSM测量和内容的变化[22]。本文将政策环境也纳入社会环境的维度中。有学者研究认为，工作任务和政策规章紧密相连的雇员因自身价值得到确定和普遍认同，会展现出更高的公共服务动机水平[23]。

5. 其他因素

随着研究不断深入，学者不再局限于探究工作和个人特征，而是逐步开始探讨其他因素对公共服务动机水平的影响。Anderfuhren-Biget等研究6 885个处于不同职位的瑞士公务员PSM水平，探讨职位高低和PSM水平的关系[24]。Braender和Andersen对阿富汗士兵战争调遣的各维度影响研究发现，激情和承诺随调遣上升，而自我牺牲精神无明显变化[25]。此外，Chen等对工作地点信任程度对PSM水平的影响进行了比较，认为同事之间的信任、对领导的高信任水平提高了PSM水平[26]。组织和国家的集权化水平也会影响公共服务动机。Prysmakova探索了波兰和白俄罗斯的国家组织集权化程度与PSM水平的关系，发现组织集权化与PSM水平的相关关系因国家而异[27]。Homberg和Vogel指出，人力资源管理对于PSM具有积极的影响[28]。另外，国外学者对变革型领导的研究相对比较复杂，主要集中于变革型领导、公共服务动机、目标效价、工作绩效四者的相互关联性方面。Wright等[29]将变革型领导作为自变量，提出变革型领导与更高的公共服务动机相联系，并通过对PSM施加影响实现组织目标。变革型领导通过将组织任务明确化提升员工的公共服务动机和目标效价。

综合四种个人因素和工作环境因素来看，学者在个人特征影响效果的探究上存在一定分歧，然而就环境因素来说，大多数学者认同组织环境和社会历史环境对公共服务动机的影响。组织环境和社会背景下包含的变量日益丰富化，集权化程度、战争调动、人力资源管理等多个其他变量也都成为研究对象，显示出多元化趋势。

四、PSM的作用机制

国外学者对PSM会影响哪些变量也较为关注。如图6所示，PSM可影响许多相关变量，包括工作满意度(共现频率为21)、工作绩效(共现频率为15)、组织承诺(共现频率为6)、变革型领导(共现频率为5)等，以及压力感知(共现频率为2)、潜在社会影响(共现频率为2)、公民参与(共现频率为1)等少数学者关注的方面。本文着重讨论PSM对工作绩效、工作满意度、组织承诺3个共现频率较高因子的影响。

图6 公共服务动机作用机制的社会网络分析

表3给出了相关文献对公共服务动机作用机制的分析。

1. 工作绩效

绩效是管理学的核心概念之一，也是衡量公共部门产出的维度之一。Munsterberg将绩效定义为任务的结果和效果，市场机制、政府政策和高层管理团队异质性都会影响组织绩效[30]。动机作为员工的情感状态及心理动力，也是影响和推动绩效提高的重要内在驱动力。公共服务动机是对组织使命和目标进行回应并作出利他主义行为的心理倾向，有利于提高个体工作的积极性，自发实现组织目标。公共服务动机作为动机的一种，会对工作绩效间接或者直接地产生影响。然而，因公共部门工作绩效具有难以测量、动态变化、量化难度大等特征，国外学者对PSM和工作绩效的相关关系也有一定争议，主要分为两种观点：一些学者认为公共服务动机与工作绩效正相关[4，13]，而另一些学者则认为公共服务动机和组织绩效之间并不存在必然关系，或认为其他因素可以干扰公共服务动机和工作绩效之间的正相关性。

2. 工作满意度

Hoppock在1935年提出了工作满意度这一概念。工作满意度作为一种心理情感概念，其测量标准尚未统一，但定义趋向为“对于工作一般性的满意程度”。公共部门工作人员公共服务动机越强，就越倾向于做出利他行为并为公共利益付出，契合公共部门提供公共服务的性质，组织使命与个人目标趋同，因此相对应地对所做工作的满意度也更高。然而针对工作满意度和公共服务动机的关系，许多假说指出PSM会对个人行为和工作态度产生直接影响[31-33]。比如，Andersen对2 811名丹麦雇员进行调查，发现工作满意度和PSM水平正相关。但是，在工作满意度方面学者仍存在正相关与中间变量两种分歧[19，34-35]。也有学者认为，物质需求越强烈，对两者之间关系的干扰就越大。Bright对3个国家3个公共部门的205名公务员进行调查，关注个人与组织匹配度影响PSM和工作满意度关系的程度。Taylor分别比较了15个国家公共部门的劳动力工资水平和PSM影响工作满意度的程度，发现工资也会影响相关关系。同时，工作满意度和PSM之间的相关关系主要侧重三种维度：一是国家维度，部分学者通过实证研究，指出PSM对工作满意度的影响因国家而异[36]；二是在组织维度上，部分学者在公私部门的维度上进行比较[37-38]，研究了公私部门中PSM对工作满意度和工作行为的影响；三是中间变量维度，许多学者认为中间变量对二者关系的影响不可忽视。

表3 公共服务动机的作用机制

3. 组织承诺

组织承诺可以被定义为个体对组织的认同程度，强调个人与组织之间的关系互动，一般包含3部分内容，即规范承诺、情感承诺和持续承诺。公共服务动机越高，对组织满意度和工作积极性持续增加，则越倾向于留在组织，遵从组织规范，对组织的情感承诺也较高。有关公共服务动机和组织承诺关系的研究结论分为两种：一种是组织承诺和PSM正相关[13，32，39-40]，如Taylor通过对2 000名澳大利亚公私部门雇员调查发现，PSM对组织绩效产生直接影响且组织因素并没有起到协调作用[32]，类似于工作满意度。另一种观点是公共服务动机与组织承诺的关系受相关变量的调节[34，41]。Kim测量了韩国3个城市1 200名全职公务员的公共服务动机水平，指出PSM通过影响个人和组织的适合度这一中间变量影响组织承诺[42]。

综上所述，公共服务动机的作用机制是国外学者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大体上聚焦于两种关系类型：一是PSM与相关变量的相关关系，二是中间变量对相关关系的干扰作用。由于中间变量较为复杂且影响程度差异较大，学者们的研究也难以趋同，具有较大的差异性。在不同国家维度下对公共服务动机作用机制的探索也逐渐成为研究的新趋势。

五、结 论

在公共服务动机相关变量的研究中，因为公共服务动机是一个定义和界限比较模糊的心理学概念，不同学者测量的方法和内容都不尽相同。此外，公共部门的正式或非正式权威以及隐性规则也会对工作满意度和工作绩效等变量产生一定影响。因此，公共服务动机与相关变量的关系往往难以得到定论。目前有关公共服务动机的研究也体现出测量尺度理性化、多元化等趋势[1]，中国学者在测量时首先要明确公共服务动机的定义、相关变量的定义及量表，明晰主体概念。在研究内容上，Perry提出的多种维度在中国的适用性仍有待讨论，否则将会影响相关关系的效度。在中国的背景之下，将公共服务动机这一概念本土化，明确公共服务动机具有哪些维度显得十分必要。另外，在测量方法上，公共部门关涉公共利益和社会公平，因此在绩效等指标上具有一定复杂性，难以用单一经济指标衡量。可以扩大测量指标，并采用观察法、访谈法等多种测量方法[43]。

总而言之，在现有文献中，有关公共服务动机的研究呈现出本土化和多元化的倾向，未来这一概念的研究内容会更加宽泛，定义也会更加清晰。本文证实了在过去十几年中学者们对公共服务动机的研究兴趣日益高涨。Perry提出公共服务动机的新概念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转向对这一概念的研究，对PSM的定义、内容、测量、优势、影响因素等都作了不同程度的补充或质疑，相关实证研究也层出不穷。本文通过计量软件对此进行实证分析，并对近年来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成果进行梳理和总结。尽管目前学界对这一概念仍存在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公共服务动机的提出对公共组织服务质量的提升具有重要意义。我国公共服务动机的相关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在公共服务动机的概念、基本内容、测量等方面仍有一定分歧，如何结合中国国情对公共服务动机进行进一步探讨，成为今后研究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