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宏明
在现代体制下,无论任何艺术家协会的会员,毫不例外地都来自于社会各阶层,他们不仅是其所从事职业中出类拨萃的优秀人才,有的更肩担重任、领军一方。同时在本职之外所爱好的艺术门类中亦肯下功夫,甚至将所有业余时间、全部精力都倾注于所钟爱的艺术天地。这些人在艺术上的探索不求闻达、不谋名利,不计得失、不图回报,哪怕衣带渐宽,何惧容颜憔悴。但正是如此只知耕耘而无功利、无压力的心态,其成就便会在不自觉中自然得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中国铁路总公司贵阳客运段的黄绍基先生便是这样一位在书法艺术上成就颇丰的书坛名家。
一
黄绍基于上世纪60年代生于重庆,幼时随父母举家迁来贵阳。在此生活、读书、就业,父辈是铁路元老,贵州铁道事业的拓荒者、奠基人,子承父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铁路上,顺理成章地成为铁道人,从基层做起,不断历炼、不懈努力,而成为企业管理者,领军一方。恐出于巴蜀文化的陶冶,抑或受世代书香的感染、与生俱来的性情,绍基志学之年,便雅好文艺、留心翰墨,闲暇时候一管秃笔、一池浓墨便晨昏不计、寒暑不分地挥毫取乐,俯仰之间,绍基亲近笔砚、临池学书已逾卅载。
30年来,绍基仰而思、俯而书,真做到了“乖入木三分之求,有无间临池之志”,前些年因工作关系,他总是常年跟车奔跑在铁道上,走遍了神州大地的各大城市、小镇乡村,饱览了名山大川,拜谒了古刹庙宇,领略了庭院深深,游历了江海湖泊,赏尽了小溪飞瀑,同时更浏览了无数名胜碑刻、先贤遗泽,确实践行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古训。车厢岁月给绍基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深刻记忆。那时的火车不能与今日条件同日而语,轰鸣颠簸是其常态,时或站稳都难,即便如此恶劣的条件下,绍基竟能凭其毅力与定力自如挥毫、优雅创作,大有“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之概,车厢中绍基不是读帖,便是临池,对历代法书经典加以分析研究,感悟古人笔法结构、章法布局、气韵气势为我所用,深掘古人碑帖后,他领悟到只有在传统中不断探索、与古为徒、法古师心,方有所成,同时更需得到名家指点,老师引路。
不知几时,绍基拜在筑中书法名家章维崧先生门下,维崧先生素以书法诗词蜚声书苑文坛,其行草书自成风格,老笔纷披,如行云流水,尤其小字书札、平中寓险、迭宕起伏、随意潇洒为世人称道,且维崧先生为人随和,嘻笑怒骂皆风趣幽默,书界无论少长都能与之和谐友善。在我看来,绍基与先生的请教属于寓教于乐、松散式、自由类的点拔点染、纠弊指疵,略加影响,并非学院式的严格,亦非私塾式的深刻,他们在亦师亦友之间,除个别作品外,绍基更多的是汲取古人神髓,与古神通、力追自我。
二
绍基素以行草书与隶书为创作对象、主攻方向,行草书在中国书法史上属于非常特殊的书体,自秦汉时代产生后,延绵两千余年,长盛不衰,且枝繁叶茂、变革不断,名家大师层出不穷,有极强的生命力与艺术性,虽历史悠久,即有无尽的施展空间,和发挥余地,且多数书家皆擅于斯。易学难工是练习行草书者最大障碍,因其属于实用性极强书体,书写过程中或急就致用,或逸笔草草不计工拙,故易于油滑媚俗,或板刻僵滞,特别是清之前皆以二王帖学体系为正宗正脉,千余年来都帖学一统天下,宋人米芾,元人赵松雪更将其推向极至,其后清人提倡的馆阁体,强调整齐划一的“乌、方、光”,虽然主要指楷书,然而在技巧上与审美上都束缚了性灵而乏生命力,那时的行草书已走向末流,清末之包世臣、康南海辈出,力倡碑学,扭转秃势,故使行草书在碑帖相济、两者互熔的前提下,为之一变,民国至今的许多书法家都继承此绪,笔下呈飘逸而凝重、方正而圆浑之气象。绍基的行草书便遁着碑与帖并融之道一路前行,因这其书作具“墨缘妙契碑兼帖”的艺术效果,方折圆转、提按急缓,其把握的恰到好处,在书法创作中笔颖的选择与使用最为关键,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用不同的毛笔往往会出不同的效果,吴昌硕善用短锋羊毫,其线条润泽厚重、老辣纷披,林散之好运长锋兼毫,笔下劲健苍茫富于弹性,环肥燕瘦仪态各异。绍基喜用长锋与鸡毛笔,大凡学书者皆知,长锋较之短锋要难于控制,不易把握得多,其柔软细长,在挥洒时往往不听使唤,与创作意图相左,但事事皆利弊共存,若使用得当,因势利导,利用长锋固有特性,在弄颖泼墨之际,往往会出现一些不可预见的意外奇效,加之其蓄墨较多,牵丝连带、涨墨枯笔也就自然出现了。因对长锋的娴熟驾驭,绍基行草书的线条颇为丰富而变化多端。至于鸡毫,一般而言也很难自由发挥,因其软而燥,如使用不当线条多会出现臃肿而乏力,或尽显渴笔飞白的干枯效果,绍基经过多年修炼,已将两者训服到得心应手,每每表现出成竹于胸、心手双畅。“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是其线质之价值所在。绍基作品的字法与章法,既渊源自有、言之有据,复无定式出之自然,其结字的险与平、拙与巧皆顺势而为,不扭捏作态似信手拈来。章法布局则尤如信札、诗稿般的参差历落、高低不齐,这样的布局章法,看似随意为之,实则须匠心独运。这是一种形式美,更增添了作品的气韵与趣味,给人以“泼墨为止皆有意,朝云出岫本无心”之感,绍基的行草书大字除用笔结构与小字有许多共同点外,更加注重气势与力量的把握,如其笔下的“宁静致远”、“似兰斯馨”等佳制,或左右展开、空阔自如,或一笔纵下、长河直泻,或有意收敛、以显古拙,加之涨墨渴笔交替出现,使人联想到唐人孙过庭云:“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之句。
行草书之外,绍基亦好隶书擅隶书,隶书在书法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是各种书体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在篆书与草书间起到纽带作用。隶书有很丰富的资源,从民间走向庙堂的不同阶级,载体与用途、地域与时期的不同,书写风格各异,可谓五彩缤纷,但就总体而论,有明显的蚕头雁尾者称为今隶,面存有篆书遗意,没有太多装饰意味,质朴不雕者有古隶之目。绍基的隶书基本属于后者,他曾临摹过包括汉碑汉简在内的诸多隶书名迹,但最终则落实到飘逸潇散、古拙苍茫并蓄的汉人摩崖石刻《石门颂》上,他对石门颂的临摹没有仅停留在技巧的层面,而是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技道双修地对之作全面的疏解诠释,推崇备至,真可谓“石门一颂夺天工,野鹤闲鸥疏秀风。摩岩石刻独绝妙,习隶必以此为宗”(拙诗),去年他曾应南明区书协之邀作《石门颂》专题讲座,对其历史渊源、艺术风格、学术价值、创作感悟作了深入浅出的讲述,使与会者得到启迪,反映异常强烈,绍基对石门颂的临池创作,充分表明其基于理论高度下的践行,同样以长锋书写,再现了石门的婀娜驰纵、灵活多变,具金石气,兼龙虎姿。
三
绍基的书法给人的总体感觉是富于文气,是其诗心骚骨的外化,他挥翰弄颖、提笔创作,轻松自如、潇洒自信,超然于物外,悠闲而自得,他是悠闲生活的追求者,崇尚“有酒且酌,无酒且止,清琴一曲,好香一柱,闲谈古今,静玩山水”(宋司马光句)的悠闲自远。林语堂曾说:“中国人之爱幽闲,有着很多交织的原因,中国人的性情,是经过了文学的熏陶和哲学的认可的,这种爱悠闲的性情是由于酷爱人生而产生……”这种悠闲性情在绍基身上尤为突出,许是聪慧过人,大凡他所染指之事必定成就不俗。他爱茶、泡茶、品茶,系业内认可的高级茶艺师,其茶室中时会约上三五好友品茗聊天,听主人介绍不同茶类的出处渊源、山头出处、时间季节、冲泡技巧、口感味觉,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绍基亦雅好烹饪,也系专业水准,炖爆并炸、凉拌蒸卤,他总能尽心尽力地做到精致异常,火候的把握恰到好处,似差一分不足,过一分则败,酸甜苦辣咸、浓淡糯脆酥都能做到色香味俱全,人云众口难调,但绍基每每下厨献艺,所做菜品皆众口一词地赞不绝口,因自己烹饪极佳,对各种菜系的良莠优劣自然会欣然品评,其实对美食佳肴的品评是善此道者不断吸纳与进步的表现,亦是许多文人食货的雅好,宋东坡居士对饮食的研究与贡献可圈可点,“东坡肉”、“东坡饼”、“东坡羹”、“东坡鱼”、“东坡豆腐”,至今仍是大小宴会寻常人家桌上美食。清人袁枚《随园食单》亦流传至今,食家必备,借袁子才诗:“平生品味似品诗,别有酸咸世不知;第一要看好颜色,明珠仙露上盘时”喻绍基情状最为恰当,每当佳节良辰,至爱亲朋便会受绍基邀请,到其宅中大快朵颐、举杯畅饮,斯时定是情谊浓浓、酒香浓浓、膳香浓浓。
“似兰斯馨”是绍基创作时常取之入书的题材,其茶室书房各种兰花皆是,可见主人的悠雅与趣尚,“素心自芳洁,怡然与之俱”,他不仅将这些名兰雅蕙移诸盆瓦,点缀居室,更喜在闲暇时、节假日走出户外、亲近自然,然后以其独具慧眼的艺术视角,拍摄下迤逦风光、闲花野草,用微信发出与友朋共赏,时或记下郊游感想,时或配以小诗,或借前人陈句,或自撰数语,皆为其心声,文辞雅逸、简洁练达。
绍基不独自己创作,还热心于书法活动的举办,以书法艺术为来自四面八方的乘客服务,每年春节他都会邀请省内书法名家,上车为旅客义务书写春联已成为惯例,我有幸参加数次,每每看到旅途归家的乘客接过春联会心的一笑,绍基亦会露出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