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礼乐观论析

2018-09-05 03:33陈政扬
唐都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张载礼乐天地

陈政扬

(台湾高雄师范大学 经学研究所,台湾 高雄 80201)

张载(字子厚,1020—1077),以知礼闻名于世。据《横渠先生行状》可知,张载曾“知太常礼院”,做过礼官。他退居之后,亲自“正经界,分宅里,立敛法,广储蓄,兴学校,成礼俗,救菑恤患,敦本抑末”,以实际的行动在民间推广礼教。吕大临说他教学“多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根据《横渠先生行状》记载可知,当时在朝廷中原有实行婚冠丧祭之礼的建议,并且诏下礼官执行。但是,礼官却安习故常,认为古今习俗不同,无法执行古礼。仅有张载认为可行,而且表示“称不可,非儒生博士所宜”。再加上张载发现郊庙之礼不够严谨而提出纠正。因此,张载与礼官多有不合,加上健康因素,故在职时间不长。见吕大临:《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收入《张载集》,第381页。,司马光则称他“教人学虽博,要以礼为先”[1]388。由此可知,张载不仅是通晓古礼的礼学研究者,更亲身践履其礼学思想。然而,当代对张载思想的研究,多着重在其气论,而少言其礼乐观。即便有学者着眼于张载礼学,但所论多仅及于“礼”,而多未论及“乐”。“礼”与“乐”本是儒家修己成物、安立天下之双辕。礼乐虽相辅相成,却不可相互化约。言礼而不言乐,显然未足以尽明横渠礼学之原貌。深究《正蒙》《经学理窟》即可见,张载对“礼”与“乐”之立意、基础、功能与协调,都各有深入的辨析。故本文以勾勒张载礼乐观的思想轮廓,作为全文研究主旨之一。再者,张载既已将礼乐之源推本于“天”,又以“气”概念情状天道流行。除非吾人能接受张载哲学中,礼乐观与天道观是互不相涉的范畴。否则,如何进一步掘发张载礼乐观与气概念间的思想联系,当是我辈后续研究者责无旁贷的任务之一。此即为本文第二项研究主旨。基于此,本文在研究步骤上共分两节:首先,探讨张载礼乐观的形上根源,并指出他虽以“气”建构天人一体的宇宙图象。但张载儒学仍是以“天”为存有与价值的终极根源。其次,本文将指出“气”在张载礼乐观中的意义。

一、“礼”“乐”的形上根源:“天”

儒学以礼乐为实现人文化成的必要条件。圣人制礼作乐也是儒者的共识。但若进一步追问:礼乐究竟是纯出于人为,抑或更有其根源于天的形上基础?即便在儒者间,仍有争议。张载礼乐观则是以气论模型,说明人间的礼乐之制何以当推本于天。以下分两点述之:

(一)“礼”本于“天叙天秩”

张载反对将“礼”之本源仅视为出于约定俗成的人为规范。他甚至批判那些主张礼纯出于人为者,乃是不知穷究天人本一之理,所以不能洞察礼之本源*虽然学界不乏将张载哲学归属为气本论或气学的主张,但本文认同林乐昌的观点,亦即张载仅是借道家论气的诠释模型,用以阐发孔孟儒学中之“天”的形上蕴意。所以,张载哲学的基本性质是以天为本体的天学,而非以气为本体的气本论。详见林乐昌《张载天道论对道家思想资源的吸收与融贯》,载于《道家文化研究》2012年第26期,第247~280页。。张载曰:

礼不必皆出于人,至如无人,天地之礼自然而有,何假于人?天之生物便有尊卑大小之象,人顺之而已,此所以为礼也。学者有专以礼出于人,而不知礼本天之自然,告子专以义为外,而不知所以行义由内也,皆非也,当合内外之道。[1]《经学理窟·礼乐》

张载批判持论者的第一点,在于指出,“礼”以”秩序”为形式条件,若礼本出于人,且仅出于人,则”秩序”理当仅属于人为产物。依此前提,天地万物或根本处于无序的状态,又或者天地所呈现的秩序性,与人间的秩序性全不相涉。关于后者,张载认为,这陷入离析天人以为二的困境。至于前者,他更直接从日常经验驳斥之。他甚至表示,即使无人存在于世,天地之间所展现的秩序性,便是“天地之礼”。这即是所谓“天叙天秩”。张载曰:

生有先后,所以为天序;小大高下相并而相形焉,是谓天秩。天之生物也有序,物之既形也有秩。知序然后经正,知秩然后礼行。[1]《正蒙·动物》

所谓“天序”,即是从时间上指出,天生万物自有其先后顺序,故礼之于人,自有长幼老少之分。所谓“天秩”,即是从空间上指出,万物并呈于天地之间自有大小高下之别,故礼之于人,自有高低贵贱之别。张载认为,人间的礼节仪文旨在建立使人足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的秩序。因此,人是藉由取法于天地之礼所呈现的秩序性,将天地本有之分秩定序的精神,融摄表现在规范人间秩序的礼仪中*《张子语录·语录下》即曰:“盖礼者理也,须是学穷理,礼则所以行其义,知理则能制礼。”第326页。。所以,若人能洞悉造化之源,体认天道本即以气化流行之理序生化万有。定当能接受“礼”本不依人而有,人才是取法天地的秩序性而建制礼*这种观点在儒家经典中,有广泛的支持者。例如《礼记·乐记》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即是将天地视为和谐有序的整体,并以为这种秩序性的展现即是礼乐之本源。。持论者将礼乐纯视为人造物,乃陷入倒果为因的谬误。

张载批判持论者的第三点,在于指出持论者若将礼乐纯视为人造物,则不能使礼充分发挥时措之宜的功能,甚至导致礼乐的僵化。礼作为规范人伦秩序的普遍原则,必须与时俱进,方能持续充分发挥贞定社会价值的功能*《经学理窟·礼乐》曰:“时措之宜便是礼,礼即时措时中见之事业者,非礼之礼,非义之义,但非时中者皆是也。”第264页。。但张载早已洞见人之思虑知辨的有限性,而指出人是无法仅依据见闻之知,全然掌握事变流行。所以他透过批判“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指出,唯有透过德性之知以穷神知化,方能时时掌握先圣建制礼乐时的礼意,而顺任时宜实践礼乐规范,甚至修订损益礼乐制度。如此方能避免使礼乐沦为徒具形式的僵化枷锁。故若以礼乐尽出于人,不仅有割裂天人之危,截断礼乐规范的形上根源*《经学理窟·礼乐》曰:“礼亦有不须变者,如天叙天秩,如何可变。”第264页。人间礼制虽因应时势变化而有形式上的变动性与相对性,但若将人间制礼之精神,上提至与天理通一无二之境,使制礼作乐的礼意能超越时空之有限性,而获得普遍恒常性,由此贯穿于不同形式的礼乐之制中。《正蒙·神化》更明言:“是故不闻性与天道而能制礼作乐者末矣。”第18页。,更误将稳定社会秩序与解决道德冲突的基础,奠立在有限之心与见闻之狭上。

(二)“乐”与天地同和

张载不仅以“礼”可推本于天”,“乐”亦然*将“礼乐”从人为创建的格局向上推本于天的观点,在儒家经典中早已可见。例如,《礼记·乐记》即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当他首先以反思困境的形式表示:“先王之乐,必须律以考其声,今律既不可求,人耳又不可全信,正惟此为难”,不仅在于指出古代圣王所制定的乐制音律于今已不可确知这项事实。他更是在“德性之知/见闻之知”的架构中,基于个体差异性指出,个别之人皆无法全以自身听觉(见闻之知)为依据,作为人人皆能普遍认同的音律标准。换言之,若“乐”之本源仅是出于人所构画,则“乐”必然基于人之有限性与差异性,而不具备普遍恒常性。依此张载认为,乐律虽由人为所成,但乐律之源确当从“人”推本至“天”。所以他说“律者自然之至”,并认为古圣先王之乐所以能尽得人心,乃是因为“古人为之得其自然,至如为规矩则极尽天下之方圆矣”[1]263。但二者在呈现天序天秩上,却有不同的功能与形式。《经学理窟·礼乐》曰:

“礼反其所自生,乐乐其所自成”*引号内的文字出于《礼记·礼器》,原文为“礼也者,反其所自生;乐也者,乐其所自成。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以节事,修乐以道志。故观其礼乐,而治乱可知也”。引号后之文字是张载针对本段引文所做的诠释。。礼别异不忘本,而后能推本为之节文;乐统同,乐吾分而已。礼天生自有分别,人须推原其自然,故言“反其所自生”;乐则得其所乐即是乐也,更何所待!是“乐其所自成”。

张载发挥《礼记·礼器》文义,先从“礼别异”与“乐统同”中,指出礼乐虽同以维系,甚至是促进社会秩序日趋美善和谐为目的*由《荀子·乐论》曰:“乐合同,礼别异,礼乐之统,管乎人心矣。穷本极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可知,即便是强调“天人之分”的荀子,在洞察先圣之所以将礼乐视为促进社会秩序与和谐的辅具时,也从制度面深化至人之情性本源,主张礼乐之治当本乎人心。尤其在论及“乐”时,他不仅表示:“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无乐”,更指出先王立乐之方,不仅在于节制性地呈现雅、颂之乐足以“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更指出“乐”在促进道德实践上的积极义是源于乐之“足以感动人之善心”。李涤生《荀子集释》,台北:学生书局,1979年版,第455页。。但“”礼”之功能主要是以”区别性”呈现社群成员间本有人己亲疏之别,故社会规范不仅仅是关乎个人与他人关系,更包含了“己-家人”“己-友人”等等,可从“一己”推拓至五伦中的人际网络。所以在制定礼仪规范时,也当“推本”人之所从来,依据人之基础存有者性,明确界定出人群间应有的分际。张载有进于先儒者,在于他从“气”的一体性,将“礼反其所自生”的解读,由人上提至天。因此,当人推本其所生时,不仅当感恩己身本自父母所生而有,顺承儒家以“爱自亲始,人道之正”[1]93的仁孝精神。他更推本人类之所以能存处于世,乃是基于天地生物之德。故在《西铭》首句,即以“乾坤”为人之共同父母,而曰:“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尽管此说曾招致后儒批判近于墨子之学的非议,但朱子以《西铭》乃是推本仁孝之理以事天,实是洞悉张载将“礼”之反本向上推拓其形上根源的蕴意朱子说:“《西铭》本不是说孝,只是说事天,但推事亲之心以事天耳”。《朱子语类》卷98《张子之书》,第3318~3319页。。

其次,张载指出,“乐”的功能是使群体中不同的个体,可藉由“乐”所含蕴的感通人心之功能,共同凝聚在一起。他在此触及了制定社会规范的核心问题,亦即“若规范本有限制个体行为的约束性,人又何以自愿屈服于此社会规限中呢?”他从两个方面指出:一者,基于乐的渗透性,“乐”不仅是声音,更能激发人心中的愉悦之情,使每一个体皆能在音乐的鼓动中,油然随共通的旋律而行。二者,刺耳无序的声音并不能满足人对愉悦之情的需求。所以“乐”不仅是声音,更是含蕴以有序的形式,而使人能油然生起平和之情的声音。张载以为,此可与《尚书·虞书·舜典》所谓“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之蕴意相呼应。故以乐治国,既可兼顾个体差异性,又可透过乐律之共感与协调,使众人皆能超越形气之拘限,以求同存异的形式,融通于共有之和谐秩序(乐律之和),共谱相同的道德乐章(目标)。故基于乐的融通性,相异的个体能相互应和,促动集体行动以实现群己共同的目标。三者,先圣发现“乐”能感动人心的特质,不仅表现在以声音和谐的有序性,诱导人们行为举止的规范性,更能深入人心,激荡出每个道德主体与生本有的实践动能,故圣王在制定社会规范时,将“乐”融入其中。《诚明》即曰:“和乐,道之端乎!和则可大,乐则可久,天地之性,久大而已矣。”[1]24并以“声音之道,与天地同和,与政通”指出,维系人类社群互动之秩序所必不可少的原件——“度量衡”,实亦可在乐律中找到制定根源*《经学理窟·礼乐》:“尺度权衡之正必起于律。律本黄钟,黄钟之声,以理亦可定。”第262页。。

基于上述,张载以为“乐”不仅能使相异的个体超越彼此形体的封限,相互经声音之感知,进而融涉为心与心之感通。更能基于人性对和谐之钦慕,而使人人皆能乐于遵守自身应有之分际,将促成社会秩序的公共性行为,同视为己所乐见之成果,而在自发性行动中,满足和谐愉悦之情。儒者承继先圣制礼作乐之志,当以德性之知穷神知化,由此方能掌握时措之宜,使天序天秩自然呈显于礼乐之制中*由《经学理窟·礼乐》:“律吕有可求之理,德性深厚者必能知之”(第263页)可知,张载将礼乐之制中的音律之道,归本于人之德性之知,而非徒由人闻见思辨能力(见闻之知)所能全然领会。。由此,人不仅是被遵守礼乐规范所制约的被动者,人更当是通过奉行而实现天地生生之德的遍常价值的道德主动者*在《正蒙·至当》中,张载不仅从字义解析上指出:“德者得也”,更依此主张:“循天下之理之谓道,得天下之理之谓德”(第32页),所谓“道德”并非对于礼法等行为规范的无条件遵守,而是人能依据良知良能而领会天理,自发地效法天道所蕴含的生生之德,美善人间。。

二、“气”在张载礼乐观中的意义

张载并未明文指出“气”与“礼乐”的关联,但是,除非吾人假定在张载哲学体系中,天道论与礼乐论是相互独立且割裂的范畴,否则探讨“气”与“礼乐”在张载整体思想中的连贯性,即当是后世研究者所应为之处。故本文尝试以现存张载著作为本,深化张载哲学理论内的诠释融贯性。依此,本文主张,“气”在张载礼乐观中至少包含以下三项意义:

(一)从气的连续性阐明礼乐本于天序天秩

张载是以天人合一的义理架构,阐发建制礼乐的精神,当与天道流行生物之理序通一无二,而联系天人的介质即是“气”。礼乐推本于天而获得形上基础,得以不同制度形态贯穿历史之流,而呈现遍常恒一的义理精神。天秩天序又以自然万象的差异性呈现。然而,释氏却以心法起灭天地,直指万象不过是心识所变现。故佛家主张,推本其源一切世间伦常与自然秩序皆为心造之幻妄,皆无客观实有性。由此否定世界的实存性,而教人以解脱执着之法,舍离人伦牵绊,追求彼岸世界与涅槃寂静。相较于释氏,老氏之学虽不否定世界万象的实有性,却主张有生于无,使一切实存皆可推本于空无。由此《老子》38章有“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之论,甚至表示:“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此二氏之说,或将自然与人文秩序推本于空幻,或归根于空无,皆根本动摇了礼法伦常的存有基础。但逆溯儒学之源,孔孟天论虽肯定世界的实存性,甚至揭举礼法伦常可推本于天的形上义蕴。但是,孔孟尚未进一步对自然与人文秩序,提出宇宙生成论式的说明。两汉儒者虽以气化宇宙论阐发天人感应之学,由此说明自然与人文秩序的连续性与实存性。但汉儒气化论,实与孔孟天论的形上义蕴,貌合而神离。张载气论的贡献之一,即是以气概念替自然与人文秩序提出本体宇宙论式的说明。由“气”之真实无妄义,在天人合一的架构中,阐明孔孟礼乐之道所蕴含的道德形上学义蕴。所以,张载虽以常识经验起始,肯定“心”能识取万象的能力。但他立即指出:“由象识心,徇象丧心。知象者心,存象之心,亦象而已,谓之心可乎?”批判释氏仅以见闻之知视取天地万象,乃是陷入以“六根之微因缘天地”的偏狭之见中*《正蒙·大心》曰:“释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灭天地,以小缘大,以末缘本,其不能穷而谓之幻妄”,就如同“夏虫疑冰”之偏狭。参见《张载集》,第26页。。人当依天德良知而落实大其心的功夫,方能在尽心中,肯认天所命我之性(知性),全然领会天之生物之德的无边义蕴(知天)。例如,祭祀之礼在儒学礼乐观中是至为重要的一环,祭祀之法又与人如何理解鬼神有关。然而,自孔子以“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答季路问事鬼神与生死议题后,儒门对于探索鬼神与死后世界,多倾向较为保守的态度。然而,张载从揭举时蔽阐发礼学大义,批判当时两项与祭祀鬼神相关的社会现象:一者,他批判当时人多已不明祭祀鬼神之礼意,而不明接鬼神之道,故仅能就事生人之礼而祭祀往者*《经学理窟·祭祀》曰:“今人之祭,但致其事生之礼,陈其数而已,其于接鬼神之道则未也。”参见《张载集》,第294页。。二者,由于儒者未能积极阐发鬼神之事、死生之理,所以当佛家以轮回说解释“人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的议题时,不少民众甚至是知识分子多转而接受其言,受其蛊惑*例如,《正蒙·乾称》曰:“浮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遂厌苦求免,可谓知鬼乎?”批判释氏认为人在死后仍以有识主体的形态不断循环轮回于世,终感到无比疲惫而求免,由此致力于教人舍离人伦(出家)、解脱轮回之道,乃是不知鬼神皆仅是二气之良能。。现分述如下:

(二)以《易》“原始反终”批判释氏明鬼之说

张载以气化说明万物之生死变化。人既为万物之一,其生死亦不过是气之聚散。《正蒙·太和》即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1]9人之形气虽会因死亡而腐朽溃散,但由于人亦由气凝而生,其死也只是再次转化为气,复归太虚。《动物》曰:“气于人,生而不离、死而游散者谓魂;聚成形质,虽死而不散者谓魄”,即是依据气化恒存之理指出,人死后并非尽为虚无,而是转化为不同形态的气。人之躯体(形气)随生命终结而衰败,以有形姿态暂存而终将腐朽溃散者(例如骨骸),即是死而不散之魄;人死后随之脱离形体,并以无形之气的样态暂存于世者,即是人死而游散的魂气。然而,依据《太和》万物必散复太虚的气化之理,不论是魂或魄,虽在人死后仍以不同的气化形态暂存于世,但终将散化复归于气化流行之本体(太虚)中*《正蒙·太和》曰:“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参见《张载集》,第7页。。因此人死后并不会如释氏所言,仍以有识主体(保存意识的鬼魂)之形态,遥遥无期地在轮回流转中受苦。张载甚至以气化论重新诠释《周礼》所谓“天神”“地祇”与“人鬼”,《神化》曰:“鬼神,往来、屈伸之义,故天曰神,地曰示,人曰鬼。神示者归之始,归往者来之终”[1]16,并由此串言《易·系辞上》“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依此《乾称》指出,世人虽以释氏明鬼,但不过是利用人对死亡的恐惧,而藉解脱轮回之法,误导人出家习佛,逃避人所应尽的人伦责任。并批判释氏之说,不过是“不知人”“不知鬼”,且“不知天”的谬见*《正蒙·乾称》曰:“浮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遂厌苦求免,可谓知鬼乎?以人生为妄〔见〕,可谓知人乎?天人一物,辄生取舍,可谓知天乎?”参见《张载集》,第64页。笔者已有专文探讨张载以气论辟佛老生死观,兹不赘述。详见陈政扬《张载思想的哲学诠释》,载于台北《文史哲》,2007年版,第155~190页。。张载又批判那些试图以《易》“游魂为变”比附释氏轮回观者,乃是不明《易》言“游魂为变”,乃是含摄在”原始反终”的理路中,并非主张人死后仍以鬼魂的姿态轮回。持论者妄将《易》之游魂模拟于释氏之鬼魂,乃是混淆了儒佛之根本差异,而误上加误。

(三)气化之理与礼制精神的一致性

(四)从气的感通性阐明礼乐本于天地之和

由气概念所含蕴的连续性思维可知,气化所生的个体,虽有形貌之别,却非彼此割裂,而是本质地相融于存在整体中,而同为彼此相互影响的连续体。人之得天地之秀为最灵,正是人不仅在生理结构上可“感知”自身以外的他者,甚至能超越感官见闻的拘限,由德性之知“感通”天地万有之究竟真实。此所以张载曰:“气无内外,假有形而言尔”,并在“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1]21-22,阐发天人本一,体物体身之道。气的感通性,在礼乐之制中,特别可由乐能导和的精神中得见。“和”在此又可细分为三点:一者,由“和而不同”中得见,儒家君子自处待人之道,不在于屈己迎合他人,或强迫他人同意我的价值观。“和”之精神,展现在每一个体既可保留自身的差异性,也能感受他人与己之志通意谐,而能达成群己之共容不争。二者,由“乐”之相互唱和之衍生义可见,相异个体在融通的乐音中,可相互唱和。甚至在唱和的连续性活动中,逐渐消融彼此隔阂,使共和之乐音更加优美。乐之和便不仅是消极的使相异个体相容不争,更是能通过乐所激发的唱和、共悦之志,使个体将群己之“共容”推向“共荣”。三者,张载主张:“古乐所以养人德性中和之气”,故乐之导和的另一项蕴意,则在于指出人能通过乐教而变化气质,疏导与贞定个人的自然情感,纯化个人的道德情感与道德意识。由此开启宋明理学家以“中和”调和“心”之“未发/已发”,敞开天道性命相贯通的道德形上学之先声。以下分从两例说明:

1.声音之道与天地之气同和

儒家以礼乐之制为实现仁政王道的理想辅具。张载承继孔孟礼乐治国之大义,并转化汉儒气化宇宙论的世界图象,扫除汉儒天人感应说的灾异观,而代以天道性命相贯通的道德形上学,阐发儒家天人合一的礼乐精神。《经学理窟·礼乐》曰:

声音之道,与天地同和,与政通。蚕吐丝而商弦绝,正与天地相应。方蚕吐丝,木之气极盛之时,商金之气衰。如言“律中大簇”“律中林钟”,于此盛则彼必衰。方春木当盛,却金气不衰,便是不和,不与天地之气相应。

张载以气化论阐发儒家天人合一思想,建构起本体宇宙论的解释模型。他指出治国若要政通人和,当顺应人与天地万物得以相互感通、相互和谐之道。所以古代圣王藉“乐”能感通人与他人之心,鼓舞群己共悦之情的功能,由乐制与乐教阐发与天地之气同和之道,实践群己和谐之政。他借用《淮南子·天文训》“蚕珥丝而商弦绝”的典故指出,人为所造之物与自然现象虽貌似各自独立,但既然万物皆本气化所生且一气相连,则自然现象与人之行为间,不仅存在着相互影响的可能性,而且在万物各自之理上,还存在着统合天地万物运化秩序的存有之理*严格说来,《淮南子》气论本于黄老道家,实与张载论气有理论性质的本质差异。前者藉天人感应阐发君王以道术以驾驭群臣的统治技术,后者则是以气将人伦道德推本于天,阐发的是道德形上学。但张载取用《淮南子·天文训》以“天道曰圆,地道曰方”所敞开之天人一体的宇宙图像,藉“蚕吐丝而商弦绝”说明“物类相动,本标相应”之理。因此,张载与《淮南子》气论虽不可相互化约,但在宇宙图像上,确有类通之处。参见(汉)刘安等撰,刘文典集解:《淮南鸿烈集解》(上),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80~84页。。依此,蚕吐丝与弹奏商音的弦丝断了,似无关联,但若深究声音之道本与天地之气相应和,声音的发生根源亦应符应气化之理*《正蒙·动物》即曰:“声者,形气相轧而成。”第20页。。顺此而论,当蚕吐丝时为春季木气正盛之时,而弹奏商音之弦却是属于金气鼓荡之音。春秋二季相迭,木气盛而金气衰,本是天地四时蕴化之规律。貌似无关的“蚕吐丝”与“商弦绝”,却能藉“声音之道”呈现其联系性与一体性。由此推想理想的治国之道,也当顺应四时交替的自然之律。

张载取《礼记·月令》以政令皆当顺应天地运化之道的施政意向,主张礼乐之制的具体运作,当配合气化生物之理。依此,他举“律中大簇”“律中林钟”为例,指出“大簇”本是孟春之乐,应十二律中的第三律,而“林钟”则是季夏之乐,正应十二月律的第八律。四季递移,本是无形之天以自然现象,向吾人呈现其气化运行之律则。依《月令》所述,孟春时,天气下降,地气上升,天地之气交融相和,而使万物生意(气)萌动。“大簇”本即有万物丛生之意。在礼乐之制上,天子不仅应率群臣行郊祭迎春之礼,命乐正入大学习练舞艺。在政令推行上,亦应以部署农事、不可称兵为原则。但在季夏之月,天气溽热,而地气润湿,万物生气已由初生渐入熟成。“林钟”即有万物熟成、草木满生之意。在礼乐之制上,天子应顺时令命妇官着手染制郊庙祭祀之礼服,而在政令推行上,则应谨守“毋举大事,以摇养气”的原则,避免妨碍神农之事。张载以气化生生之理,阐发《月令》礼乐治国的精神,指出“大簇”之乐应和木气正盛,而“林钟”之乐呈显火气之盛。二者所应天道呈显之气象不同,则所依乐律与所行政令,自当有所分别。《月令》本已有“凡举大事,毋逆大数,必顺其时,慎因其类。仲秋行春令,则秋雨不降,草木生荣,国乃有恐”之警语,张载则将《礼记》之说融入本体宇宙论式的气论模型,以“春木当盛,却金气不衰”,阐明政令若不能与天地之气相和,则容易陷入《月令》所谏“孟春行夏令,则雨水不时,草木蚤落”的人为之祸。

2.乐律旨在感通凝摄众人之志

张载发挥《礼记·乐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的精神,将天道生生之有序与和谐同与先圣制礼作乐的治国之道相融和。然而,天道生物本无丝毫刻意私心于其中,张载却又恐人误将天之无私,竟视为万物只是出于偶然化生(如释氏因缘和合之说),甚至据此否认天理存在。所以他表示:

天无心,心都在人之心。一人私见固不足尽,至于众人之心同一则却是义理,总之则却是天。故曰天曰帝者,皆民之情然也。

他首先指出“万事只一天理”,天理既是万有存在的运化原则,也是人伦礼法的价值归趋。然而,天既为形而上,吾人又何以能得见天理?张载即随之表示,天虽无形貌可见,但人可以通过众人共悦之心志,领会天地之物之德,由此体贴天地生物之心*《经学理窟·诗书》曰:“大抵天道不可得而见,惟占之于民,人所悦则天必悦之,所恶则天必恶之,只为人心至公也,至众也。”《横渠易说·复卦》解“复其见天地之心”时,曰:“大抵言‘天地之心’者,天地之大德曰生,则以生物为本者,乃天地之心也”,第112~113页。。依此,张载发挥孔门宗教人文化的释礼进路,在诠解《尚书》所言之“天”“帝”时,亦顺此推衍其意旨。他表示:“大抵众所向者必是理也,理则天道存焉。”若问天理如何能具体呈显于人伦之中?这当由启发普遍内存于众人之心的共同志向做起,而这正是礼乐之制的核心精神*张载发挥《礼记·乐记》以礼乐本乎人情的精神,从“乐统同,礼辨异”指出礼乐在节制与疏导人之心性行为时,虽有自外在规范逐步内化,或自内引发人之真实情感以呼应众人之志的工夫入路差别。但礼乐并为治国安民之道,乃是因为“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均以人情所安处为施治基础。。在《经学理窟·礼乐》中,张载引《尚书·尧典》之言曰:

《虞书》“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尚书·虞书·尧典》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一求之,得乐之意盖尽于是。诗只是言志。歌只是永其言而已,只要转其声,合人可听,今日歌者亦以转声而不变字为善歌。

由引文可知有三:一者,张载以古人作诗,乃在于通过“文字”传达心中之“志”。依据《正蒙》“志意之分”,他明确界定:仅就个人心中所愿所发,乃属于一己之“意”,唯有众人之心共悦共许者,方可称之为“志”*依此,《正蒙·中正》不仅明确界分:“盖志意两言,则志公而意私尔”,更指出:“志者,教之大伦而言也”,道德教化的具体实践原则乃是“道以德者,运于物外,使自化也。故谕人者,先其意而孙其志可也”,由外在礼乐节制疏导初学者之意,进而使其自发地能与众人共悦之志相应相和,由此使学者由内自化为创造价值的道德主体,而非仅知道德规范的被动约制者。参见《张载集》,第32页。。所以,《诗》所言之志,所含蕴的便不仅是诗人一己之私意,更是人可由己意感同身受,进而可推衍至众人之心皆可共悦之本心与志向者*《经学理窟·诗书》即曰:“古之能知《诗》者,惟孟子为以意逆志也。夫《诗》之志至平易,不必为艰险求之,今以艰险求《诗》,则已丧其本心,何由见诗人之志!”参见《张载集》,第256页。。二者,所谓“歌永言”,乃是读诗者经”以意逆志”的视域(心境)交融,转以歌唱的形式,将诗人之志咏唱表现之。所以,歌所咏之“言”,实即是诗人由“字”所呈显之“志”。”歌永言“之”永”,既指出呈显歌咏的表现形式,也涵蕴能通诗人之志者,其内心必也含蕴着心境交融、感通呼应的真实情感。三者,“声”乃是随附于歌咏的即兴发挥。在歌诗的活动中,读诗者自身可随理解诗意的心境转折,而呈现为歌诗之声音抑扬顿挫。若是歌诗者不仅一人,相异个体虽能经由“乐”而达至“志通意谐”之境。但在歌咏中,仍须通过相互和声的方式,相互协调其异,而终至融通无碍的活动历程。然而,声虽可转音,歌诗之字不变,则意味着诗人之志,才是讼诗、歌诗者所当始终关注的焦点。四者,所谓“律和声”之意有两个方面:一方面礼乐虽出于人情,但绝非任人情随意发挥而无有节制。礼乐既本于天秩天序,本有节制疏导人情的教化功能。因此,歌诗者虽随情转声,但乐律可节制歌声不致太高过低,疏导歌诗者之情不致于哀乐无节。另一方面,乐不仅有当下抒发个人情感之功能,更兼具传唱散播的社会性。制定众人皆能咏歌之律,可使相异个体皆能在共通能唱和的音域范围内相互传唱,彼此统协。所以,张载由肯认今人“以转声而不变字为善歌”指出,“诗”“歌”“声”“律”实有本末顺序。世人往往以追索“乐律”为本,而忘了在儒家礼乐精神中,“志”方是本,今人一味地追求考索古乐乐律,而不能通诗人之志,实有本末倒置之嫌。所以他揄扬《尚书》此段文字,乃是“得乐之意盖尽于是”,因众人共悦之志,即是气化流行所呈显之天理所在。

3.从气的能动义阐明礼乐之能使人变化气质

在张载思想中,“气”概念不是被动的材质义,而是本身即涵蕴动能的存在之流行[3]。因此,人身为实存个体,虽有形气的本然限制,但人所禀受的气质之限,却非一成即不可再变者。这仅需从经验稍加反思:人从五岁至五十岁,形体样貌、气质举止是否全无改变?即可得知,气质不仅可变,而且是必然有变者。但张载所谓”变化气质”,则是聚焦在人能通过复显天地之性,朗现本然所有的良知良能,使自己的行为举止能免于官能习气的制约,而成为创化价值的道德主体。张载以为,礼乐不只是可导正人之行为的形式规范,其立意精神更在于激发根源于人性的创善动源。所以,《礼乐》曰“古乐所以养德性中和之气”。张载指出,人无不善,人人皆可通过后天的学习转变个人的气质。若是人自以为气质才能不及圣贤,遂放任习气嗜欲而为,则只是自甘堕落、自找借口。《经学理窟·气质》即曰:“气质恶者学即能移,今人所以多为气所使而不得为贤者,盖为不知学。”《经学理窟·义理》亦言:“为学大益,在自(能)〔求〕变化气质”[1]275,《气质》更指出变化气质说可向上溯源自孟子,曰:“变化气质。孟子曰:‘居移气,养移体’,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居仁由义,自然心和而体正。更要约时,但拂去旧日所为,使动作皆中礼,则气质自然全好”[1]265。张载认为,孟子将“气”概念转化运用在诠释儒家道德哲学的范畴中,并由此替“人可以为尧舜”的断言,掘发出人性论的论基。他只是拓展气论论域,将孟子性善论向上提至道德形上学的层次,更指出:若人有志于为善,还需要通过“礼乐之教”,才能从“不会有心为恶”的“善人”,更自我提升为“能达善天下”的“君子”*在《正蒙·中正》中,张载阐发《孟子》对颜渊与乐正子德性高低之别,并曰:“善人云者,志于仁而未致其学,能无恶而已”,由此指出乐正子虽有志于仁,却尚未能通过学以成身,故仅能称之为“善人”。参见《张载集》,第29页。。基于此,张载再次以气论将孔门礼乐观与孟子性善论串言,《经学理窟·学大原上》曰:“学者且须观礼,盖礼者滋养人德性,又使人有常业,守得定,又可学便可行,又可集得义”。《正蒙·至当》更直言曰:“知礼成性而道义出”。张载以变化气质说开展先秦儒学的成德之教。在天道性命相通贯的义理架构中,将孔孟罕言的天道观导入,并由超越气质之性而论及“成圣如何可能”的问题。他以“知礼成性”倡言人如何通过变化气质的修养,实现人之所以为人之性分。依此,知礼成性绝不能止步于个人的德性修养*黄丽香先生即指出,“礼”在张载思想中的作用有四:(1)改陋习,(2)持善性,(3)使人可以立,(4)厚风俗、固国本。黄丽香:《张载之礼学》,载于《孔孟月刊》25卷第7期,1987年3月,第27页。,更要求学者推己及人、成己成物,以肩负兴灭继绝之志向为己任*《经学理窟·礼乐》曰:“礼者圣人之成法也,除了礼天下更无道矣。欲养民当自井田始,治民则教化刑罚俱不出于礼外”,张载认为“礼”是圣人安立天下之治道,因此,“礼”不只是个人修养道德行为的仪则,“礼”也是教化刑罚、经济制度等等国家制度的重要典范。。这种人生志向,尤其表现在张载的这段话中,曰:“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宋元学案·横渠学案上》另记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语录·语录中》),通过仁心的发用,不仅能使人领会天道生物之德,并且人也可据此作为参赞天地化育之源源动能。这正是《西铭》所谓“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仁者胸怀*蔡仁厚先生即指出,横渠所谓“民胞物与”,亦即是孟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的另一种表示。共同显示:仁爱之理,周遍无遗,而仁爱之施,则有差等之序。蔡仁厚:《宋明理学·北宋篇》,台湾学生书局,1995年版,第87页。。

三、结论

身为北宋儒学的开创者,张载形上思想的核心是天论,而非气论。他是以气化论建构天人合一的宇宙图象。并在天道性命相贯通的架构中,开展儒家成德之教,将孔孟对人伦世界的肯定与关怀,上提至天道论的论域中。张载的礼乐观也是在此思维脉络中展开。他先将礼乐推本于天,藉由“气”概念所涵蕴的一体性,连系天人,由此替礼乐之治找到普遍恒常的立法基础。其次,张载虽推崇古礼,却非食古不化地将古代的礼乐仪文一律套用在现今社会上。相对者,张载所重者,乃是古代圣贤制礼作乐的建制精神,而非形式规范。依此,他顺先圣以人情之所安为礼乐之立基,肯定礼乐之形式规范,当为众人共悦之志所贞定,并依此因革损益礼乐之制以合乎时宜。最后,张载以气的能动性,阐明礼乐何以能使学者自求变化气质,使众人能凝聚共识。在此,他是从人性中本内蕴天德,作为创化价值的动源,再次紧扣礼乐之制。由此阐发儒家礼乐之教的大义,并非教人被动的恪守行为规范,虚应故事。相对者,人是透过礼乐之节制与文饰,使人能化不安不忍之情,成为无过与不及的中和之道。依此,学者不仅能以礼乐成身,将此身成为可承担道德义理与创化价值的道德主体。更重要的是,学者能以己身为实现天道生生之德的可动场域,将推己及人的精神与动能,持续有恒的注入生活世界,由此鼓舞他人能自发的起而效尤,在众人皆能依礼乐自化的生活氛围中,共同不断创建出比今日更好的明日世界。此即儒家止于至善的仁者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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