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故事与国家叙事:中国电视纪实节目的“双重呈现”

2018-09-05 01:19涂凌波崔啸行
中国记者 2018年8期
关键词:纪实栏目国家

□ 文/涂凌波 崔啸行

内容提要 本文以中央电视台纪实栏目《远方的家》为研究个案,通过内容分析法研究分析其1352期节目所呈现的媒体框架特征。研究发现,电视纪实节目将家国情怀作为核心主题,通过个人故事与国家叙事的“双重呈现”来构建国家形象,增强了传播效果。

近年来,电视纪实节目对呈现国家形象、建构共同体叙事和身份认同产生了较大影响。从《大国崛起》《复兴之路》到《舌尖上的中国》《辉煌中国》《人间世》等纪实类电视节目,正好反映出这样一种叙事和功能。2010年底,央视中文国际频道(CCTV4)推出大型日播栏目《远方的家》(Homel and Dreaml and),每集45分钟左右。2011年7月改版后以系列主题的形式制作,先后播出《边疆行》(100集)、《沿海行》(112集)、《北纬30度中国行》(189集)、《百山百川行》(239集)、《江河万里行》(280集)、《暑假去游学》(34集)、《长城内外》(194集)、《一带一路》(238集[1])等特辑节目。不同于宏大叙事的纪实节目,《远方的家》以人文地理为拍摄主题,镜头主要对准普通人,在一千多期节目中呈现了数千个人物故事,因而提供了一个比较好的研究案例。本文以《远方的家》为研究个案,探讨其呈现的媒体框架特征及其建构国家形象的方式与技巧。

一、普通人:电视纪实节目的人物形象塑造特征

《远方的家》栏目最初的定位是“旅游”,但改版后逐渐从浅层的“游”转移到观察、行走、记录为主线的“行”上,其推出的前三个系列特辑就以其反映中国的地理景观、自然风貌、风俗文化和人文历史而广受好评。北京大学徐泓教授称,节目的落点逐渐落在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人”,尤其是普通人身上,这是节目的核心竞争力。[2]

本文按照莱博关于电视节目的话语符号(信息、叙事)、表象性符号(视觉图像、文化生活刻画)的分类[3],采用系统抽样法,抽取了2011年至2017年间该栏目共计1352期节目[4]中的135期样本,获得617个人物的故事细节。内容分析发现:节目呈现的人物以男性为主(7 2.12%),中老年占比高(85.4 2%),人物所在地区中西藏、四川、云南所占比例最高,这也是《边疆行》《北纬30度》《百山百川行》都拍摄过的地区。人物少数民族排在前三位的是藏族(47人)、柯尔克孜族(12人)和蒙古族(10人),呈现了一定的民族多样性。栏目中,未明确说明职业的有96人,体现“创业”经历的人物有59人,一共有273人明确体现从事职业(分布如表1),可见以农民、牧民、基层公务员、工人、服务员等职业为主。

可以发现,塑造普通人的个人故事是这档纪实节目的一大特征。相比于具有鲜明宏大主题的大型纪录片,《远方的家》栏目采取的是一种纪实的手法,由明确的主题、数千个人物故事、数百种不同的地域文化所构成。从每一个片段来看,它只是个体式的、平民式的甚至琐碎的,然而这种碎片式的纪实节目,最终可以构成一个宏大的故事线索。有人分析称,国家形象的塑造经历了“形象中国”“具象中国”到“复兴中国”的转变,体现了国家主流意志对中国历史、发展模式的阶段性共识。[5]而普通人的故事,正是国家形象的具象化呈现。有研究者就指出,《远方的家》形象生动地将个人、家庭、边疆和整个“国家”有机地“缝合”在一起,传递了“民族大团结”“热爱祖国”的国家理念。[6]

二、家国情怀:电视纪实节目塑造个人故事的五种框架

进一步通过内容分析发现,《远方的家》主要呈现了六种角色类型(图1),其中“文化传承者”“普通一线工作者”和“创业者”是人物主要的社会角色。该栏目还塑造了工作兢兢业业、甘于牺牲、为公益事业奉献的人物角色,比较典型的是从事生态保护的工作者、科考工作者、边防战士等。定性分析发现,这些人物的个人故事主要呈现为以下五种媒体框架。

(一)寻找现代都市中“失落”的中华文化精神

《远方的家》镜头中刻画的中国人,绝大多数远离都市,生活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一些更是生活在乡村的底层人物。然而,该节目发掘了他们身上具有的文化传统。例如《长城内外》第12 6集,描述了山东济南市孝里镇广里店村一个普通家庭,孙宗珍是两位老人的前儿媳,她在丈夫去世后仍然悉心照顾老人,给予老人最大的精神支持,因而被评为“山东省十大孝星”。节目通过这个普通的个人故事,传播中国文化里的“仁义礼智孝”传统。

(二)“揭秘”中国人文风貌和民族风俗

《边疆行》开播后引发了较高的关注,很大程度上是其“全景式”展现了边疆地区的人文风貌和各个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因为在主流媒体的叙事中,这些故事是“边缘的”,所以对于观众而言有一种“揭秘”的意味。不过该节目并未刻意展示差异和不同,而是以纪实的手法,尽可能保留民族风俗的原貌。例如《边疆行》第21集,描述了云南省的爱伲人,爱伲人崇尚黑色、“以黑为美”,忌讳白色及双数,在建筑风格和家畜饲养上与傣族有类似之处。节目不仅呈现了该民族的风俗习惯是在社会发展中逐渐形成的,而且传播了尊重少数民族风俗习惯的民族政策。除了少数民族的风俗文化、美食、舞蹈、音乐之外,节目还呈现了包括汉族在内的中国人的传统风俗习惯。比如安徽阜阳农村还保留着传统的“剃辫子”仪式,这一具有地方特色的风俗习惯,展示了颍上特色地域文化和颍上人民的淳朴热情。

表1 《远方的家》节目人物职业分布表(前7位)

(三)记录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的生活变迁

围绕个人的奋斗、事业的成功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节目将个人生命嵌入到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发展的大背景下进行“书写”。通过分析6 1 7个人物故事可以发现,人物在事业上的成功离不开国家的发展和政策的扶持。节目着重塑造了农牧民生活变迁的故事,不论是福建闽侯县依靠种植橄榄而致富的农民,还是新疆天山凭借大棚种植,转变了生活方式的柯尔克孜族牧民,他们身上都有浓厚的“时代印迹”。在《沿海行》特辑中,节目呈现了制造业、运输业、建筑业等多个行业的人物故事,他们的故事得益于改革开放带来的人生机会。在《一带一路》特辑中,节目又描述了互联网时代的人物命运变化。28岁的卿小洲住在浙江义乌的“中国网店第一村”,那里的创业孵化中心为她提供了帮助,她通过网店销售走上了电商创业之路。

(四)弘扬个人成功背后的无私奉献精神

节目还塑造了这样一种故事,即个人放弃安逸的生活、金钱的诱惑、事业的荣誉,为社会公益而付出和贡献。这个故事与个人成功故事相对应,或者相互补充,是对当代中国人形象的双面刻画。节目中描写了大学生村官、自然保护区的管护工作者、长城的修复工人、特殊教育老师等人物。例如,《百山百川行》第16 4集讲述了穆棱东北红豆杉自然保护区的专业管护队伍,他们的工作是保护16万株稀有的红豆杉,为我国东北林区面积最大的野生红豆杉区的生态保护做出了贡献。又例如,《江河万里行》第7 5集讲述了贵州威宁县平寨小学的支教老师彭伟,原本只待半年的他决定延长支教时间,以培养更多的山里孩子。不仅如此,彭伟生活本来拮据,但他却把补助的钱全都花在了孩子们身上。

(五)突出坚守国家利益的“家国情怀”

□ 图1 《远方的家》节目人物的角色类型。

正如该栏目的中英文名称所寓意那样,“家”(home)是栏目中一个重要的元素。个人故事离不开“家”所象征的情感连接,同样个人故事也不仅仅是个人故事,而是在国家这个“大家庭”下的组成部分,因此家国情怀是栏目所塑造的一个重要的线索。例如《边疆行》第31集讲述了云南省怒江的片马口岸,边防战士杨明光已经在此工作多年,由于中缅两国近年来贸易日益增多,杨明光每日的边境检查工作十分繁忙,但守护着庄严的界碑和神圣的国境线令他“非常骄傲”。节目在塑造家国情怀的故事时,尤为强调在工作岗位上坚守国家利益的人物形象,比如参加过“南海一号”水下考古的专家林唐欧,刘家峡水电站工程师罗来明,陕西省援藏志愿者、研究紫花苜蓿的韩俊文等人。节目呈现的是这些人物为了工作离开了“小家”,投身于国家事业这个“大家”。

三、国家叙事:电视纪实节目框架背后的“代码”

应当说,这档纪实类电视节目在塑造国家形象上有着明确的诉求。比如,《远方的家》栏目被研究较多的是其《边疆行》系列节目,因其关注中国的边疆地带、少数民族和文化多样性,体现了这档栏目的人文地理色彩和国家意识。创作团队就指出该题材有天然的优势,“它激起的是爱国情怀,凝聚的是全球华人对祖国、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和国家的荣誉感”。[7]边疆的影像尽管在大众传媒上并不少见,但连续100期以边疆风貌和人物故事为主题的电视纪录片节目还是让人眼前一亮,它大致勾勒了一幅“影像中国”的边境地图。此后《沿海行》《北纬30°中国行》和《一带一路》特辑,基本都遵循这样的风格,纵横交错地呈现了中国的地理风貌和人文景观。正如有人分析道,“增加中国文化地理版图的一致性和文化认同是该影视节目流露的额外价 值”。[8]

此外,《远方的家》也体现了历史的传承和现实社会的变迁。《长城内外》特辑就在一定程度上传承了1991年摄制播出的经典纪录片《望长城》,聚焦于“长城”这一历史符号的隐喻。[9]2016年8月起播出的《一带一路》特辑则不仅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为拍摄对象,而且围绕一个极其鲜明的国家主题,因而更具有国家立场的色彩,影像叙述也更加突出了国家的主体性。

四、“双重呈现”:电视纪实节目如何构建国家形象

《远方的家》以人文地理为主题,其媒体框架是一种“双重呈现”:在国家叙事图景下的个人故事呈现,以及由个人故事构建的国家叙事话语。其中,个人形象以男性、中年为主,象征着生活在中国大地上的普通人,他们身上体现了中国的文化传统,展现了多民族国家的风俗习惯。在个人故事的五种框架中,将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的潮流相结合、将个人的奋斗与国家的发展相结合是共通的主线,“家国情怀”则是最鲜明的主题。实际上,这也符合该栏目定位。《远方的家》团队在回顾一千多期节目时就称,“节目是由一张一张面孔组成的,把它们拎出来就是中国面 孔”。[10]

在跨文化传播中,普通人的形象和故事,往往容易打动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从而有助于建构一个国家的形象。可以说,以人文地理为主题的电视纪实节目对国家形象的塑造同样产生影响。这种类型的电视纪实节目,一方面聚焦于国家的地理景象和文化风貌,一方面又通过普通人故事的叙事呈现了国家宏大叙事。正如有学者谈到,电视节目对外传播过程中要走向纪录片、电视剧、电视新闻“三驾马车”并举的格局。[11]过去我们的电视节目在塑造人物时有时陷入“高、大、全”的窠臼,要么是主题先行、宣传意图太明显,要么就是缺乏个人故事的生动呈现,对内和对外传播的效果都不理想。

研究发现,以人文地理为主题的电视纪实节目在构建国家形象方面有一些新的探索,主要体现在个人故事框架与国家叙事框架之间的“双重呈现”。需要注意的是,在构建个人故事与国家叙事之间的关系上,国家叙事是内核,而个人故事的生动与否、真实性、多元程度、普适性将对整个叙事框架的效果产生直接影响。最后,从传播效果的维度,受众对此种媒体框架的认知与态度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注释】

[1] 注:该数据截止到2017年10月13日。

[2] 徐泓. 文化情怀与精神家园——央视中文国际频道《远方的家》栏目观后感[J]. 中国电视, 2014(6):7 1-72.

[3] 隆·莱博. 思考电视[M]. 中华书局, 2005: 124-128.

[4] 注:因考虑到节目主题,样本框不包括34集的《暑假去游学》。

[5] 赵瑜. 中央电视台大型纪录片视阈下的国家形象建构[J]. 当代电影, 2012(8):60-65.

[6] 曾一果,汪梦竹. 再现与遮蔽:《远方的家——边疆行》的“边疆景观”[J].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4,36(9):98-101.

[7] 杨霁, 徐晓斌. 《远方的家》三部曲创作谈[J]. 当代电视, 2012(8):88-89.

[8] 张祖群. 没有边疆,哪有内地——《远方的家·边疆行》的文化地理学解读[J]. 贵州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15(1):136-140.

[9] 张雅欣, 王彬. 古老题材的新人文解读——评CCTV-4《远方的家》系列特别节目《长城内外》[J]. 电视研究, 2016(4).

[10] 陈野, 郭潇颖. 一直行走在路上的“总编导”——周朝永访谈录[J]. 新闻战线, 2015(9):37-39.

[11] 胡智锋, 刘俊. 主体·诉求·渠道·类型:四重维度论如何提高中国传媒的国际传播力[J]. 新闻与传播研究,2013(4):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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