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
[摘 要]电影是文化的载体,电影文化影响人的思想。自2016年起,北京大学每年开设澳大利亚历史与文化影视专题课程,介绍、分析8部反映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社会形态的影片。该研究以其中的《寻找阿里布兰迪》(Looking for Alibrandi)为例,说明通过对电影语言的理解,学生对澳大利亚社会文化形态认同的增加以及对新一代移民在不同文化碰触和融合中实现自我身份认同的哲学思考。
[关键词]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价值观;电影《寻找阿里布兰迪》;哲学思考;高校电影课
[中图分类号] G6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3437(2018)06-0004-03
澳大利亚历史与文化影视专题课程是北京大学非英语专业本科生的英语必修课。课程需要深入分析8部以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为主题的电影,全英文授课,每周2学时,总计2学分,每学期有学生65人。自2016年开课以来,学生通过电影这个独特的窗口,能够在理解电影语言的同时,深层次地了解澳大利亚多元社会文化形态,拓宽文化视野,在此基础上形成对多元文化的认同和理解。
反映新一代移民生活的《寻找阿里布兰迪》(Looking for Alibrandi)是最受学生欢迎的影片之一。学生通过这部电影,不仅认识了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社会形态的建构方式,也看到了拥有不同文化的移民在新國度寻找自我认同感的过程,理解了澳大利亚是由200多个国家的移民共同建构及其相互包容的社会特点。影片中的女主角乔茜·阿旦布兰迪关于“我是谁”“我要的是什么”的疑问,引发了学生的哲学思考:在一个文化陌生的国度里,移民应怎样评价自我认同?如何才能拥有作为“新一代澳大利亚人”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今天的中国大学生大都使用汉语,在汉民族的文化环境中长大,缺少对多元文化的感悟。电影是文化的载体,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历史与文化最直观、最生动、最深刻的映像;学生从电影课上获得的文化认知,就会构成他们人生经验的一部分。本文以学生课堂讨论和论文报告为基础,讨论影片《寻找阿里布兰迪》是如何帮助学生建构澳大利亚多元文化形态的认知体系以及引发学生对新一代移民自身认同感的哲学思考的。
(一)多元文化理论
学者沃特森(2005)指出,多元文化主义作为特定时代背景下社会的巨大变化,与宗教、教育、种族关系的发展密切相关。由于人类文化的多元起源,也由于当下人类文化在多元基础上向多样化发展的趋势,多元文化主义成为当前国际学术界文化研究的一种倾向,并成为世界各国的共性。多元文化成为一种文化观、一种历史观、一种理念、一种政治层面的公共政策[1]。多元文化主义追求不同群体在文化和物质上的共同繁荣,维护人类自身的自由和尊严;同时,它尊重文化差异,强调民族文化的平等与认同。
位于南太平洋的澳大利亚,1901年摆脱英国政治、经济的殖民统治,宣布独立。独立后的澳大利亚受民族中心论的影响,开始推行以盎格鲁·盖尔特人为核心的“白澳”政策以确保其血统的纯正性。第二次世界大战后,200多个国家近560万移民的进入,尤其是有色人种移民的纷至沓来,使得澳大利亚的语言、宗教、文化呈现出多样化和复杂化的特点。因此,澳大利亚政府不得不放弃单一的“白澳”政策和民族中心论。由此,澳大利亚实施了多元文化政策,形成了多种民族平等相处的多元文化社会现实。这就使多元文化社会形态发展成为战后澳大利亚社会最显著的变化。王晓凌认为,多元文化主义已成为政治诉求的出发点和依据,从这个依据出发,澳大利亚的政治目标指向多元的平等,即所谓的“群体认同”。“群体认同”体现了社会的宽容性和包容性,成为澳大利亚民族的一个特征,并且作为澳大利亚价值观的核心已得到确立[2]。
(二)对“我是谁”追问的哲学思考
在多元文化的社会里,移民们开始逐渐意识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对以上问题的追问反映了他们在新社会环境中希望被认同、被尊重的诉求,表达了他们对满足自我需求的渴望。“知道你有需求”是希腊德尔斐神庙门楣上的铭言,而此话最早源于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苏格拉底将“认识你自己”作为自己哲学原则的宣言[3]。人在世界上都渴望认识自己的价值并实现自我价值,而这个过程就是在回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哲学追问。而王晓凌认为,人的需要作为价值形成的主体依据和判断尺度,在理论上成为开启多元文化价值观之门的钥匙。从一定程度上说,有什么样的需要,其对应的价值观念就会产生;而伴随价值观产生的诸多问题,相当程度上也是通过需要来解决的。以社会层面的宽容性和包容性为特点的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主义顺应了几代移民们的需求,满足了社会发展的需要,也因此应运而生[4]。
电影《寻找阿里布兰迪》是澳大利亚导演凯特·伍兹(Kate Woods)根据梅莉娜·马尔凯塔(Melina Marchetta)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影片于2000年在全澳上映,深受澳大利亚人喜爱。其主题“寻找”反映了新移民扎根澳大利亚后所面临的困顿与他们随之产生的思考。在多元文化碰触的社会现实面前,对自我的认知与重塑自我的渴望,是移民在新世界中通过奋斗寻找自我认同的精神缩影和映照。同年,《寻找阿里布兰迪》获得了包括最佳故事片奖在内的5项澳大利亚电影学院奖。
影片一开始就将观众带入悉尼郊外的意大利移民社区,一群西西里移民欢快地庆祝他们传统的西红柿节,但女主角、高中生乔茜·阿里布兰迪却不喜欢这种囿于意大利背景的生活并愤然离去。电影的“寻找”主要围绕两个主题展开。一个主题表现了乔茜在贵族学校寻找认同感过程的痛苦。由于学习优异,她就读于天主教私立女校并拿到了奖学金的殊荣。这所贵族学校几乎没有移民学生,因而17岁的乔茜感到很不适应。她努力学习,渴望被认同、被关注,却又无法融入周围上流社会同学的圈子中。在天主教学校就读期间,她遇见了她的白马王子马修,然而之后生活上的种种冲击、边缘身份以及跨文化的经历让她陷入苦恼当中。另一个主题则体现乔茜对意大利传统家庭的不满。乔茜的生父麦克·阿里布兰迪在乔茜出生前就离开了她的母亲克里丝蒂,乔茜出生后与单身母亲和外祖母生活。在意大利文化传统中,这样的家庭往往遭人议论,所以母亲从不向作为女儿的她谈及生父的事情。在家里,她的外祖母时常唠叨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三个被诅咒的阿里布兰迪女人”。乔茜·阿里布兰迪从小羡慕旁人有结构完整的中产家庭,她对自己家庭的传统感到尴尬,觉得自己和家庭几乎属于两个世界。通过一个偶然的线索,乔茜找到生父麦克·阿里布兰迪,两人和解了,父母和外祖母也冰释前嫌。乔茜通过寻找生父突破了传统家庭的籓篱。影片结尾又回到了传统的意大利西红柿节的场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乔茜没有离开,而且由于有了生父的陪伴,她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电影最后是她微笑中的独白:我知道,我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我是外祖母的外孙女,是移民的后代。
电影“寻找”隐含着新一代移民对自我归属感和认同感的渴望:我到底是谁?我来这里该做什么?乔茜对自我身份的“寻找”,暗含着澳大利亚移民们对新生活的寻找与他们对社会认同感的渴望。
历史建构主义倡导把学生作为“建构知识的主体,意义的主动建构者”[5]。课堂中的影片分析作为积极的信息加工过程,反映了建构主义的认知原则。65名学生既是信息的加工者,也是新信息意义的建构者。电影意义通过观看电影习得,而观影后任何关于电影的诠释都是对电影隐含的社会文化的解读。电影语言有助于学生理解其意义,而意义传递出的价值观则会影响学生的思想。学生对《寻找阿里布兰迪》影片中多元文化价值观的哲学思考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层面。
(一)对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社会形态的认知
学生在选课前对澳大利亚社会文化形态了解甚少。为了使学生充分理解教学内容,整个《寻找阿里布兰迪》的观影学习、影片分析以及课堂讨论持续了4周时间。4周的学习涵盖教师对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的梳理,对包括《寻找阿里布兰迪》在内的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电影的介绍以及学生的观影和课堂讨论。4周后,他们提交对《寻找阿里布兰迪》影片主题思想的分析报告。表1显示了65名学生在观影前后的讨论和论文报告中对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价值观关键词使用的变化。
从表1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学生观影前对澳大利亚国家形态和社会文化形态的认识更多地集中于白人文化上:“白澳”政策、白人文化、白人种族优越感。同时他们对这个国家的认知较多地停留在对悉尼歌剧院、热带沙滩、考拉、袋鼠等国家标签的认识层面上。而通过对《寻找阿里布兰迪》等影片的品鉴,学生了解了新移民在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环境中挣扎、适应的过程。从表1观影后的反馈中我们发现关键词选择的变化:多民族和多种族,多元文化主义、多元文化并存。这说明学生通过影视学习建构了对这个国家多元文化社会形态的认知体系。
当课堂讨论谈到观影后对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的理解时,一些学生认为判断一个多元文化社会的主要标准,不是看其移民人口数量,而是取决于各个移民文化之间是否平等、是否相互影响。没有任何一种文化应当被认为比其他文化更为优秀。还有一些学生认为,在澳大利亚这块大陆上,人人相互包容、平等相处,形成多元文化的宽容环境,这个过程不是自觉发生的结果,而是单一政策与多元文化现实碰撞和妥协的结果。各国移民本来拥有属于自己的文化家园,融入澳大利亚新环境后,又要适应新的文化环境,确定自我身份认同,进而形成“我是澳大利亚人”的群体认同。
从课堂讨论和影片分析报告中我们可以看出,学生对这个国家的认识是从表层开始逐渐深入,接近澳大利亚国家的文化核心价值观。电影《寻找阿里布兰迪》讲述的正是移民融入澳大利亚后获得身份认同感的过程。乔茜的故事就是移民们扎根新环境、寻找自我认同感的缩影。包括《寻找阿里布兰迪》在内的多元文化电影,很好地展示了200多个国家的移民在澳大利亚这个古老的土地上共同建构起来的、相互包容的多元文化价值观。学生通过理解澳大利亚电影,完成了对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价值观认识体系的建构。
(二)对“我是谁”追问的内涵分析
在多元文化的社会里,越来越多的移民渐渐产生了疑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我在新的社会形态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在不断的探索和寻找中,他们开始发现自己有被尊重、被认同的精神需求。乔茜生活的时代,正是澳大利亚从单一文化向多元文化过渡和发展的时期。移民后裔在当时被视为二等公民,不受尊重,而这样的人文环境,不断地挑战着乔茜的认同底线。意大利文化习惯中对单亲家庭孩子的歧视,使她对自己的文化习俗感到羞愧,让她在传统的意大利西红柿节上选择离去。进入移民甚少的贵族学校后,她努力进入同学们的视线,成为他们的朋友,盼望拥有澳大利亚同学的富贵生活。她在学校里追求白马王子马修,渴望嫁给他,以进入上层生活圈,获得白人的文化认同,但最后她没有成功。乔茜痛苦地游走、挣扎于两种文化之间。她渴望被同学关注,希望获得认同,努力寻找她要的生活,但她却在这个过程中因失去自我而感到痛苦万分。对两种文化冲突的恐惧驱使她不断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我到底要的是什么?乔茜说,“Ive come for myself to retrieve.”(我是为了来寻回我自己)。这里的“寻回”包含了乔茜希望寻找她要的体面生活,尋找她的生父麦克·阿里布兰迪,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完整家庭,寻找她生命中的自己。
影片课堂讨论以头脑风暴的方式进行,学生的思想进行了激烈的碰撞。有学生认为,作为新移民后裔的乔茜对于被认可的渴望,是她在澳大利亚新环境中生存发展的必要条件,毕竟人作为社会的人,都有实现自我需求的权利。在乔茜所在的贵族学校中,随着移民学生的不断增多,也由于移民后代的优异表现,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以往的认知在慢慢地发生改变。乔茜在找到自己的生父麦克·阿里布兰迪后,第一次发现自己也像其他同学那样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乔茜邀请同学参加传统的意大利西红柿节时也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她明白了移民后代经过努力是完全可以得到大家的认可,受到应有的关注和尊重的。从下面的表2中我们可以发现,乔茜通过从“我是谁”的发问到影片结尾时说出 “我就是我自己”的过程,找回了现实中真实的自己。
乔茜在寻找生父麦克·阿里布兰迪的过程中,也是在学校师生对她态度改变的过程中,经过痛苦的摸索,确定并认可了自己的身份:我就是移民的后代,我就是我自己。对自我的认定与重塑,是几乎所有移民都面临的问题;而乔茜对自我身份的探寻,也隐喻澳大利亚新移民对自我的重新定位,对新生活的不懈探寻。20世纪的移民涌入,使得以盎格鲁·盖尔特人为单一核心的“白澳”政策转变成包容移民语言、文化习惯的多元政策,澳大利亚也成为以200多个民族、多样的文化宗教为基础的独特组合。这也是《寻找阿里布兰迪》在2000年公映后广受好评并获得5项澳大利亚电影学院奖的历史与文化原因。
本文以建构主义原则为基础,以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电影《寻找阿里布兰迪》为范例,讨论了学生通过影片学习,建构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社会形态的认知过程。学生从《寻找阿里布兰迪》的女主角乔茜·阿里布兰迪身上,了解了澳大利亚这个南太平洋国家的文化价值观,建构起对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社会形态的认知体系。正像《寻找阿里布兰迪》中的乔茜成为白人贵族学校的优等生但并没有放弃“我是从哪里来的”的身份认同追寻,二战后,澳大利亚移民们共同努力创造出一种新型的多元文化生活方式,而这种方式也让移民在新的国度里寻找到“我是澳大利亚人”的归属感和荣誉感。吴磊指出,澳大利亚人在历史的反反复复之中重新确立了对自己群体身份的认识。这种“身份确认”即“我是谁”的过程不仅反映了澳大利亚构建民族国家的历程,也反映了“澳大利亚人”实现民族认同的演进过程[6]。
[1] C.W.沃特森. 多元文化主义 [M]. 叶兴艺,译.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
[2][4] 王晓凌. 试论澳大利亚多元文化主义 [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4):145-149.
[3] 刘宁. 认识你自己:关于“我是谁”的思考 [J]. 理论界,2011(7):81-83.
[5] 陈坚林. 从辅助走向主导:计算机外语教学发展的新趋势 [J]. 外语电化教学,2005(4):9-12+49.
[6] 吴磊. 多元文化主义视域中的澳大利亚民族政策思考 [J]. 理论月刊,2011(8):15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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