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惧故我在

南江

恐荒唐，惧无常。

普通人算来算去也就怕这么两件事。一畏生前事，怕南柯梦一场，命里总无常；二恐身后名，怕世代说荒唐，终也太寻常。可这么两件事就足以让一个人终日胆战心惊，活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半子落错，惹个英名早逝的下场，又或是一时糊涂，连死后塑像都须像秦桧那样永远地跪在天地间接受后人的征讨与历史的嘲讽。

但须知，人是一种追求完美的动物，他们知道自己的畏惧不代表他们就承认，更不代表他们也能接受别人怕，正如瞎子笔下的主角拥有永远明亮的眼睛，无所不惧的芸芸众生喜欢的是无所畏惧的英雄——要么是像荆轲那样舍生取义的大丈夫，要么是诺兰电影里为一方安稳主动揽过罪名的蝙蝠侠。唯有这样的人才会被作者创造，被后世铭记。至于大殿上瑟瑟发抖的秦舞阳，至于一再篡改历史的帝王——有谁会记得他们？人们哪次提起他们，不是嗤之以鼻罵声懦夫，仿佛自己就果真就与他们不同。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怕，更不愿意承认一个有所畏惧的英雄。

但诸君，又怎么会有什么都不怕的人呢？

荆轲就不怕死吗？那他为什么听到别人大斥一声就要逃走？他又怎么会不懂生命的可贵？偶像蝙蝠侠，他不是也怀疑过自己选的这条路吗？他也害怕被全城人仇恨，也害怕永远不得翻身，谁不想要“生前身后名”？但是他们的害怕并不是他们选择平庸、选择逃避的理由。相反，他们害怕死亡，但他们能在“义”面前放下生死，这才能弥足珍贵。也是因为他们畏惧恶名希求美名，所以过河卒子或蝙蝠侠式的奉献才更加悲情，更打动人心。他们为什么是英雄？不是他们不怕，而是因为他们怕得发抖却依然战栗而不失坚定地站出来，在历史面前用自己最恐惧的方式去维护一座城市，一个国家，乃至世界。

他们的畏惧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也就无法掩盖他们的光芒。

说实话，谁还能没有害怕的事呢？或者说不正是这种恐惧心理维持着我们社会的稳定吗？害怕牢狱，所以尊纪；害怕孤独，所以友善；害怕贫穷，所以努力。畏惧从来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只是在真理面前，在真相面前，太多人的畏惧成了一种理由，又有太多人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恐惧，他们给自己的逃避带上各种各样的帽子，拒不接受历史的审判。这样的人他们不是不能思考，只是他们的思考给不了他们勇气，于是思考与否于这些人没有差别，甚至，这样的人，一个与一千个又有什么区别？

而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坦然面对自己的恐惧，接受自己的欲望，不会因为鸡毛蒜皮之事放弃生命，不因富贵荣华抛弃原则。但在大义面前，他们又能随时放下畏惧，奔赴战场，他们的存在因为畏惧有了高度，又因为放下畏惧有了价值。

在天地之间敢于说出“我在”的人已是极少，而或许在历史面前，只有这些人才能无所畏惧地喊出：

“我惧故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