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田
雨织如帘,梅湖苍茫。涉水穿过那座石桥,前方的青云谱不动声色地守候于湖畔,粉墙斑斑,香樟青青。檐下躲雨的游人,默默看雨落寂寞院中。在这样的天气,来拜谒一位明末清初的文化人,大家竟然满心欢喜,或许,都是对八大山人浸透敬意的人。
雨,奋力击打着满目的古树,仿佛大师醉中泼墨。树下,安静地卧着八大山人之墓。有人眼尖:碑是新立的。我淡然一笑,无论是真墓,还是衣冠冢,不过是一点念想罢了。
一团团雨雾弥散,添了几分寂寥。积水漫过石径,终究进入黑魆魆的土地深处,复归宁静。
这丛旧建筑,陈设、格局依旧,道观的清幽倒是一直承继下来,被无处不在的书画作品点缀,几盏灯火幽明,积蕴着某种历史的厚重感。雨帘乳白,垂于飞檐廊柱,垂于罗汉松枝,垂于天井四沿,持续敲击着青砖,如编钟悠扬回响。
依稀見他清瘦的身影飘曳于青云谱的松竹下,仿佛一幅亦行亦草的书法,多少留白,都付来往中。依稀见他枯笔抖摇,一点一画,自有意境氤氲、机锋禅意,人间多少悲欢,不过是墨荷、鸟石、椿鹿,如此而已。
浮萍绿于池中,听雨满院抚琴,金粉铅华蜕尽,只有时间在奔流。古树曾经陪伴八大山人走过沧浪,今日有暇见我等散客,一道欣赏雨中青云谱。
我痴念定是八大山人毕其数十年功力,倾尽墨点、泪点成雨点,成就千古绝响。《广陵散》后无嵇康,朱耷之后妄谈墨。雨声使我沉静,我分明是青云谱的一块石头,尚残存着八大山人的体温。
大家不顾雨水正酣,纷纷与那尊铜像合影。八大山人似乎永远是这模样:一袭青衣,一顶斗笠,一脸沉水,无数风云皆为雨,一切富贵雨后天。我忽然间感觉到了自己的单薄。未经生死场,怎敢言看破?未历红楼梦,谈甚转头空?
青云谱不语。雨声阵阵急,惊了芭蕉,恼了桂树满头绿。
八十载春秋,说短暂也实在是短暂,乃时光沧海之一墨点。八十载风雨,说漫长也并非诳语,乱世狼烟,凄苦年景,如何不叫人怀揣一种日子叫疼痛?他将自己的孤、苦、寒、惊、疼及其他,化为纸上的点、线、块及色,长夜一缕琴音,青云谱便有了永远的魂魄。
或许,没有谁真正懂得八大山人。我只能呆呆地仰看着灰白的天穹,听雨响遍青云谱的每个角落。我只能说,有幸来青云谱,看那墨点如雨点倾注,听墨点与雨点合奏出永不消失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