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虚

唐雪嫣

霍德曼是个精明干练的警长。一个月前，他被上级调到了一个治安情况相当糟糕的小镇。

这天清晨，霍德曼警长开车经过镇中心的超市，他有些饿了，于是下车买了份三明治和奶茶，站在那儿慢慢吃着。就在这时，一个大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见了霍德曼，大声招呼道：“警长，这么辛苦啊?我请你去对面喝一杯怎么样?”

霍德曼一看，来人正是小镇上的恶棍马克。虽然霍德曼调到小镇上不久，但他已经对这家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近来，由他经手的十二件治安案件，其中七件跟马克有关。这家伙除了欺男霸女之外，据说还干着贩毒的勾当。三年前，镇上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因吸毒过量而亡，男孩的母亲跟警察哭诉说是马克诱使的，要求严惩他，但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马克便逍遥法外。

这时，霍德曼冷冷地看了马克一眼，拒绝了他的邀请。马克笑了笑，独自穿过街道走向斜对面的酒吧。正是炎热的夏季，那间酒吧在店外支起了遮阳伞，摆上几张桌子。因为还不到中午，所以并没有顾客，只有那个四十多岁的女服务员奥莉丝拿着冰锥，站在桌前一下一下地戳着冰块。

马克从奥莉丝身边走过，叫了一大杯冰镇啤酒。他刚坐下来，突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嘎”的一声停在酒吧前，男人跳下车，冲到马克面前，大吼道：“王八蛋，你敢强暴我老婆?”

喊声很大，即使是隔了一条街，霍德曼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吃了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只见马克仰着头，大笑着说：“强暴?真好笑，你老婆是收了我的钱，才跟我在一起的。”

“你胡说!”男人嘶吼道，“我老婆不是那样的人，是你强迫她的，还打得她遍体鳞伤。”

马克猛地站起身来，一脸杀气地喊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再跟我吼，我就宰了你!”

霍德曼一听，急忙放下手里的食物，往街对面跑去，他担心那个男人要吃亏，马克可是出了名的恶徒啊。可没跑出多远，霍德曼惊讶地看到，那男人突然抓起桌上的啤酒杯。狠狠砸在马克的脑袋上，随着一声惨叫，啤酒杯一下子碎了，马克脑袋上鲜血淋漓，可男人还是不依不饶地拳打脚踢。

霍德曼见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这个混账马克，早就该有人教训教训他了。这时，两人扭打在一起，正好倒在女服务员奥莉丝的面前，奥莉丝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男人一个翻身骑在马克身上，蓦地抬起头，双目凶光毕露。奥莉丝打了个寒战，抓着冰锥的手突然一松，冰锥。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惊慌地向后退去：“请不要伤害我……”

霍德曼心叫不妙，想抢上前去，但为时已晚了，男人抓起冰锥，狠狠地插在了马克的胸前。霍德曼急忙拔出手枪，逼近男人，只见冰锥端端正正地插在心脏部位，马克最后蹬了几下腿，便停止了呼吸。

霍德曼命令男人举起双手，男人瞪着充血的眼睛，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慢慢地举起了双手。霍德曼这时后悔不迭，心想马克固然该死，可是这男人的一生也毁了。

这时，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冲过来，看到躺在血泊里的马克和戴着手铐的男人，她双脚一软，坐在了地上，绝望地大哭起来：“亨利，你怎么这么冲动啊……”

原来，杀死马克的男人叫亨利，是超市的送货员。昨天他去市里取了趟货，今天早上回家后，发现妻子安娜浑身满是伤痕，安娜哭诉说，马克在夜里闯进家中强暴了她。亨利大怒，于是发生了这起血案。

小镇上很多人都作证说，马克对安娜的美色垂涎已久，以前就调戏过安娜。而亨利的邻居昨晚从酒吧回家时，看到醉醺醺的马克驾车离去。安娜之所以当时没有报警，是因为马克威胁她说，要是报了警，他就会杀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件杀人案件事实清晰，没有任何需要特别调查的地方。霍德曼整理好案卷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霍德曼不想回家，在他眼前，一直晃动着安娜那张悲恸欲绝的脸，又似乎听到她怀里孩子哇哇的哭声。这一切都让霍德曼感到深深内疚：当时他明明可以阻止惨剧的发生，可就是因为自己太讨厌马克了，希望亨利多揍他几下，结果马克死了，亨利也面临着牢狱之灾。

霍德曼想了想，调转车头往安娜家驶去。进了安娜家，只见安娜面无表情，抱着孩子呆呆坐着，脸上的泪水早已干了，可那神情却比流泪还要凄惨。霍德曼安慰了她几句，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正准备告辞离去时，突然他看到桌上放着两沓钱。

霍德曼疑心顿起，安娜刚生了孩子，一直没有工作，亨利也只是个收入微薄的送货员，而那两沓钱起码有两万块，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钱?霍德曼突然想起马克说过，他给了安娜钱，莫非这是真的?霍德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看着安娜魂不守舍的样子，他有些不忍心，便默默离开了。

回到位于小镇郊区的家，霍德曼刚把车子停下，突然他看到出镇方向的路上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手里拿着一束白花，向镇外走去。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个人影好像是奥莉丝。只见奥莉丝不时地回头张望，好像在观察有没有人跟踪她。

这么晚了，奥莉丝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去镇外干什么?霍德曼感到很奇怪，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镇外就是一片树林，所以跟踪起来并不难，奥莉丝几次回头张望，都没有发现霍德曼。不一会儿，奥莉丝来到了小镇上的公墓，把手上的白花放在一块墓碑的前面，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霍德曼悄悄地潜到附近，只听到奥莉丝说：“我一直向上帝祈祷，让他收去马克这个混蛋的生命。今天，当我看到亨利愤怒欲狂的样子时，我就知道马克在劫难逃了。可是，亨利手里没有工具啊，我便假装害怕的样子，把冰锥扔在了地上…“亨利只用了一下，就要了马克的命。我苦命的孩子，是该死的马克教唆你吸毒，他该死……”

霍德曼惊呆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奥莉丝就是三年前因吸毒过量而死的男孩的母亲，他更没有想到，奥莉丝是故意扔下冰锥，让亨利杀死马克的。霍德曼差点气炸了肺，正想冲上去抓奥莉丝，只听奥莉丝又继续说道：“妈妈终于帮你报了仇，可是，妈妈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亨利杀了人，至少要在监狱里呆十几年，可怜的安娜和孩子可怎么办啊?妈妈害了他们啊……”

奥莉丝哭了一阵，又说：“刚才，妈妈把所有的积蓄都给安娜送去了，妈妈要帮她把孩子带大，来补偿妈妈犯下的罪……”

原来，那两沓钱是奥莉丝送去的。霍德曼想了想，悄悄地离开了墓地。他想通了，向这个饱受良心折磨的女人追究责任毫无意义，况且，除了她的自白，自己并没有其他的证据。他愿意把今晚这段记忆从脑子里抹去。他是警察，但并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