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洁
摘要:《老残游记》作为一部社会谴责小说,述吏治之腐败,揭“清官”之丑恶,虽“残局已破,吾人将老”,然作者作此书无不含针砭救亡之意。本文将对书中的小金子、小银子、鬼娼、翠环、翠花、逸云这幾位女性进行分析,她们有着相似的起点,但最终各归异处,她们是社会的镜子,亦是“作者信仰”的代言人。
关键词:女性形象 命运自由 太谷学派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8)09-0109-02
一铃一人走江湖,行到之处且做乐,记其所见所闻,表“身世之感情,家国之感情,社会之感情,种教之感情”。正如夏志清曾所说:“与当代的讽刺小说和谴责小说的作者迥不相侔,他探究国家的现在与未来。”[1]除揭露丑恶之外,刘鹗还塑造了更多的正面形象:他们力所能及地改造社会,帮助身边之人,如老残,白太守;抑或是在苦难中追求命运的自由,如翠环、逸云,今世为红尘女子,虽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莫”赖东君主!
在当时,女性作为没有话语权的群体,利用她们的行为、话语来表达作者独到的思想寓意是较为稳妥,也是极其巧妙的。《老残游记》中共出现二十余位女性,她们境遇不同,在人生这炼狱场中苦苦挣扎着,其中的小金子、小银子、鬼娼、翠环、翠花、逸云,她们有着相似的起点,但最终各归异处,其中深意有作者对社会“谴责”,也不乏作者“太谷学派式”的“自救”。
一、吃人礼教的受害者:鬼娼
在《老残游记二集》第九回中出现一种另类的女性——鬼娼。她们本是阳间命妇,却因嫉恨丈夫狎妓而口出恶言,死后被充为鬼娼赎罪,并且只有当“服务”达到一定次数后才能投胎,甚至来生仍会投胎成相同的职业。
在阳间她们生活在一夫多妻、“夫为妻纲”礼教的严格控制下,当“丈夫眠花宿柳,妻子要以德感化,令丈夫回心”。在婚姻家庭中,她们不仅没有自由,还处于完全被动的地位。然而,来到阴间仍要遭受更不公的对待。地府自称以教化世人为宗旨,制定一系列赎罪消恶的规则。这些规则看似井然有序,实则自相矛盾:在阳间寻花问柳有罪,在阴间寻花问柳不但无罪,还有“大发慈悲”之“微功”。这种极不公平、不合理的处罚措施可以说是封建社会男权之上、一夫多妻制度畸形化的产物。地府以教化世人为冠冕堂皇的理由,周周转转到头来惩罚的都是女性,而男子无论在阳间还是阴间都是享福之人。作者夸张化的描写,让人唏嘘之余,对吃人礼教可恶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二、封建社会的助虐者:小金子、小银子
第十九回中吴二在齐河县犯下命案后,就逃往省里小金子、小银子家避难数日。小金子、小银子同父母各住一房,家庭内部分工明确,她们负责“招待”,其母张大脚负责顾客饮食。可见,小金子、小银子二人并非被迫,这是她们谋生的手段,有时还会因得到意外之财而沾沾自喜,日子过得甚是怡然自得。
陶三爷赢了吴二、许亮几千两银子后心情大好,醉醺醺地来到小金子家中,不顾客房已满,要求二人只能侍奉他一人,并放出狠话:“不许到别人屋里去!动一动,叫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面对这位历城县里的都头,小小弱女子怎敢招惹,无奈之下,只好向吴二、许大说明原委,并承诺第二天请他们吃酒菜。在酷吏横行的黑暗社会,红尘女子的低下与苟活的无奈溢于言表。此时,本对她们升起一丝同情,但又被二人一番言行打破。陶三爷赏了二百两银子后二人喜出望外,炫耀地对许大说:“我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整百的银子呢。你们二位都没有银子了,让我们挣二百两银子,明儿买酒请你们二位。”拿到银子后立刻冷落与她们“打得火热”的吴二,甚至嘟囔道:“没有了银子,还做大爷呢!不害个臊!”由此,她们见钱眼开、无情无义的丑陋性格暴露无疑,丝毫不值得同情。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面对剥削者,她们力量弱小,受霸强欺凌,也只能忍气吞声,任人践踏,故她们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但面对绅豪势要,她们又谄媚奉承,助长剥削者的气焰,亦为封建制度的助纣为虐者。
三、自由命运的实践者:逸云
逸云生活在表面神圣实则难逃世俗之污浊的斗姥宫,却能“出淤泥而不染”,保持纯粹,大胆追求,毫不忸怩。面对喜欢之人,她不愿违背内心想法,在闺房中用动作和神态向任三爷表白心迹。但面对任家老太太站在家族立场的阻挠时,软弱的任三爷最终选择“尽忠”而“背义”。而逸云主动放弃并非封建家长制度的阻碍,而是她在经过一番内心思索后得到了心灵的超脱:从“任么我都不要了”到“不如跟任三爷逃走了罢”到“让任三爷做第二个人去”再到“径嫁了三爷”。在不断摇摆权衡却毫无结果后,她对自己发狠道:“我是个闺女,何等尊严,要起什么凡心?堕的什么孽障?从今后再也不与男人交涉。”对待爱情,她勇敢,然也理性,她要的是不失尊严的爱。直到最后她“把那些胡思乱想一扫帚扫清了,从此改为逸云。”走出“爱情唯一,只要爱情,不要其他”的传统观念,摆脱种种俗念,走向心灵的超脱。《二集》第五回中,逸云道:“近来我的主意把我自己分作两个人:一个叫做住世的逸云,既做了斗姥宫的姑子,凡我应做的事都做……又一个我呢,叫做出世的逸云,终日里但凡闲暇的时候,就去同那儒释道三教的圣人顽耍,或者看看天地日月变的把戏,很够开心的了。”此时的逸云已然达到“无相境界”,自由穿梭于方外与世俗之间;其个人之爱被众生之爱所(下转第108页)(上接第109页)取代,达到“无不爱之人,只是不管他是男是女”的境界。到此,本以为逸云将剃辫修佛时,她却打算赎身远游。无物遮雨,无食饱腹,无车可乘,唯有一人一心,与一天一地,去寻求身体、心灵与自然的融合,追求命运自由的“逍遥之境”。
除了斗姥宫自身的历史背景、风俗文化以外,逸云的追求命运自由之路与刘鹗的太谷学派思想有着极为深刻的渊源,与其说逸云是一个尼姑,毋宁说她是一个承载了刘鹗太谷学派情爱思想、女性观的一个载体。
四、命运自由的追随者:翠环
翠花、翠环正是封建社会黑暗的妓院制度下典型的牺牲品。幸运的是她们遇到了善良的黄人瑞和老残,在一夜的推心置腹后了解到翠环坎坷的经历。她本是地主的女儿。当地抚台不顾百姓安危悄悄废埝,导致几十万人民葬身黄河大水,环翠也因此家破人亡,沦为如此不堪境地。但她未因自己的悲惨境遇而蒙上尘垢,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本性与纯洁,以至于她常常被“妈妈”打得全身都是伤痕。在黄人瑞和老残的帮助下逃出苦海,获得了身体自由,由翠环变为环翠。等她见到逸云,与之相处几天后,她完全被逸云的精神世界所吸引,虽然前途未卜,但她毫不犹豫去追寻心灵与命运的自由,由此完成她“超凡入路”。
苦海之中,芸芸众生,翠环是其中一类。她们手无缚鸡之力,在遇到家道中落或家破人亡时,唯一的方法便是出卖肉身,“她们作为‘人的地位、权利和尊严已被男性社会剥夺殆尽,她们只是作为一种娱乐工具、一种商品而流通于男权世界,任凭男人买卖、支配和玩弄”。[2]但作者并不甘让翠环人生之路止步于此,他要为她铺排一条“刘鹗式”的人生道路——依靠佛道来成就自我,这可能是愚昧现实造就的一种选择,但理性来看,这种人生追求不可避免地带有局限性和虚幻色彩。
《老残游记》中的这几位女性,有的仍深受压榨而不自知,甘做制度的受害者,甚至助纣为虐者;有的在新思想的影响下,自我意识开始苏醒,开始摆脱封建理学的束缚,追求个性解放和身心自由,像翠环从“被迫沉沦”到“超凡之境”,逸云从“方外俗人”到“逍遥之境”。刘鹗对女性命运的关注与思考,不仅反映了他对当时女性解放、理想道路的思考以及家国社会的看法,更是抒发他“夫梦之情境,虽已为幻为虚,不可复得,而叙述梦中情景之我,固俨然其犹在也”的“哭泣之音”。正如鲁迅所说:“作者信仰,并见于内”。[3]
参考文献:
[1]程文超.“游者”的视线内外——《老残游记》的文化思考[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2).
[2]郭维森,柳士镇.古代文化基础[M].长沙:岳麓书社,1995.
[3]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4]刘鹗.老残游记[M].陈翔鹤校,戴洪森注.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