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秋风一起,田野里的蔬果粮食便陆续成熟了。我没田可种,但每年也会制造点秋收的小欢喜——从山里采回半袋山楂;在庭院花圃里摘下小半篮辣椒;将开了花的一把大葱悬到厨房窗上,简单、别致、有趣。
好友来访,我给她展示山楂、辣椒。她惊喜地说:“这么好的食材,吃不完糟蹋了,做酱吧!你看我,把吃不了的葡萄做了一坛葡萄酒,每晚喝一点,日子凭空多出来一味。”
朋友的话一下子点中了我的心思。做酱不能着急,做秋酱的第一要务是气候合适——需一轮澄澈如金的大日头,还要配合秋风一缕。今日是白中微紫的韭菜花,明日是青红的山楂或辣椒。不要急,不用慌,秋日漫長,时光充裕,让酱慢慢在瓶子里、罐子里、坛子里发酵生长。
先说韭花酱的做法,掐去韭花花蒂,只留那朵伞形花絮,将其用清水过一遍,然后放在日头底下晾干。制酱者一定要舍得花费时间和耐心。安等韭花晾干了,将其摊在菜板上,粗剁几下,噼啪声中便窜出辛辣的香味。此时,如果一旁有古典乐曲为伴,做酱的过程则更加美妙了。做出的酱也就成了俗世丰足的美满享受。切好韭花,再把姜和梨子切好,一同放入石臼里,倒些盐、料酒和白糖,然后用小杵细捣成泥,放进空瓶密封。
至此,酿酱的工作还差一步就可大功告成。但非人力所及,只有在时间的帮助下,韭花和诸位好友才能慢慢缠绵、相融。一周后,滋味大成。吃火锅,吃面条,吃馒头,喝粥,都可以配韭花酱。拣一枚豆青小碟,细瓷亦好,粗陶亦好,用小勺子挖出一些青碧韭花酱,置于碗碟琳琅之间,在主食、炒菜的衬托下显得清丽脱俗。秋酱入口的那一刻,你便能体会到秋味之美的奥义。
制作辣椒酱和山楂、苹果之类的果酱,要用那种美丽雅致的文火幽幽焐成,相当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以山楂酱为例。将山楂去核、去蒂,切块儿,放点水,加冰糖,以大火煮开,再用小火慢熬。这时,制酱者不可离开灶台,需一直守在那,眼睛端详那一锅朱红、绛红、粉红,观察锅中冒出的小泡泡,拿勺子轻轻搅动。此时,半窗橙黄艳阳,满屋酱香馥郁。眼见着饱满的秋果,在高温和时间的双重作用下,渐渐离析、交融,变得稠而黏、厚而亮。别着急关火、出锅,往往多一分耐心,就多一分滋味。做酱有禅意,容不得速效和作假。你的嘴巴若是讨厌名字千奇百怪的增稠剂,就只能付出耐心与时间,慢慢煮、慢慢熬——功到、酱成。一锅果酱,熬煮到最后,是酣畅淋漓的饱满。一勺一勺舀到瓶子里,会有似断不断的甜蜜拉丝,真是风华绝代的一味。
我自己这熬秋酱的小小动手之趣,跟父兄祖辈田垄之间的精耕细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几瓶秋酱放在冰箱里,心里面是无限的安妥富足。下班路上遇到酱坊,特意仔细瞧了瞧——雪白墙上的“酱”字,是圆溜溜的艺术体,下部是口釉色大缸。旧时的市井风貌,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就从那字里袅袅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