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杜十娘的百宝箱

2018-08-28 09:44肇雅琦
北方文学 2018年20期
关键词:形象塑造百宝箱

肇雅琦

摘要: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这一惊世小说中,百宝箱贯穿全文,无疑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应该说,它是冯梦龙精心构建的一个文学意象,而早已脱离了金银珠宝的物质表层。学界对百宝箱不失热度,从多个角度论述了百宝箱的隐喻意义和艺术价值,本文在学界研究的基础上,试从其在推动情节发展、人物形象刻画、揭示主旨矛盾这三方面的作用来阐释百宝箱意象。

关键词:百宝箱;情节铺垫;形象塑造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见于明代文学家冯梦龙所编《警世通言》第二十三卷,改编自明刊本宋懋澄《九籥集》卷五《负情侬传》,小说讲述了北京名妓杜十娘沉浮青楼七载,终于盼到中意之人李甲而得以从良,却又在旅途间遭到捐弃,最终愤然沉江的悲剧。其事可谓家喻户晓,因此这里不再赘述。一番伤心、一番控诉、一番悲愤之后,我们终须追问事情的本质、创作的本源,杜十娘的故事并非只关风月,也正因为其后隐藏的重大社会矛盾和作者精妙的艺术构思,才使它区别于“一般的‘多情女子负心郎的风流故事”而历久弥新,耐人咀嚼。

鉴于这篇小说的立体与多面,这里仅从百宝箱一点切入,以发本人拙见。

在小说结尾处,杜十娘投江前,百宝箱始见天日,内有“翠羽明珰,瑶簪宝珥……玉萧金管……古玉紫金玩器……夜明之珠,约有盈把,其他祖母绿,猫儿眼,诸般异宝,目所未睹,莫能定其价之多少。”据杜十娘自己所说,“箱中韫藏百宝,不下万金。”这只是一个约略的估算,但其价值之高却可得见,明代“正一品月俸米八十七石,”据《明会典》载,“米一石折银七钱”,那么我们可以推算,明正一品官员的年俸约六十一两银,取百宝箱价万两来计,其才为百宝箱总额的一百六十三分之一,杜十娘虽为京城名妓,行院花魁,七年间恐怕也难以积攒如此之多的钱财;另外,百宝箱并非一个妆奁小匣,且看众人动作:“说罢,命从人挈一描金文具至前……”“十娘即指描金文具道:‘可便抬去”等等。可见百宝箱是一个比较沉重的大箱子,内有多层抽替小箱,杜十娘一个女子是万万抬不动的。那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从客观现实上来说,百宝箱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在本篇中百宝箱不但立足自然而且贯穿始终,可见得其是作者精妙构思的一个文学意象,而远远超脱了它本身的物质概念。

小说中,百宝箱的出场一共五次,这里把杜十娘对李甲的资助也并算在内,原因在于,不管箱里箱外,这些钱财都是十娘卖笑积攒所得,在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从藏于被褥的一百五十两碎银,到百宝箱被众姐妹“赠”与十娘,到十娘出行资二十两、五十两,再到最后沉江,百宝箱始终隐约朦胧,却相当有存在感。从故事情节的发展上来看,无论是赎身所自出的一半,还是旅途漂泊所需的路费,乃至于最后杜十娘跳江自溺,百宝箱在当中都起到不可忽视的重要的作用。其一,如果没有了这份钱,十娘不可能在李甲“果不能办一钱”的情况下从青楼脱身,毕竟“说着钱,便无缘”,世情凉薄,没有十娘这一百五十两做引路纸,何来柳遇春叹其真情不可负而代李甲筹钱凑数呢?其二,没有路资,两人的旅途亦会落魄困窘,正如李甲所说“流落他乡,死无葬身之地”,哪儿会有兴致泛舟畅饮,又哪里弹唱引来孙富呢?更不必说后来十娘将世人眼馋的稀世珍宝一一抛进江水,最后抱持宝匣自尽了。我们说,十娘跳江时,不明真相的围观者自然是看热闹来的,看什么热闹呢?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要把稀世罕见的奇珍异宝白白丢进江水了!这有多奇怪!就算是唬人吧,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十娘抛弃价值数百金的第一层时,观众还只是“李甲与孙富及两船之人”,投价值数千金的古玉紫金时,“岸上之人,观者如堵”,欲投宝珠之匣,则“众人齐声喝彩,喧声如雷”。可以看到,在杜十娘陈述自己的悲惨遭遇之前,围观者就是被这些没见过的珍玩吸引过来凑热闹的,能把这么一大群人瞬间聚集起来,的的确确靠的是金钱的力量,这里无褒无贬,客观地分析,金钱于人心之中确实已经生根发芽,其地位不可撼动,然而,在这篇小说里,象征着金钱的百宝箱却并不是主导故事发展的根本因素,钱一直在其中作为一个工具,受不同人的利用而已。

为什么说钱仅仅是一项工具而并非推动故事矛盾升级至无可调和的关键呢?我们从文本中可以明显看出,金钱的力量是具有两面性的。在杜十娘手中,它可以打破妓院生活的囚笼,可以让自己与情郎在旅途中无忧无虑,纵情山水;而在孙富手中,它却能击碎李甲心防,哄骗李甲背弃两人的深情厚谊,把自己的爱妾转卖他人。正所谓亦正亦邪,亦阳亦阴,金钱本身不是罪恶,这是作者客观公正的评价。另外,杜十娘的百宝箱价值超过万金,却在孙富的一千两面前输的一败涂地,让人震惊和疑惑,作者巧妙安排了这样一次对抗,来让读者明白死亡背后的黑暗究竟为何物。前者虽拥有百宝箱,但与李父为代表的封建大家庭违逆,妄图凭所积钱财,谋求封建大家长的原谅,过上正常的、充满希望的爱情生活;后者虽只凭千金,却充分利用了封建礼教这一精神武器,(虽然孙富本人并不相信它)将李甲这种对腐朽的伦理道德深信不疑的“真”君子,一击即破,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杜十娘苦心经营维持的温婉爱情。这样强烈的反差,清清楚楚地告诉读者,在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中,金钱始终是被人利用而从未利用人的,人的生死命运,取决于他有没有认清社会现实,有没有与无比强大的封建礼教做无谓的抗争。杜十娘毁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她虽沉浮青楼七年,历尽人事,却没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对抗什么,怎么对抗,因而,杜十娘的悲剧结局是一个必然结果,在她选择自我毁灭之前,才悲哀地认识到这一切:“李甲在封建礼教和对她的爱情之间,终于选择了前者而将她抛弃……”且假使她能够捧着百宝箱回到李家,李布政也不可能因为她的钱财而宽恕她的出身。

除了对主题的揭示,百宝箱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有许多贡献。这里以杜十娘为例。杜十娘,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自十三岁破瓜起,便处心积虑,积累自己的财宝,以为日后追求新生活作打算,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明白老鸨的奸诈和冷血,一早将宝箱分付给院中可信姐妹,把自己的积蓄妥帖地保护了起来。后来杜十娘又领先男人一步,备好所需银两,可见其心思细密周全,深谋远虑。不过,杜十娘性格中的闪光点并不在于她的聪敏,一个从小身处烟花之地、长期屈辱赔笑的少女,其受污浊荼毒不可谓不深,但杜十娘性格中却并无一丝卑污,反而如出水白莲,分毫未染,价如百宝箱,在一般人眼中尚且世间罕有、价值连城,按理来说,由自己血泪屈辱换得的宝箱应更得十娘珍惜,但在文本中,她却从不吝惜钱财,对百宝箱的隐藏,是出于对自己本能的保护和对李甲能力的考验,百宝箱是她寄望能够换取李家认可的一块敲门砖罢了——“将润色郎君之装,归见父母,或怜妾有心,收佐中馈……”可见,杜十娘心中唯真情至上,金钱浮议,都不可撼动她内心对真挚爱情的强烈渴望,为情而活,情灭而死,这样美丽的陨落、壮烈的毁灭,才是杜十娘人物身上最动人心魄的地方。

百宝箱的艺术价值当然不止如此,只是短短篇幅,望能抒发己见,透辟一二小点,便谓足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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