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立志
“你妈来电话了吗?”妻子一进家门便问。
“还——没有——”他的回答有点怯。
最近一段时间,这样的问答每天都在重复着。
说来也是,他到G城快五年了,儿子也已经三岁了,在手機的“已接来电”中,竟找不到家里的号码。
儿子出生后,母亲来住了一个月,之后,就再没有来过。因为孩子小,工作又忙,他也三年没回过家了。唯一的联系,就是电话。
每次,他给家打电话,母亲又总在那头说个不停,好像攒了很久;每次,母亲都是极不情愿地说“那没事就挂了吧”,好像意犹未尽。母亲在电话里也总会问及儿子,“奶水够吃吗”“晚上让孩子靠床里头睡”“要给孩子穿棉布衣服”……而且还说要给他们寄小米、绿豆、瓜子之类的东西。尽管每次都说不缺,可包裹单总会按时送到他手里。
起初,他并未在意。时间一长,一向贤淑的妻子忍不住了,“你妈真是的,不给看孩子不说,连个电话也不打,心里还有没有我们呀!”
他就开始安慰她:“我妈很关心我们的。小米什么的经常寄,儿子的衣服按季儿做。再说,咱买房人家不还给出了首付吗。”
“关心?那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呀!”妻子怨气冲天。
他语塞。
闲来没事的时候,他会想想以前的事,却找不出一个母亲不关心自己的理由。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尽管家在偏远的农村,但从小没遭什么罪。吃、穿、用、玩的东西,都会在大他4岁的姐姐前面享受。父亲虽是户主,可家里大事小情母亲说了算,他可以说也是被宠大的。就连他选择千里之外工作、安家,母亲也常常用“儿子出息了”向邻居们炫耀。
有时他也想问问母亲,可每次听到她电话里兴奋的腔调,又不忍开口。
今年中秋节时,母亲说秋收后和父亲来同他们一起过年,可把他和妻子乐坏了,就连儿子也高兴地对着电话一个劲儿地喊“爷爷——奶奶——”。于是,他和妻子开始谋划:该添置什么家具?父母来了住哪个屋?甚至把她们爱吃什么都想到了。
可中秋刚过,母亲又说不来了。说家里东西多,离不开人,交给别人又不放心,破家值万贯呢;还说现在流行甲流感,一路过来怕对孩子不好;还说……
没等母亲说完,他失望地挂断了电话。
今天,妻子又提及此事,他心里确实对母亲有了一些埋怨。
晚饭时,妻子说:“你再打电话问问,你爸妈过年到底来不来,这冬至都过了。”看得出,妻子虽然生气,但还是希望母亲他们能来一块过年。
“妈,过年您和爸一块儿来吧。”他拨通电话,开门见山。
“出不去呀,家里……”
“妈,您咋这样呢!”他终于爆发了,“我离家远,确实没法照顾你们。现在买房了,接你们过来住,你们又不肯。这还不说,平时连个电话都不打。您不关心我们也就算了,难道就不想您的孙子吗!……”他的声音越来越来大,大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害怕。要知道,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对母亲这样讲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传来嘟嘟的声音。
他狠狠把手机摔到沙发上,一抬头,妻子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心头的怨气终于发泄了,可他却没有丝毫的痛快,他有些后悔。他好像看到母亲凄楚的眼神,颤抖的双手。母亲这辈子很苦,小时候家里穷,没机会读书,好不容易盼到他考上大学,可又在外地安了家。他知道,母亲希望他回去,可她从来不说。
妻子不说话,收拾着碗筷。
晚上,姐姐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冲母亲发火,他又把“委屈”向姐姐倾诉了一遍。
姐姐说:“小弟呀,你误会咱妈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们呀。逢年过节,妈都会在餐桌上给你们摆一副碗筷,说这才叫团圆。每天下地回来,她都要在电话旁守一会儿。你离家在外,妈觉得你不易,不想过去给你们增加负担。他也在为不能看孩子而内疚,所以一个劲儿地寄东西。”
“那她怎们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他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但还有些不甘。
“小弟呀,”姐姐叹了口气,“妈没上过学,不懂电话的资费,他一直以为接电话也得花钱呢。……”
他愕然。
再次拨通家里的电话,他哽咽着,“妈,今年我们回家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