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农民英雄的新塑造

2018-08-28 07:10王明利
北方文学 2018年21期
关键词:农民

王明利

摘要: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农民英雄形象有十七年文学时期的梁生宝、新时期文学的孙少安等典型代表,莫言在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中塑造的“西门金龙”流着地主血脉,在国家主流秩序占绝对主导的社会中主动积极,天资加机遇,成为一名新维度意义上的时代英雄。通过“西门金龙”,莫言将当代文学形象中的农民英雄的书写提升到了一个崭新境界。

关键词:农民;时代英雄;新维度;人性状貌

塑造时代农民英雄,是贯穿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一个传统。十七年文学,就涌现了农村合作化运动的英雄梁生宝。新时期以后,当代农民英雄人物叙事遵依“文学是人学”的规律,那种把人物仅当作具有鲜明阶级性征的政治符号的写法渐行渐远,出现了孙少安式的始终保有健全道德人性的新英雄。进入新世纪,长篇小说《生死疲劳》[1]以其喷涌般的气势,在对“西门金龙”为代表的一代新中国青年农民从1950年至2000年半个世纪的生命历程的描写中,将当代文学农民英雄的书写提升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小说对西门金龙命运际遇的狂欢式言说,对其个人欲望和情感倾泻的坦露,是作家莫言在个人丰厚的生存体验基础上,对当代文学农民英雄塑造的既有艺术模式深入反思与追问后的一次突破,体现着作家对当代农民应有的精神主体高度的思考、把摸与深度叩问。

地主血脉·时代英豪·农民英雄的新维度

“十七年文学”到“文革文学”,以社会主义社会为“典型环境”而塑造工农兵英雄人物的文艺观念和写作实践盛行一时,在不断收紧的“一体化”文学体制规约下,英雄的形象一再被纯化。被誉为“崭新的青年农民英雄形象”的“梁生宝”,有着标准“贫农”的阶级成分,可谓“根红苗正”,又义无反顾的投身农业互助合作运动,其言行表现在具有重大性质的斗争中完全符合当时的政治方向和社会主义宏伟事业的目标,这样的英雄形象,才是主流意识形态所认可的。到了新时期,路遥欲在变化了的历史语境中重写新的时代“农民英雄”,以表现国家意志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叙事范式仍萦绕着他,其笔下的“孙少安”十三岁就参加劳动,勤劳且做事有头脑,是家庭“主事人”和村里的生产队长,后来承包砖厂发家致富,在乡里出人头地。与同为穷苦人出身的梁生宝相比,孙少安不再是单一的一心为集体的模范,可只要比较一下小说描写的孙少安干起的大事件:一件敢于冒政治风险在生产队里试行包产到户,一件个人办砖场追求发财,就会发现,前者表面上与当时的国家制度相忤逆,实际上是顺承人民发展生产的潜在吁求的;后者则是响应党的富民政策而起,两件事都具有相当的社会政治的正确性,与梁生宝“头顶麻袋片冒雨买稻种,带领互助组进终南山扎扫帚搞副业”在本质上是一致的。

很显然,在《创业史》、《平凡的世界》两部经典中,“勇于奋斗,不惧劳苦,大公无私”是梁、孙二位主人公思想灵魂的核心,而最能呈现他们人生亮点的事件材料在经过作者精心甄选剔抉后,最终进入文本中的内容无疑都达到了作品诞生时代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规约标准,或不远不近的契合了历史理性的要求。

作为后来人,我不敢轻言妄议柳青、路遥两位前辈作家在时代农民英雄的塑造上采取这樣的策略有无失误,我只是深深遗憾,中国当代文学面对五十年来中国农民乡土生存的无限浩瀚的历史场景,除了上述两部代表性的经典,真正的正面叙述始终匮乏,对那些农民英雄们真实的命运足迹与情感历程的正态呈现一再稀缺!我们尊重前辈的文学探索,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在他们的艺术模式和成就前停滞不进,更不能因敬仰而浅化我们认识、把握中国五十年生活的深度,窄化我们本就不怎么宽广的艺术视野。

新中国成立以来数以亿计的时代青年成长的轨迹是各不相同的,不断延展的时代也衍生出姿态各异的新英雄,“英雄”需要贴近生活真实的书写模式和文学形象来表现,在文学观念日渐多元化的新时期里,时代农民英雄的塑立也需有新的的策略途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重视《生死疲劳》中“西门金龙”体现出的当代农民英雄书写上的“新维度”,有极为充分的必要性。

小说中,因生父西门闹在“土改”中被宣布为恶霸地主遭枪决,西门金龙自小随母亲迎春、养父蓝脸共同生活。成人后主动加入人民公社大集体。“四清”运动中,金龙刷大字标语,为生产大队办黑板报,以“文化青年”的良好形象,受到工作组赏识。文革甫起,组织“金猴奋起”红卫兵支队,成立全县第一个村级革命委员会,大演样板戏。又诱迫重山弟弟蓝解放带牛入社以瓦解被村支书洪泰岳一贯视为眼中钉的全国唯一的单干户蓝脸的阵营,带头建设杏园猪场,迎办全县“大养其猪”现场会。在六七十年代西门屯的多个重大事项及活动中,金龙表现积极,成绩突出,被组织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在政治上顺利入团、入党,从党支部委员、团书记作到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在“政治至上”的时代里,西门金龙是一名受到上级组织公认的胆识兼备、积极肯干的时代好青年,堪称西门屯一代优秀青年的典型代表,小说里写到“20世纪70年代的西门屯是西门金龙的时代”是符合实际的。改革开放后,金龙仍领时代先风,搞经济建设一马当先,开公司当董事长,在商业大潮中呼风唤雨。当西门屯资深老革命洪泰岳思想停滞不前,视国家大政的宽松转向为修正主义时,金龙却能开导自己的政治引路人,用接地气的表述方式道出“共产党闹革命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的真理。

在当代农民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生死疲劳》第一次走出“阶级身份”的有形无形藩篱,真正近距离地深入了中国当代农村政治、经济生活、意识变动的状况,塑造出了“西门金龙”这一崭新的代表。尽管新世纪的评论话语不会再轻易给金龙戴上同样的桂冠,但毫无疑义,金龙是一位“社会主义的时代英雄”,符合党对干部的政治和能力要求,受到西门屯—方乡亲父老的承认,在中国广大乡村的民间舆论里,也具有相当普遍的认可度。

选择追求·天赋机遇·英雄成长有土壤

在高度统一的新政权体制下,国家威权无处不在,每一时代的青年们都不得不面对国家主流秩序的影响与波及。十七岁的金龙初具成人意识,在“出身不能选择,道路可以选择”的理论支持下,主动脱离坚持单干到底的养父加入人民公社大集体,为自己的人生发展获取一个相对平等的基本地位和起点。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言,这远远算不上政治投机,在关乎个人发展的意义感与国家民族的需要相契合的问题上,直接参与社会发展主潮,获取尊严而不是屈辱,金龙的选择在亿万同龄青年中无可厚非。相较于十七年文学中众多“一夜跨入革命”的英雄们,金龙形象有丰实的生活基础。

初入大集体,金龙就在人前作“慷慨激昂,大话成套”的表态发言,每天晚上不辞辛劳就着油灯将社员们的劳动情况登记在册。“四清”运动中,他天才般地写出受人赞叹十分有派的大字标语,办板报引领了村里的舆论阵地。文革初始,敏锐的领会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创造性地开拓局面,先是拉出屯里的走资派、坏分子到集市游行,又组织“金猴奋起”紅卫兵支队,成立全县第一个村级革命委员会。为保证在西门屯大队召开的高密县第一次“大养其猪”现场会,金龙翻看着一本油污的机械手册,用环形胶皮带将柴油机和发电机连接在一起,支持了大会麦克风的电流供应。屯里要办杏园养猪场,金龙带队远赴沂蒙山购来一千多头猪,为猪场的筹建劳苦功高,下车便累的晕倒在地。

金龙不仅有符合时代政治要求的才华和积极性,也具备突出的魅力。入社当天,小公牛突然发邪劲将村民吴秋香顶翻在地,金龙一偏腿跨上牛背,揪耳朵、抠鼻孔将牛制服,赢得了洪泰岳社长的夸赞,体现出男子汉的勇敢和矫健。文革中,在大雪封路、信息全无的隔绝之地里,金龙率领红卫兵支队,硬撑着将火热的“革命”气氛坚持了一个冬季。为保持红卫兵司令的庄严风度,金龙在冰雪寒冬只穿军装上衣和单裤,大病一场,展示出农家之子的顽强意志与韧性。闹剧般的丰满细节充分说明,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波诡云谲的政治形势下,金龙的确算得上农村少有的“有文化”、综合素质高又勤快肯干的好青年。

成功的英雄艺术形象永远都不是神,英雄也是在具体生活环境成长的,英雄无一不具有“人”的生命体征。金龙同样也有着普通人的困惑、焦虑、欲望、怨恨,普通人的梦魇、荒谬。红卫兵军上衣被母亲煮皱,金龙急得鼻孔喷血。因将领袖像章掉进茅坑被撸去革委会主任成为劳动管制对象,怒气满腔,苦闷过、失意过。政治靠山常天红被撤职,他孤独迷茫过。与黄互助上杏树谈恋爱,刺激蓝解放发疯,为遮羞不得不狂饮求醉、装疯卖傻。为消除养父、弟弟单干造成的尴尬,他在黑板报上写文讽刺挖苦,河滩擂打弟弟蓝解放。他听从合作社长洪泰岳吩咐,扛着铁锹监督单干户蓝脸犁地,准备随时铲断踩着公家土地的牛腿,六亲不热,心冷成了一块铁。入社后的耕牛不听使唤,金龙鞭打、踢打,将血肉模糊牛的鼻子拉豁开,最后将牛活活烧死。煊赫一时的杏园猪场倒塌大半,土崩瓦解,他心痛的嚎哭不已。文本中的金龙“人心复杂”,有自己独特的性格逻辑和主导精神元素,有时表现得庄重严肃,有时暴虐得近乎疯狂,有时狠硬得令人颤抖,最终成为一位性格完全称得上丰饶、立体又饱满又具有人性深度的农民英雄形象。这种新农民英雄模式的探索,在创作实践上不仅为如何塑造当代农民形象开出了一条新路,更为新时期的英雄叙事注入了新的美学观念。

总体看来,《生死疲劳》借助“西门金龙”这一形象,对新中国五十年的历史与现实的在作家个人独特经验的基础上做了富有意味的表达,“西门金龙”是时代农民的新英雄,也是对中国农民人性状貌的一次深切关注与独特挖掘,他的形象照亮了中国人生存状态的现实本真。

参考文献:

[1]莫言.生死疲劳[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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