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托业何以解忧

陈希琳

改革开放40年来，伴随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发展，私人财富水平得到了空前提升，高净值人群的规模不断壮大。中国信托业在21世纪逐步迈入快速发展阶段，尤其在2007年银监会颁布实施新的《信托公司管理办法》和《信托公司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管理办法》后发展迅猛。据中国信托业协会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末，全国68家信托公司管理的信托资产规模突破26万亿元，信托业已成为继银行业之后的第二大金融行业。

十字路口等风来

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适应新形势，信托业要更加注重发展质量，摒弃“速度情结”和“规模意识”，主动地服务实体经济与人民美好生活需求。

中信信托有限责任公司市场总监程红向《经济》记者表示，信托使“财富”有了更加丰富的定义，包含个人及其家庭、企业的一切有形无形资产，既包括金融资产、实物资产，也包括知识产权、发明专利、商业模式等，越来越多的高净值人士开始把信托作为财富管理与资产配置的重要工具，其中家族信托尤其受到超高端财富人群青睐。

程红表示，信托作为一种财产制度管理安排，所具备的第一大优势是灵活。“从信托财产的内容来看，凡是具有金钱价值的东西均可以作为信托财产设立信托；从信托的设立目的来看，只要不违背法律强制性规定和公共秩序，委托人可以因各种目的设立信托；从投资领域来看，信托可投资于资本、货币和实业三大市场，多元化投资提供了丰富的资产配置选择，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投资风险。在中国金融业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体制下，信托公司寻找优质资产的优势在经济下行周期中更为明显。”

信托的第二大制度优势来源于信托财产的独立性。信托一旦设立，信托财产就独立于委托人、受托人和受益人而存在，受托人必须按照委托人在信托合同中约定的条款，对信托财产进行管理并向受益人进行分配。

根据我国《信托法》的规定，信托财产的独立性与闭锁性使其具备了“准法人”的地位，因而拥有权益重构、风险隔离等多重功能。即便委托人或受托人破产，受益人仍然能够就信托财产保持其收益，并可以对抗委托人和受托人的债权人追索。委托人和受托人亦可通过制度设计将名下资产按照不同目的分为不同部分，这些资产彼此间的风险也相互隔离，可以更有效地帮助高净值人士，尤其是私营企业主有效隔离企业资产与家庭资产，保障其财富安全。

“由于信托不会因为受托人的死亡、解散、破产、辞任或其他情形而终止，具有较高的稳定性和长期性，适合于长期规划的财富管理与传承，这也满足了高净值人群对财富管理的持续性与稳定性的要求。”程红说。

对此，平安信托副总经理郑建家向《经济》记者表示，信托业能够有效地服务实体经济，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作为唯一横跨信贷市场、资本市场和实体经济的金融机构，信托公司通过提供债权和股权直接融资，能够满足传统银行业和欠发达的资本市场无法满足的需求。

在信托业流行这样一句话：短期看非标、中期看标品、长期看财富。就短期而言，作为资管机构中唯一具有贷款牌照的机构，信托可以提供专业的融资工具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信托具备以资本市场为中心的资产管理能力，在一级市场可以用股权融资支持实体经济发展，主动拥抱新经济；在二级市场可以向优秀券商和基金看齐，满足客户资产配置需求。

从长期来看，信托可以充分发挥制度优势，面向高净值客户和机构客户，提供以资产配置、产品选择、投资建议为核心的全方位定制化服务，这是信托公司的制胜之道。

自我革新机遇期

今年以来，宏观经济环境及监管环境的持续收紧，给信托行业带来了一定的挑战和压力，但同时也是信托公司推动自我革新、优化商业模式、实现凤凰涅槃的重大战略机遇。

2017年年初以来，监管层密集发布了一系列新的监管文件。2018年4月27日，央行等部门又联合发布了《关于规范金融机构资产管理业务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资管新规）。天津信托副总经理韩立新向《经济》记者表示，资管新规堪称今后一段时期内资管行业发展的“基本法”，奠定了未来5年至10年乃至更长时期内资管行业发展和竞争的格局，对行业意义深远、影响重大。

其实在新规等新的监管政策征求意见或正式发布之前，就有信托公司积极谋划布局未来的转型发展之路。“近年来市场中存在一些规避投向限制、多层嵌套、实现监管套利功能的通道业务乱象，这在未来不可能持续，公司要想发展，必须扎实做好内功，积极提升自身主动管理能力，在服务好实体经济过程中实现自身价值。从全行业看，短时期内资管新规确实会对行业的规模、收入、利润产生一定冲击，但从长远看，这也是行业实现稳健发展的必然选择，长期来看将有利于信托行业的健康发展。”韩立新说。

“与海外信托不同，中国信托业过去长期以资金需求方为导向，主要从事私募投行业务及通道类业务，房地产贷款、平台贷款、证券投资、通道业务四大传统业务规模占比超过80%。近两年来随着信政合作业务收紧、房地产项目放缓、证券类信托萎缩以及金融同业竞争的加剧，传统信托业务模式受到一定挑战，信托业走到了转型发展的十字路口。”程红表示，相比之下，财富管理已经成为业内寄予厚望的一大转型发力点。

但是向财富管理转型，目前整个行业的探索成效并不明显。“对于现在大多数的信托公司来说，主要有两方面的问题：一是这些年积累的坏账怎么解决，大家都很头疼，那么多的流向房地产和地方政府债务的资金无法还给投资者怎么办？二是流动性不足的问题，现在还旧债都成问题，谁还有能力发新债？只要是现在还在做业务的信托公司，都有这些问题，所以目前对于行業来说，要明白一个问题，就是以后的赢利点和竞争优势是什么？”信托业资深从业人员向《经济》记者说，大家都说向财富管理转型，但目前并没有成效，可能还得依靠通道业务，这也反映了信托业转型之难。

综合服务提供者

在这一点上，国外成熟资管机构的展业经验为信托的净值化转型提供了可参考的样本。

“如果单从信托在国外的发展经验看，信托制度起源于英国民事领域的‘用益制度设计 ，之后因其制度本身独特的‘隔离保护功能及价值，在商事领域迅速壮大，随着现代金融的发展，被广泛应用于金融领域。”韩立新表示，从美国信托业展业的经验来看，其自始就具有起点高、基础好的特点。

美国信托业与资本市场相辅相生，借助美国经济环境的快速发展，信托将服务范围推广至税务、保险、租赁、顾问、咨询等综合金融服务领域。“从产品和服务上看，美国的资产管理工具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面向公众销售的各类理财产品，主要为共同基金；第二类是长期合约性储蓄工具，主要包括养老基金和投资型产品；第三类是针对高净值客户量身定制的个性化理财产品，如对冲基金、私人理财业务、结构化金融产品等。因为美国拥有高度发达的资本市场，因此在资产配置上看，大部分资产是在交易场所可交易、可获取净值的标准化资产，非标资产占比较低。”韩立新表示，这一现状符合我国资管机构提供的产品向标准化、净值化转型的发展方向，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具体来讲，美国市场的经验可以有如下启示和借鉴：

一是以基金化的思路设计产品。“上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的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等机构可以全面开展各类金融业务，金融混业发展的格局逐渐建立。在这一背景下，银行、投行、信托等金融机构的边界逐渐模糊，金融产品和服务面临着更为激烈的竞争格局。”韩立新认为，当前，我国资管市场非标产品占比较高，标准化净值类的产品还很少，这就需要我们转变传统固定收益类产品的设计思路，将信托制度优势与基金化产品设计相结合，通过结构安排创新产品设计。

二是鼓励产品创新。以基金类产品为例，美国市场有针对性地推出了各类差异化的基金产品，如大盘股基金、小盘股基金、退休基金、避税基金等，通过市场竞争提高经营效率。韩立新称，对于高净值客户，可以为其量身定制满足其风险收益偏好的产品和服务方案。

三是重视客户服务。美国资管机构分销渠道活跃，营销能力增强。由于产品多，资产管理机构不仅注重通过高效投资来争取客户，赚取资产管理费， 同时还注意不断强化产品的营销能力，形成了十分活跃的分销代理市场局面。“就我国资管行业财富端建设而言，可以充分借助互联网、物联网、区块链等高科技手段，创新营销渠道，为长尾客户提供方便快捷的普惠金融服务，以发挥后发优势实现弯道超车。”韩立新说。

韩立新表示，信托要想从单纯的资金提供者转型为综合性金融服务提供商，就必须要建立投资银行业务条线。“传统的信托业务以客户的融资需求为主，而投行业务则要关注于企业的全生命周期的金融服务，满足优秀的独角兽企业从初创、成长到上市，以及上市后产业整合、并购等需求，利用多种综合金融工具提供服务。和券商相比，除了经纪、保荐业务信托不能做外，投资、投行、资管、并购、自营等业务结合信托牌照价值、制度优势，信托可以提供更个性化的金融问题解决方案。但是目前来看，信托公司普遍缺乏专业的投资银行人才，尤其是法律、财务、税务等方面的复合型人才，另外在行业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上还有一定的欠缺。”

一些高净值客户具备一定的金融专业知识及投资经验，愿意承担高风险以获取超额回报。韩立新表示，投资银行业务条线的资金风险收益特征明显不同于传统的固定收益信托产品，在投资经验、风险承受能力及时效性等方面要求极高。股权投资类PE信托产品，FOF、MOM等证券投资信托可以满足这类特定投资人对于产品的需要。

国外市场普遍存在一类“结构式金融产品”，可以视为固定收益证券与金融衍生产品的投资组合。“该类产品将本金投资于高信用等级债券，利息部分用于投资金融衍生工具，即购买一个挂钩于利率、汇率、信用、股票、股票指数、黄金指数、大宗商品指数或者其他指数的金融期权。与信托公司利用自营资金为信托产品提供刚兑模式不同，该模式通过产品设计和交易策略实现了保本或部分保本，在此基础上同时保留信托产品获取高额收益的可能性，可以在不违反新规的前提下很好地满足不同投资人的风险收益偏好。”韩立新表示，这可以成为信托公司未来产品设计探索的方向。

家族信托的核心优势

家族信托或成为一个重要的赢利点。

从2013年开始，受到国内经济下行以及利率市场化的影响，对高净值人群来说，无论是在企业中获得更多利润，还是在投资上获得更多收益都变得更加困难，甚至一些人已经开始面对企业运营困难的窘境。因此，能够解决财富安全保障、财富传承的家族信托一跃成为了他们最为关注的财富管理工具之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聘用专业的金融机构为其设计专属的家族信托方案。

2013年以来，包括中信信托、平安信托、外贸信托、中融信托等信托公司，以及招商银行、诺亚财富等银行、第三方理财公司纷纷推出了家族信托服务。

郑建家表示，家族信托作为财富管理的集大成者，充分体现了以“信义”为核心的受托文化和以“传承”为目标的本源功能，有利于国民合法财产的保护和传承，能够增进家庭和谐、稳定和传承优良家风，是打造信托业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方式。

程红表示，家族信托是事务性信托的一种，与高净值人群过往所熟知的固定收益类信托产品区别很大，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信托产品，更多的是一种服务、一类工具、一套私人财富的解决方案。“家族信托的信托期限动辄10年甚至更长，并不追求绝对的高收益，投资偏向于更加保守、稳健的资产。同时家族信托服务充分利用了信托财产的独立性、信托独有的法律关系，满足高净值客户日益增长的财产隔离保护、财富传承等一系列财富管理需求，包括帮助客户隔离家庭财产与企业财产、防范破产风险、减少继承纠纷等。”

从客户层面来看，家族信托满足了客户对财富保障、保值增值、财富传承的一系列需求。“而从信托公司的层面来看，家族信托可以为其带来具有确定性的长期限资金，使公司把视角从原来关注的短期的、风险高、收益率高的项目，逐渐转向更多符合国家发展方向的长期限、安全性良好的项目，提升公司对业务的把控能力，降低风险，提高盈利预期，有利于信托公司的进一步发展。”程红表示。

未来，伴随市场培育的成熟、国内信托登记制度的完善、从业人员素质的提升，家族信托这颗财富管理皇冠上的“明珠”，必将成为信托模式下财富管理业务发展的蓝海。程红认为，不只是家族信托，伴随高净值人群对子女教育、养老、慈善等需求的不断增长，未来事务性信托在我国的发展空间无疑将更为广阔。中国信托业也将与国际财富管理市场接轨。

央行行长易纲4月在博鳌亚洲论坛上宣布了进一步扩大金融业对外开放的具体措施和时间表，将在今年年底前推出政策鼓励在信托等银行业金融领域引入外资。而家族信托业务将是中国信托业迎接金融业开放，参与国际竞争的重要工具。

但与此同时，在起步阶段，个别机构、客户对家族信托或许还会有一些理念偏差。程红表示，市场上形形色色的機构都在做家族信托，客户选择时要针对自己的诉求，明白核心的一点是，家族信托设立之后要对家族资产做长期的管理，所以机构的市场声誉长久发展的预期很重要，“不能说设立三五年，机构没了，那么家族财富的保护和传承就会沦为一纸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