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镜头会说话

徐雪姣

【创课缘起】

我任教于湖南省长沙市第一中学。这所中学在湖南省是一所名校，学生的素质相对来说比较高。在教学过程中，我发现学生在写人与人之间最真实常见的情感时，竟然丝毫不打动人。他们喜欢给平淡的情节“加戏”，导致文章充满了戏剧性的不真实感；写作中忽略细节，导致情感不细腻，更做不到深刻；抒情的方式夸张而近似于喊口号；充满了喊口号式的直抒胸臆，且千篇一律。

【创课思路】

面对这一实际情况，我设计了一堂写作课。这堂课，以电影《那山、那人、那狗》为素材，选取当中一个5分钟的片段——“在送邮件的路途中，儿子背父亲走过小溪”。我希望通过观看电影，让学生发现细节，理解镜头语言，并借鉴镜头语言，尝试用语言还原电影中这五分钟之内发生的故事。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电影是用镜头去捕捉和放大生活中那些琐碎而平凡的细节，然后用艺术化的镜头去呈现。而抒情的主体却被导演隐藏在镜头之外，并没有直抒胸臆式地表达出来。可是，高明的导演却把内心的情感都用它的镜头语言诉说了出来。写作也有相同的地方，当一个写作者不执着于直抒胸臆地喊口号，而是用文字去营造画面，勾勒细节时，这样的文字是生动而打动人的。因此，我从解读电影片段的镜头语言中去唤醒写作，让学生理解隐藏在生活细节中的琐碎而生动的情感，并学会用一种更为“克制”的方式去表达。

【教学现场】

一、观看电影片段

师：今天我们看一个电影片段，这个片段选自电影《那山那人那狗》，电影讲述了儿子（刘烨饰）高考落榜不得已回到地处大山深处的家乡，做了大半辈子山村邮递员的父亲（滕汝骏饰）提前退休，安排儿子接下自己的工作。儿子上班第一天，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仍不放心，带上常年伴其左右的忠实老狗，决定陪儿子再走一趟送信之旅。在秀美如画的风景中，儿子慢慢明白了父亲工作的辛苦和意义，父亲也渐渐体会到他二十几年来对家庭的亏欠。这个片段就是发生在送信的途中，儿子背起父亲淌过一条小溪，当然，这里除了儿子与父亲，还有一条狗，它的名字是“老二”。同学们在看的过程中可以简单记录，看过之后，请同学们在8分钟的时间内用文字描写这个片段，并阐明最打动你的地方在哪里。

二、现场写作

教师参与个别学生的讨论，引导学生写作。

三、讲评习作

师：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来读读你的文章的？

生：一棵老树倒在河水边，挡住了过河的路。儿子蹲下来挽起裤腿，父亲在后头不停唠叨，对儿子满是不屑。儿子交代父亲不必下水，父亲却不以为然，继续挽起裤腿，笑说“我走惯了，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儿子把邮包顶在头上，慢慢下了水，父亲在旁边坐下，看着在水里慢慢前进的儿子，对着老二说：“我独来独往惯了，还没享受 过呢！”

师：很好，这位同学抓住了下水前父子对话的一个片段。有没有同学可以点评一下，他的文章关注到了電影中的哪些细节，又有哪些是没关注到的呢？

生：刚才他一开头就写到了横在河边的老树，我觉得这个捕捉得挺好，但是，他的语言有些地方太简单了，比如，父亲对儿子，应该不是不屑，只是父亲比较好强，不愿承认儿子已经长大了。而且，儿子让父亲不要下水的时候，说了一句：“你就好好享受一回吧！”这句话，我觉得一定要写，因为父亲听了儿子的这句话以后，明显停下了挽裤腿的动作，然后才坐了下来，对着老二说了那句话。那句话貌似是说给老二听的，其实是说给儿子听的。

师：刚才这位同学的点评非常细致，父亲停下挽裤腿的细节，电影中用了聚焦的镜头去突出，也是父亲很感动的时刻，应该捕捉。那有没有同学可以告诉他，写横在河边的老树有什么作用？

生：会很真实，感觉他们发生的这个事情是可以去想象的。

师：嗯，说得很好，环境的交代会让文章有真实感。

生：刚才那位同学说，父亲对儿子的态度是不屑，我也认同点评同学的观点，应该不是不屑，父亲只是不想承认，或者说，他就是对自己的孩子有一种本能的担忧和提醒。

师：有的同学说是不屑，有的说是担忧和提醒，有的又说是父亲要强。我们应该怎么修 改呢？

生：其实，父亲的想法应该是兼而有之的，并不是单一的。我觉得，把握不准的感情动机就可以去掉。

生：不一定要去掉，可以把这些猜测都写上，而不用给一个标准的说法。

生：也可以把父亲叮嘱儿子的几句话写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感受父亲的心理。

师：大家的讨论都很有道理。当我们把握不准情感的动机时，可以进行揣测，并真实地用文字去表达我们对于揣测的不自信。因为真实世界里每个人的情感都是多面的，或许连自己都难以看清。还有没有同学读一读自己的习作？

生：父亲趴在儿子的背上，两手紧紧圈住儿子的脖颈，裤腿挽在膝上，露出有些瘦弱的小腿。儿子走得很慢，老二倒是熟练地淌着河水走在前面。谨慎地看着脚下，父亲斗笠下的脸偏在一旁，他又略微迟疑回过头，脸就马上挨着儿子的后脑勺，他显然对于这过分亲密的距离有些不适，又迟疑地把头偏了过去。儿子脑海里想起村里人常说的那句：“背得动爹，儿子就长大了。”那时自己还颇为怀疑要什么时候能够背得动爹，可小学没毕业，个子就比爹高了。而今天，却真真是背得动了，不仅是背得动，是真切地背着爹了。父亲的眼神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感伤，想起儿子穿着红肚兜坐在他的肩上，提着灯笼玩耍，那时，他还能逗得儿子发笑。想到这儿，父亲把头毫不迟疑地靠近了儿子，就像是一个迟到的拥抱。还有些冰凉的水，流过长着青苔的石头，激起白色的水花，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师：这位同学写了儿子背父亲的片段，这也是电影片段的高潮，有没有同学来点评一下？

生：我很喜欢这一篇，因为他关注的细节更多一些，尤其是父亲在儿子背上偏过头，后来又紧紧地靠近儿子这个细节。

师：说得很好，除此之外，他还关注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缓缓流动的溪水”，谁能试着分析一下？

生：文章非常细腻地写出了溪水的流动，还写出了流水的声音，让读者感觉自己就在画面 当中。

师：文章不仅仅抓住了细节，而且在抒发感情方面表现得十分克制，但却更显深情。其实就像是中国传统诗歌常用的手法——融情于景，甚至只有细节的景，而情都在景里，借以表达一种含蓄而隽永的感情。

四、再次观看电影片段

（屏显）

解读镜头语言—— 一种克制的表达

师：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为了传达我们心里的感情，电影作为一种镜头的艺术，也是为了传达导演的感情。我们可以用文字直接表达出来，但在电影中，导演不能自己站出来表达，那电影如何去表达情感呢？下面，我们再看一遍电影，仔细观看并想想，电影是如何完成抒情的。

生：其实，电影就是还原生活的真实，用画面去表达。

师：那电影是完全的真实吗？那不就成纪录片了吗？同学们可能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有难度，所以老师先来举个例子。电影是艺术性地选取画面，比如在上面的电影中，有很多镜头都给了人物特写。儿子过河的时候，镜头一开始在关注儿子，后来，儿子的镜头就虚了，给了在远处看着他的父亲长时间的特写镜头，甚至对他的神色给了长时间的镜头。还有父亲在儿子背上的时候，镜头也拉近了，给了父亲的眼神特写镜头。如果我们去借鉴电影的镜头语言，在我们写作时，可以得到什么启示？

生：我们在写作中也应该学会用文字捕捉这样的镜头，其实，这个特写镜头就是表现父亲的情感的，尤其是突出了父亲的面部表情。这样用镜头来表达，会让情感很真实。我们在写作中就可以尝试去捕捉人物的神态，用特写镜头尤其对神态的特写来描绘他的内心世界。

生：电影当中还有音乐的运用。

师：对，电影可以用音乐去传达感情。在上面的电影片段中，哪里出现了音乐？

生：在儿子背起父亲的时候，响起了音乐。

师：那音乐应该如何使用呢？为什么只有这个片段有音乐，渡过河之后，音乐也就停了？

生：因为这个片段是这个情节的高潮部分。

师：那如何在文字中运用呢？文字并不能够运用音乐啊！

生：要突出抒情的重点，有音乐的片段也是情节当中情感的高潮，但不是任何地方都需要音乐，所以，在写作中抒情要有重点，选择在情节上最为打动人的地方去渲染感情。

生：电影当中有近镜头还有远镜头，不仅仅有特写，还可以把镜头拉得很远。比如，在儿子背父亲的时候，应该是从上往下来拍摄的，仿佛像是从天空的角度来看这对父子。而且，先是很近距离地给了父亲特写，父亲眼睛里满是泪水，接着立马又把镜头拉得很远，看到的只是远远的两 个人。

师：这表达了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生：因为电影本身就是“那山那人那狗”，远镜头突出了山水，突出了他们的环境，呼应了电影的主题。电影反映的是在特定的美丽、纯粹的自然之中，父子之间很纯粹的爱。

师：这种远镜头的运用，给了我们写作什么 启发？

生：我暂时没有什么启发，但是我想到了之前看过的某篇散文，写到了祖父和孙子走山路，结尾部分就是写山，写一条漫长的路曲曲折折，祖孙二人远远地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这也跟电影用远镜头是一样的。

师：是的，你說得非常好。我们在抒情的时候，可以不直接写某种情感，而是宕开一笔，用大环境去抒情，使情感呈现出隽永、深广的味道，也就是所谓的升华感情。

生：在电影当中，父亲在回忆之前，镜头里先是给了流动的溪水一个特写镜头，然后再回忆。这里是一种暗示吗？

师：你捕捉得非常好。你觉得用这个流水的镜头好不好？

生：我感觉很好，因为一开始是儿子内心的独白，然后是父亲回忆，中间如果没有过渡，会不 自然。

师：说得很好。其实在情节当中，对于环境的细节刻画还有很多。比如，儿子一开始背上父亲，就特写了老二的镜头，也特写了河水的镜头，穿插了环境特写，这样的环境特写就营造出了情感 氛围。

五、总结

（屏显）

借鉴电影镜头语言——理解一种微小的情感，学会一种克制的抒情

师：电影是艺术地呈现生活，实际上，好的文字也是。我们要善于在生活中观察到琐碎而微小的细节，就是这些细节填充了我们生活中那些微小的情感。因此，那种过于夸张的表达方式不一定合时宜，尤其是写生活中这样平淡而真挚的感情时。我们可以向电影学习这种克制的抒情方式，用真实的画面，用细节，用环境描写去表达我们内心的曲折、深刻、难以用语言诉说的情感。那么，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写作手法呢？

（屏显）

1.用特写镜头，尤其是神态的特写去呈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2.抒情要有重点。

3.用大环境去抒情（远镜头），使情感呈现出隽永、深广的味道，也就是所谓的升华感情。

4.穿插环境特写，利用环境引发人的联想，营造情感氛围。

六、布置习作——《与父亲的一次亲密接触》

【创课所得】

在这次的作文课上，学生们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很多人都默默流泪。这证明平凡的感情往往是最打动人的，哪怕这感情再微小再克制，却也是每个人时时经历的真实生活。教授学生写作，本身就应该抱着这样一个颇具人文关怀的目的，所以，我们应该让学生成为细腻的生活情感的体验者。学生要用文字打动别人，首先他自己应该被感动，被这种平凡、平淡甚至琐碎的情感所打动。我想，通过观看电影，观看别人的世界，能够触动他们去联想和捕捉自己生活中所经历的感情，敞开心底的情感之门。同时，这也消除了学生写作常常有的一个困惑——“我是一个高中生，我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写不出那么深刻的感情”。要让学生认识到，真正能打动别人的，是心灵深处的百转千回而不是事情本身的荡气回肠。抒写平凡、关注平凡，才是写作的真谛。

同时，写作是一个学生探索自我以及探索他人的过程，学生在这堂课中，收获到的第二个成果就是理解了“克制”在情感表达中的意义，这跟中国人表达情感的传统也一脉相承。在这堂写作课中，学生至少明白了，在人与人的交往中，哪怕一个眼神的回避，一个欲言又止的动作，一个害羞的转身，一次刻意岔开的话题，都传递着一个人的情绪与情感，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与表情都成为了写作中应该去捕捉的素材。同时，学生也理解了在用文字传递情感时，笔调的克制所带来的艺术张力，情感在引而不发中往往最易让人 动容。

我想，以上两点都是写作的大道，而不是技巧，这应该是写作的一种诚恳的态度。学生若能深刻理解，定能写出感动自己、感动他人的作 品。

（湖南省长沙市第一中学；410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