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财
一
平息诸弟之乱后,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亲手导演了“盐池血变”事件,将反对派们欺骗过来,一个不留地全部杀掉,然后审时度势地将古契丹后古时代晚期的联盟汗权,转化成了具有王朝国家化性质的君主制实权。阿保机称帝之初,李唐声威式微,各路藩镇拥兵自立,致使传统中国概念,因战乱而变成了令人触目的废墟瓦砾。但当上皇帝后,阿保机并没安于太平梦想,而是通过“南掠、西征、东定”战略的实施,带领契丹铁骑于末世大乱局中,不断开拓疆土,极力促使年轻的王朝迅速崛起。
公元917年,阿保机登上皇位刚满一年,从后梁朱温的覆亡中,他已看到了辽契丹的战略机遇。而在此之前,他僭越遥辇氏联盟痕德堇可汗的汗位,为了得到“中原皇帝”的册封,曾遣使拜会朱温,希望借助朱温的“册封”,将他的汗权忝列合法正统之列。由于朱温开出的条件苛刻,他才转而与盘踞山西一带的李克用结盟。阿保机将利己主义的哲学内化于心,特别善于把握机会。这也是他能够将契丹梦做大做强的法宝。面对后梁灭亡的局势,他与他的肱骨干臣们,首先牢牢地把握了南掠河北的战略机遇。所谓“掠”,而不是“西征”的“征”和“东定”之“定”,是因西辽河以南中原河北地区,残唐军阀混战的白热化,正好可给他领导的——善于趁火打劫、涂炭生灵的契丹铁骑,创造一种顺手牵羊的便利。因此,南掠、西征和东定这“三大战略”,就有本质意义上的明显不同。
神册二年二月,晋王李克用之子、新州节度使李存矩,被营中小校宫彦璋手下的武卒在睡梦里诛杀。李存矩行为乖张,骄横懒惰,被杀是因其下令部队抢夺驻地百姓的马匹,引起了新州籍士兵不满后,才在毫无防备中被宫彦璋营中的士兵夺了性命。主帅被杀,新州大营一时群龙无首。副将卢文进无法控制局面,不敢面见李克用报告军情。走投无路时,他决定先去契丹暂避风头。他之所以有此想法,是考虑到阿保机曾与他的主公互换战马、裘服,到契丹去避风头不算通敌。他以客将身份先在契丹待些日子,等李克用的气消了,再回后晋效力,这样李存矩被杀对他的追责,应该就能大事化小,或者不了了之。但令卢文进没想到的是,听了他对新州大营的情况介绍后,阿保机却对大侄子李存矩被杀不但不感兴趣,而且还召集朝议,撕毁契丹与后晋协议,开始对后晋大举用兵。
在稍纵即逝的战略机遇面前,昔日信誓旦旦的“好兄弟”,突然变成了阿保机启动南掠计划,即将猎杀的“一只肥羊”。这种令人讶异的变化,其实与契丹作为渔猎游牧民族,对阿保机的长期影响有关。渔猎对目标的锁定,游牧对疆域的渴望,造就了辽太祖阿保机特别善于把握机会的禀赋。
所以就历史的道义而言,阿保机与后晋李克用建立兄弟之盟在先,知晓卢文进带来的新州军情后,迅速抓住李存矩被杀的机会南掠河北,唯利是图的贪婪行为,应该遭到世人唾弃。但是,置身残唐五代近半个多世纪的战乱背景下,阿保机因与多尔衮的处变能力难分伯仲,因而没必要对他为了赢得历史,背叛李克用的德行亏欠给予太多的苛责。何况李克用、阿保机出于争夺天下的目的,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们谁胜谁负,还都可用“春秋无义战”的说辞,来为自己做辩护呢!
二
契丹铁骑进逼幽州时,后晋节度使周德威调集幽、并、镇、定、魏(今北京、太原、正定、定县、大名)五州之兵,将契丹铁骑挡在居庸关之西,两军于新州(河北涿鹿)展开围歼与反围歼之战。李克用的沙陀骑兵,人人黑衣黑马,个个凛凛肃杀,谁见,谁都将其视为不详,因而拥有“乌鸦兵”之称。平息黄巢之乱,乌鸦兵奉命参战,对“甲骑如流,辎重塞途,千里络绎不绝”的农民军予以致命的“最后一击”,取得“俘斩数万,伏尸三十里”(司马光《资治通鉴》)的重大战果。后来,人们谈论沙陀骑兵的强悍与勇猛,甚至还不惜演绎了“黄巢百万大军败于500沙陀兵”这样的稗官野史。可当“黑乌鸦”遭遇“契丹老猎人”时,他们却没阻挡得了契丹铁骑的南进攻势。
后晋新州防御使王郁,眼看主公的王座已被契丹人的马蹄震撼得东倒西歪,赶忙集合他的“北山兵”向耶律阿保机投降。阿保机将王郁的部队整编后,命令述律平的胞弟萧阿骨只任统军,耶律实鲁为先锋,率领契丹铁骑突破居庸关,迅速占领古北口,同王郁降军汇合后,分兵三路攻掠今北京、河北、天津(檀州、顺州、安远、三河、良乡、望都、潞、满城、遂城)等地区的都城十多余座。
不过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根据《辽史·太祖本纪》记载,这些都城到手后,很快又被其他的中原军阀部队攻陷,而中原军阀部队立足未稳之际,又被阿保机的契丹铁骑舍命夺回。可见残唐战乱,对这些北方都城的践踏有多惨烈!南掠战略的成功实施,使其获得中原牲畜流民、粮草辎重等稀缺物资,及时补充了阿保机的武力拓疆之需。如南掠失败,契丹大军必然缺乏后劲,前进步伐必将受阻不前。
天赞元年,冬十二月,后晋降将王郁赶往临潢府,朝贺辽太祖耶律阿保机。阿保机“呼郁为子”,“赏赉甚厚”。北山兵进入辽契丹境内,被安置在“潢水之南”屯驻;一大批南方汉民,也被悉数安置在了今东平和沈阳两地。此后,李克用对契丹人采取了报复行动。但阿保机没有因此而慌乱,仅派耶律德光与王郁率兵迎击。为了巩固辽契丹的王朝基业,阿保机并不为后晋的报复困住手脚,分兵抗击后,迅速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西域。自从李唐崩溃以来,西域对忙于廝杀,抢夺地盘和争霸天下的军阀们来说,是个已被遗忘多时的地理方位,却成了阿保机躲避李克用兵锋的战略转移之地。
三
《辽史·太祖本纪》对阿保机挥师西进的记录说:一,征讨西域吐浑、党项、阻卜期间,储君耶律倍留守临潢府,代行国政;官拜兵马大元帅的尧骨与其领兵出征。二,曷剌、南府宰相苏?、南院夷离堇迭里等统军将领,战功卓著;素昆那山以东部族、古单于国、阻卜、胡母思山诸部、浮图城西鄙诸部和回鹘等部族陆续被契丹铁骑征服。三,西征时,阿保机参与祭祀活动频繁,如兵至乌孤山,射天鹅祭天;攻打单于国,猎麃鹿祭阿里典亚得斯山;平定胡母思山诸蕃部,杀赤牛、青马,遥祭木叶山等。四,10月至11月,契丹铁骑攻打寓乐山和霸室山,“且行且猎”,仅依靠猎物“以充军食”。概而言之,西征战略的实施堪称战果辉煌,但从祭祀活动的记录来看:在取得战果的同时,阿保机与耶律德光在此间遭遇的困难非常多。天赞三年秋冬,西征遭遇风雪围困,因天气恶劣和战线过长,部队补给不足的问题突出,克服困难,勇于向前,对西征战略的成功实施起到了关键作用。
天赞四年二月,阿保机从西线提前返回上京,部署接下来的东定渤海之战。耶律德光将平定党项的捷报从前线传回临潢府时,他已知道王朝版图的“巨网”已将今蒙古国肯特山、乌兰巴托和鄂尔浑河上游西岸,今新疆阿尔泰山东南、准噶尔盆地和奇台西北地区“一网打尽”。面对如此斩获,根据渔猎游牧民族生活经验对他的长期熏陶,一切都是那么习以为常,已没有什么可惊喜的了。但西域诸部通往上京的草原之路,却车水马龙,尘土飞扬。伴随着契丹铁骑凯旋,西域各部的降表、战俘和财物,开始滔滔如水地涌流而至。鉴于阿保机征讨西域的声威,遭遇“南掠”重创的李克用,还“不计前嫌”地派出使者来贺;吴越、波斯、日本、高丽、新罗诸国,闻风而动,也纷纷带着厚礼来朝。但西征的胜利却没冲昏阿保机的头脑,除为西征将士,包括名叫“砻辟遏”的一位已故西域可汗,用契丹、突厥和汉语三种文字凿碑记功,亲临安国寺供养僧人外,他淡化了西征大捷之喜,很快会同南北官僚系统,以“渤海世仇未雪,岂宜安驻”的名义统摄军心,着手东定渤海的战略部署。
四
渤海最初名“震”,而且与震有关的说法很多:一,李唐王朝羁縻州府遍天下时,渤海大祚荣之父,位忝“震国公”之列,故渤海以“震”名国。二,杨隋君临天下期间,儒教文化淫浸粟末与靺鞨,大祚荣因熟悉汉典经史,精通《周易》,加之渤海位于东方,所以,渤海以“震”为号。三,从音韵学的角度看,“震”是“靺鞨”别称、“肃慎”谐音——“渤海国”因源于大祚荣的“渤海郡王”封号,因“渤海”是“靺鞨”的近变音,所以才有渤海王国之称。那么,面对众说纷纭的渤海王国,阿保机对契丹铁骑发出“渤海世仇未雪,岂宜安驻”的战争动员令——又该从何说起?
一种观点认为:李尽忠、孙万荣诛杀营州都督赵文翙后,起兵反击武周,渤海酋长乞四比羽、乞乞仲象作为契丹联军的后援,因受武周挑唆,在某个战役的关键时刻,率军东归,导致李、孙两位“反唐先驱”功亏一篑,渤海与辽契丹,因此结下“世仇”;另一种看法认为:公元962年,阿保机平定渤海,斩获颇丰,但由于遭到渤海军民抵抗,炫目的战果难掩损兵折将的事实,故而再定渤海,才有阿保机念念不忘的“世仇”一说。
不过结合文献互证,两种说法虽有各自不同的结论,但结论的逻辑自洽,在史实面前却未必成立。第一种说法:李尽忠、孙万荣败亡,直接原因是武周以倾国之力用兵,契丹叛军残余寡难击众,加之后突厥汗国倒戈,对契丹叛军后翼发起偷袭,才使李尽忠、孙万荣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渤海盟军虽撕毁协议,也只是撤回渤海,并没附和后突厥汗国,参与中原武周对契丹叛军的偷袭,因此,这就不是问题的主要原因了。第二种说法,即“世仇”的字面解释,意为“世代仇恨”,“东定渤海”与“此前之战”,因时间相隔不是很长,世代之“仇”就无从“记”起。
如上所述,“世仇未雪”的真相有可能就是:阿保機东定渤海,出于凝聚军心的考虑,故意将李尽忠、孙万荣与武周之战的败因嫁祸渤海,或为东定渤海,避免师出无名,脱脱们有意通过阿保机之口,为契丹平定渤海杜撰出兵的由头。“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此为中原文化臧否战争的核心标准。《辽史》既然被设定在中原的史书格式框架之内,因对战争由头设置充满顾虑,给出一个无法经受论证的说法,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蒙元不但深谙中原臧否战争之道的精髓,为阿保机东定渤海寻找战争由头,可以信手拈来,而且因受中原文化的制约与影响,自己本身就是传统“中国概念”贬抑的“蒙元之夷”,可描述“契丹之夷”征西,还对契丹铁骑征讨的吐浑、党项和阻卜等部,给予了“诸番部”与“诸夷”之贬。
五
辽太祖阿保机发起的东定渤海之战,前后历时近一个月,传国十五世,历时229年的渤海王国就灰飞烟灭。从西征大捷走向东定胜利,契丹铁骑的战斗力令人惊叹。不过,阿保机的战争动员令下达后,东定战略的实施,却与“南掠”和“西征”形成很大区别。作战经过虽然只有二十多天,但战略目标的达成却一波三折,并不顺利。东定渤海之初,阿保机非常担心,一会儿打着“后晋”旗号,一会儿又摇身变成“后唐”的山西李克用,在背后偷袭。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么神册六年南掠河北的战果,就有可能面临疆土易主的危险;如果暂缓东定战略的推进,继续巩固南掠河北的战果,显然他又担心渤海乘机反击,从其后翼直捣上京,弄不好,恐怕连木叶山的宗庙都难保全。
因此,考虑到腹背受敌的危险,阿保机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东定渤海战略分成两个阶段实施。第一阶段,天赞三年七月,阿保机诏秃馁、卢文进率部南进,于河北蓟县、卢龙要塞布防,防止辽契丹举兵渤海时,经过休整,羽翼已丰的山西李克用趁机报复;同时诏令太子耶律倍,带领大军东进。他希望耶律倍不负众望,能创造其弟耶律德光在西征战役中赢得的辉煌。战事发生近一个月之后,东定虽取得进展,但与阿保机的期望相比,耶律倍的军功却乏善可陈。耶律倍以文扬名,带兵打仗的确不如耶律德光,这是不争的事实。第二阶段,天赞四年冬天。阿保机通过对前一阶段平定渤海作战经验的认真总结,在继续加强对南积极防御的基础上,为稳妥起见,他再次遣使与李克用互换马匹、裘服,强调兄弟之盟的“重要意义”。李克用竟然不长记性,忘了李存矩被新州武卒杀害,契丹铁骑趁机进攻河北的教训。李克用看重他与阿保机的“兄弟关系”,或者李克用迫于契丹铁骑的威力,面对阿保机的缓兵之计,他却没有觉察,表示疑义,更没趁着契丹铁骑东进,后方兵力空虚,率领“乌鸦兵”奇袭辽契丹的蓟县前线,突破卢龙要塞后,将契丹人的上京老巢,一举捣毁。
办妥李克用后,契丹铁骑这才大举东进。太祖阿保机携皇后述律平,元帅耶律德光和汉军都团练使赵思温等文武,御驾亲征。契丹铁骑攻陷扶余府,平定忽汗城之后,渤海国王大諲撰不堪契丹骑兵的凌厉攻势,只好率众臣服。仅仅用时二十来天,阿保机就将渤海王国并入了“不断扩展”的国家版图。随后,契丹铁骑趁势追杀逃往海南、定理一带的渤海溃军,毫无悬念地又是大获全胜。二次东征,因统化全局,精心推演在先,分析敌我利弊准确到位,所以,辽契丹发动的“二次东定渤海之战”,堪称经典战例,值得后世研究借鉴。
历时二百多年更迭的渤海王国,在短时间内被阿保机荡平,失败的原因很多,但从总体大面而言,主要还是李唐崩溃之后,渤海失去了中原宗主国庇护,长安羁縻东北都护府职能失效;契丹民族独立建国步伐加快,渤海人却没看清自己面临的形势、任务,始终都还在原地踏步;局部的角度来讲,渤海长期交好李唐、契丹、高丽和日本,以至于国库空虚,尤因“渤海货市名马,岁岁不绝”,造成了渤海骑兵力量薄弱,相反阿保机自从僭越遥辇氏的汗位以来,宁愿暂缓权力旗鼓的获得,也不愿用军马去交好朱温,才使契丹铁骑得以——以压倒性的战斗力,大败渤海军队。
东定渤海战略的成功实施,使契丹一跃成为“东自渤海,西至流沙,北绝大漠”的北方盛大王朝。但是,这一切却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辽太祖阿保机平定渤海“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县”,其战果固然辉煌,东定之战本身,却也付出了尤为沉重的代价。契丹铁骑班师途中,耶律阿保机驾崩扶余。皇后述律平开始垂帘问政,随着储君遭废、干臣被杀、皇族受牵等事件的连续发生,耶律德光与耶律倍兄弟失和,继诸弟之乱后,辽契丹王朝内部的皇权伦理再次引发内爆。
“世仇未雪”本来是辽太祖统摄三军,战前随口一说的动员令。但东定渤海,渤海变成辽契丹的东丹国时,却因皇权易主、君臣离德与骨肉相残,因无仇恨而言世仇,世仇落在身上,竟一语成谶!
六
耶律阿保机扶余驾崩时,“谁来继承先帝的衣钵?”——突然成了一个敏感触目而又棘手的核心问题。好在面对班师途中文武臣僚,及随军家属的人心惶惶,述律平皇太后经过审时度势,通过毅然断腕的行为斡旋,将掌控军权的耶律德光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名义扶正,继承了辽太祖皇位。储君耶律倍突然遭到废黜,在众人对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山呼万岁中,给辽契丹的宫廷政治带来了——某种黯淡与兴盛同在的特殊氛围。在这样的气氛中,不进则退不仅是个选择问题,也是两种选择都难的两难问题。好在辽太宗继任危机四伏的皇位后,没有掉进宫廷政治的泥淖无法脱身。太祖生前制定的武力拓疆战略,不仅没因其死受到影响,搁置不前,而且还被耶律德光集合辽契丹的全境之力,立足太祖基业;依托大漠南北、广袤西域和东北全境;开始向着问鼎中原的势头推进。
这时,残唐五代的滚滚狼烟中,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与国主李丛珂因天下纷争,时局动荡,各怀异志,继而长期攒下的龌龊,无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经过再三权衡,石敬瑭决定抛弃后唐旧主,索性自立为帝。为了避免故主李丛珂的兴师问罪,脚踏实地地站稳自己的一席之地,石敬瑭与辽契丹王朝开始结盟。这样做,一来可以缓冲后唐的兴师问罪,二者也可巩固自己的谋事基点。当然,沙陀军阀石敬瑭在拨弄他的小算盘时,也为关外图谋中原的耶律德光提供了求之不得的战略支撑。
据说石的父亲名叫“臬捩鸡”,辅佐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因冲锋陷阵,战功显赫,而官拜刺史之职。在他的青少年时代,因受中原文化的影响,开始对父亲叫“臬捩鸡”这种沙陀名字感到别扭。为了向活色生香的中原文化致敬,沙陀公子哥儿石敬瑭决定与父亲的名字撇清关系。经过一个华丽转身,“臬捩鸡”的儿子将手中的扇子嘩啦一摇,于是变成了“石敬瑭”。又据说,石敬瑭自小沉默少语,喜读兵书,常将战国名将李牧、刘汉将军周亚夫当作膜拜的对象。当李存勖的义子李嗣源,从李存勖名下继承李唐赏赐的“国姓汉名”——甩掉“邈吉烈”这个沙陀名字,继承了李存勖的衣钵后,很快将刚改汉名的石敬瑭视为知己,不仅将他招为驸马,还将亲手缔造的左射军,交给他统领。而石敬瑭也从此跟随“邈吉烈”的化身李嗣源转战南北,历经战火洗礼,成为后唐的骁将。
但是,看到各路边镇军阀蚕食李唐,不断做大做强,后唐国主李存勖的继承者——末帝李丛珂,开始对石敬瑭逐渐不放心了。他害怕石敬瑭长期驻守河东,早晚都会心生异志,将其取而代之。李丛珂这样想的理由是,在此之前——后唐的小朝廷每次发生宫廷政变,一到关键时刻,石敬瑭的智慧、骁勇总是偏向强势一方。作为随时都是政变敏感人物的石,貌似从没听说大局为重的道理。
因此,鉴于各路军阀争霸天下,后唐宫廷内乱与石敬瑭在内乱中的作为;李丛珂思前想后,决定免去石敬瑭的河东节度使之职,拟将他调往郓州,“退居二线”,改任不再掌兵的一般闲差。李从珂的诏令传到河东大营,石敬瑭一听气得眼睛发绿,随后仰天长叹:“吾不兴乱,朝廷发之,安能束手于道路!”他的意思是说:“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各镇军帅都在趁火打劫,俺在河东成天老实待着,已经够老实了,但没想到,主公还是对俺处处提防……好吧,既然你李从珂对俺老石不仁,不信任俺,那么,俺老石齐装满员的一镇人马,也不是吃素的,不会对你再有义了!”
李嗣源的皇命遭到了石敬瑭的断然拒绝,主公的面子、里子如遭雷击,“噼里啪啦”地掉得满地都是。为教训石敬瑭,李即遣彰武军节度使张敬达讨伐河东,将乱臣贼子石敬瑭捉拿归案。石敬瑭虽骁勇善战,谋略过人,但仅凭河东兵力,独立应对李从珂的弹压,击溃达三万精锐显然又非易事。
河东的天空战云密布,石敬瑭眼看就要被张敬达击溃,押到李从珂的面前砍头颅、洒热血时,他茫然求助的目光遥望关外,与正好也在打望中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的耶律德光的目光相遇。
他听从了幕僚桑维翰的建议,火速上表辽契丹,拜请辽太宗耶律德光,帮他摆脱张敬达带给河东的噩梦,助他干脆也把皇帝当了。石敬瑭知道,辽太宗与耶律阿保机一样,“契丹猎人”与生俱来的人性贪婪,在他身上不会削弱,只会增强。辽能否帮他平息张敬达的进剿,把乱世小皇帝的心愿遂了,关键要看他对辽契丹供奉的“猎物”,是否符合耶律德光的胃口。因此,根据桑维翰的建议,石将条件开列出来,耶律德光就乐意笑纳:一,尊奉比他仅长六岁的耶律德光为父。李唐羁縻州府遍天下时,曾派担负特殊使命的“唐朝燕子”,以“公主”之名和亲松漠,试图通过李唐母体生育藩二代,确保“永为藩臣”的利益,因藩二代掌控契丹而得到落实。但这个计划生育,经种种努力始终未获成功。石敬瑭以儿皇帝身份尊奉辽契丹,实际等于直接告诉耶律德光:李唐无法完成的皇权利益扩张,尽管您老想都没想,但通过“小石子”对辽契丹的尊奉,马上就能得到圆满的实现。二,将石敬瑭盘踞的、美丽富饶的幽云十六州割让给辽契丹王朝。继承耶律阿保机的遗志后,辽太宗不费一兵一卒,麾下契丹铁骑就拥有了入主中原的前沿阵地。李唐贞观二年,唐军打击盘踞内蒙古乌审旗南、北城子的梁师都,因占据了剿灭突厥战略前沿,一鼓作气地荡平了突厥汗国。辽契丹获得幽云十六州后,能否主政中原?这对雄心勃勃的耶律德光,无疑是个惊人的精神贿赂。三,向辽契丹供奉银两、布帛,后晋成为辽太宗的贡赋之源,开疆拓土,立即就有了雄厚的军费保障。
七
石敬瑭的“三件大礼”俨然持续出现的三道闪电,划过西辽河的夜空时,上京皇都因河东使者的到来,竟也突然变得亮堂堂的。自从辽太祖阿保机病逝扶余,辽契丹经历了皇权更迭——耶律德光、述律平母子形成统一战线,逼走太子耶律倍以来,形成的那些黯淡气氛很快就被扫光。接过使者的上表,耶律德光看完哈哈大笑。从河东上表中,他欣喜地看到,上天赐给了他一个大好的机会。但身为一国之君,要当场答复河东使者又非易事。因为耶律阿保机驾崩后,耶律德光在述律平的斡旋下,得以越过储君耶律倍的障碍,像太祖阿保机僭越痕德堇可汗王位一样——意外地登上了皇位。而时下,耶律倍虽已渡海南投后唐,但太子系余党还在;他如当场决断,即将遭遇的阻力显然不小。
辽太宗决定抓住这个难得机会,与述律平交换意见后,终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于是,他又召集朝议,对心思各异的官员们说:“这些天,大白天的,朕总做梦,梦见一个神人。神人头戴花冠,身穿白衣,腰系金带,威仪之极!神人乘着车马,身后跟班不少,左右还有十二只异兽相随。神人对朕说,中原要立大王让朕快去帮忙!”大臣们听了并不表态,耶律德光也不着急,一个眼神叫来一名巫师占卜。一套仪轨做完后,巫师敲着萨满鼓当着众人,在朝堂上来回奔跑,随后倒地吼叫:“恭喜皇上,太祖已从西楼回家了,他给您托梦说,中原石郎有做大王的天命,让您带兵快去解围!”
有了辽太祖阿保机的“神示”,南北两院心怀不轨的臣工们面面相觑,明知萨满胡闹的东西很假,但都沉默着,谁也不好公开站出来反对耶律德光。择好吉日,耶律德光调集五万铁骑,对外号称三十万精锐,祭拜木叶山后,紧急驰援河东。公元936年,契丹铁骑过雁门,入忻州,自太原西北将围困石敬瑭的张敬达部一举击溃。石敬瑭高兴得语无伦次,赶到耶律德光行辕,以“儿皇帝之礼”再三叩拜,耶律德光笑而不语,命人写下诏令,当众宣读,册封石敬瑭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后晋皇帝。通过借助萨满发挥的民族信仰通灵作用,耶律德光假托太祖之名,及时统一了南北两院思想,顺利实施了驰援、册封石敬瑭的预先计划。耶律德光通过册封石敬瑭,不但颠覆了契丹联盟首领——包括其父耶律阿保机在内,需要中原皇帝颁赐旗鼓的历史,因儿皇帝石敬瑭对辽的感恩戴德,还按约得到了幽云十六州的丰厚回报。五万铁骑一次“出猎”,耶律德光就逮住了超乎想象的“肥美大物”。从此,他就把石敬瑭视为辽契丹皇权伦理养育的“儿皇帝”,入主中原前哨阵地的马前卒了。
石敬瑭虽以骁勇、谋略见长,不过迫于契丹铁骑纵横天下的威慑,当上后晋小皇帝后,对耶律德光倒也很讲“契约精神”,没耍什么心眼。大约两年后,长城沿线的幽州、蓟州、瀛州、莫州、涿州、檀州、顺州、妫州、儒州、新州、武州、云州、应州、朔州、寰州、蔚州……不仅如数划入了辽契丹王朝的版图,而且还认真兑现了每年向上京“贡帛30万匹”等一揽子事先承諾。于是,耶律德光将皇都正式改名上京,曰临潢府。幽州被升为南京,原南京被改名为东京。今北京、天津、河北、山西等地区,大宗土地的割让,导致了中原王朝北部屏障从此无险可拒。
八
但不管怎样说,因幽云十六州的被割让——带来长城门户的洞开,对传统中国概念已然构成消解这也已是不争的事实。中原主义与民粹合流——浪潮中的爱国者们,因此,不无固执地又认为:石敬瑭出卖的是我们汉族人的利益,即便他不是汉人也是汉奸。汉奸论者基于民粹意识全球化的地缘身份强调,对哈佛包弼德教授的“史学逻格斯”不以为然,尚属情有可原。但“逢西必反”、反常识,反到钱穆先生头上,未免就把玩笑开得太大了。钱先生作为民国禹贡学派的翘楚——被顾颉刚、胡适等先生首肯的大家,学术思想与顾颉刚一道经受了“九一八事变”——大时代的砥砺,才成就了边政学派“迫于民族危机”的“救亡图存之学”。汉奸论者如此评论石的“卖国行径”,似乎从没想过,这可能是他们对拥有历史爱国情怀的钱先生的漠视。
公元942年,后晋立国六年,石敬瑭病亡。经乱世能臣、“大卖国贼”桑维翰的鼎力辅佐,后晋得以摆脱后唐羁绊,“对内力主削藩,革除民弊”,“对外忍辱负重,实行务实外交”,使后晋“府库尽殖,民间困贫”得到改观。但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贵继位,佞臣景延广得政,却过高估计了自身实力,一改桑维翰极力推行的内政外交,对辽提出“称孙不称臣”的要求。该要求可能属于石重贵试图摆脱辽太宗控制的外交试探,可经景延高“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的一声厉害吆喝,耶律德光就敏锐地意识到:后晋翅膀硬了,要脱离辽契丹,是对他这位“皇爷爷”的挑衅,于是命令各部铁骑组成联军,剑指中原,找“皇孙石重贵”算账去了。
残唐乱局中,后晋的历史存在与消亡,可谓兴也耶律德光,亡也耶律德光。契丹铁骑势如破竹,攻陷开封之时,也是耶律德光主政中原的雄心壮志盈满胸怀之际。据《辽史·卷四·本纪》记载,公元947年正月,迎着古城开封新年的第一场瑞雪,耶律德光身着龙衮的入城式,经过辽王朝国家礼俗的临时调整,已被汉化,安排成了“中原皇帝”的进城銮舆。但往日辽契丹皇帝出行的捺钵式与斡鲁朵,尽管没在开封出现,但“兵甲犀利,教练完习”,号称“天下精锐”的十万“宫卫骑军”,拱卫太宗进城的声威却也宏大威武。
在后晋皇宫崇元殿,辽太宗宣布将契丹国号改元“大同”,阿保机当政期间的“大契丹国”,被“大辽国”取代。“大同”是“天地万物,一人之身也”之意;“辽”根据辽王朝的文字、语义解释,据说代表了“硬如镔铁”。耶律德光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于香风迷雾中,踌躇满志地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贺。后晋遗老遗少们跪在殿里待罪,听候辽太宗的发落,但耶律德光龙衮的宽袍大袖一扬,一律既往不咎。赦免后晋官员,其想法是:后晋背叛辽契丹,与官员无关,千错万错,只是石重贵一人之过;挑唆石重贵敢对辽契丹大叫“晋有横磨大剑十万口”的景延广,表面虽然冒犯了耶律德光的天威,实际却有助契丹铁骑南征战争理由的成立;因此只被从轻发落,准备押回上京治罪。但景延广没能扛住犯了挑唆大罪的自我恐吓,以双手卡住自己脖子的方式,进行了自我了断。真正被辽太宗下令斩杀掉的,实际只有后晋降将相州节度使张彦泽一人而已。
九
石重贵被耶律德光封为“负义侯”,押解黄龙府——今吉林农安金塔镇了却余生。耶律德光对石的处置,为后世女真人攻陷北宋开封,将命运与石相差无几的徽、钦二帝送往同一去处开辟了道路。至此,弱肉强食的历史宿命已在中国历史的内部,将包弼德关切的中国概念彻底消解。开封这座“黄河中下游平原”的夷门帝王州,除了留下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帝都魅影,所谓“中心之国”的诉求也到此为止。为落实“因俗而治”的“基本国策”,开封继辽上京之后升为中京;契丹职官系统中的南面汉官、幽州节度使赵延寿,虽未能实现耶律德光战前亲口许诺的“皇帝梦”,但也官拜大丞相,兼政事令、枢密使和中京留守;太后述律平的外甥蕭翰等北面系统悍将也论功行赏,加官晋爵。
中京人事安排妥后,耶律德光下令后晋官员、美女、工匠、金银、书籍、佛经等物清点造册,成为契丹铁骑围歼中原的“猎物”,如数押回上京充实国库。遥望驮运战利品的车马长龙般地缓缓北去,他心满意足地笑了。他虽身着汉家龙衮,心依然还是“契丹心”。纵览南征,不难发现耶律德光“猎杀”与“掠夺”兼而有之的个性特点,的确与契丹这个渔猎、游牧民族的族性烙印有关。作为血脉基因传承,并没因为契丹铁骑摧毁后晋皇权,使主政中原的信心增强,而有丝毫的改变。
十
契丹铁骑南征,后晋降将张彦泽投靠辽王朝时,耶律德光曾表示,攻陷开封活捉石重贵后,就让他当中原宰相。乱世中,中原皇帝可以说换就换,但如后晋宰相桑维翰、佞臣景延广者,他们能过的好日子,“张将军啊,只要好好干,朕保证你也能够过上”。得到辽太宗的许诺,后晋节度使张彦泽奉诏,去说服石敬瑭的妹夫、石重贵姑夫杜重威“认清形势,识时务为俊杰”。这时,耶律德光已将“中原皇帝”的空头支票,事先开给辽王朝的南面汉官赵延寿了。但为增加说服杜降辽的筹码,他还是让张彦泽给杜带话,杜大帅只要愿与辽合作,一旦石重贵垮台之后,“中原接班人”肯定非你莫属!结果相信君无戏言的赵延寿、杜重威,开封破城后——身着龙衮,仅仅在军民面前摆了一天皇帝造型,做了二十四小时的“统战工作”,想再过一把当皇帝的瘾,竟连门儿都没有了。
经过张彦泽的努力,杜重威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皇位,竟然置他与老石家的皇亲关系于不顾,下令20万(另有一说30万)后晋主力集体缴械,给契丹铁骑让开了攻打开封的快速通道。为挣足表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完成说服杜重威的任务后,张彦泽本已功成,却不知道见好就收。面对攻打开封的任务,为争取能在第一时间活捉石重贵,清点后晋的府库钱粮,向耶律德光“献礼”,张彦泽的建功思想,还是将他带进了偏颇与极致的深渊,甚至不惜撕破脸皮与昔日同僚和旧主石重贵交恶,顶着骂名,冒着危险冲锋在前,以至人被诛杀、肉被吃了,还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
十一
张彦泽被诛,人肉被吃的历史真相,不仅张彦泽至死不解,面对《辽史》仅做泛泛之读,未必能看清其中的庐山真面目。其实,他之所以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因何被杀,肉还被人吃了,以其突厥人的知见,除能看到耶律德光对其命运的拿捏,或许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契丹铁骑平定后晋的胜利冲昏了辽太宗的头脑;中原物华天宝,美女婀娜,阵阵香风迷雾,已遮住了耶律德光的眼睛。如不因为这些,那么辽契丹的“刀把子”,怎会给他带来辽太宗的诚信坍塌呢?或许只有如此,在其临命终时,他才可能因此堕入人被人吃,悔之已晚的深渊之中!
那么,张彦泽究竟因何罹难,并堕入“人被人吃”的深渊的呢?根据《辽史·卷四·本纪第四》:“张彦泽擅徙重贵开封,杀桑维翰,纵兵大掠,不道,斩于市。”晋人“脔食之”记载,可以看出,他被耶律德光判处死刑后,还遭到开封百姓的“脔食”,是因他犯了“善徙开封”“杀桑维翰”“纵兵大掠”这样“三宗重罪”。不过仔细一想,恐怕历史背后的真相追问,又没脱脱们说的如此简单。
一、作为后晋的降将,张彦泽奉命攻打开封,行动目标与契丹铁骑应该是一致的。破城后,争取短时间内活捉石重贵,尽快结束战争,属于军人的职业本分;因是后晋旧臣,他比契丹铁骑更占天时地利,熟悉战场环境,因此,先于契丹铁骑进入开封,带兵占领石重贵的皇宫,这又何罪之有?
二、杀桑维翰。为了帮助石敬瑭建立后晋,能臣桑维翰建议石敬瑭向耶律德光开出了始终遭人诟病,但对辽契丹王朝却堪称绝对利好的“三大条件”。但与耶律德光早对中原怀有异志的雄心来比,张彦泽杀桑维翰,显然就可忽略不计。岂知按照桑维翰一贯主张的韬光养晦,后晋虽然是辽契丹的属国,其实,早晚都会成为契丹铁骑占领中原的直接障碍。张彦泽将桑维翰顺手处死,等于提前为耶律德光搬开了图谋中原的“绊脚石”,更何况,桑作为一名后晋的失政老臣,张彦泽带兵杀入皇宫后,假如桑维翰不对他撒泼发难,让张忍无可忍,张也不至于,让他立马“去见先帝”了。
三、纵兵大掠,这条大罪尤其可笑之极。契丹铁骑开疆拓土,许多时候,粮草供应都非常紧缺,作战中,烧杀掳掠一直是其实现后勤补给的主要样式。南征后晋,在长达四年的战争中,“打秋风”一直是契丹铁骑的一贯作风,耶律德光以“纵兵大掠”,为张彦泽定罪,属于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十二
其实张彦泽之所以被诛,人肉被开封市民争而食之,最根本的原因可能还在于——基于皇权伦理的中原诉求,耶律德光以“司法裁判者”的身份,宣判了降将张彦泽的“无道”。无道,这是辽太宗重申皇权伦理的主要依据。张彦泽,因所谓的无道而遭诛杀、被脔食的谜底,或许就在这里。所以,张的无道被耶律德光的皇权判决生效后,契丹铁骑、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的正义合法形象,在大雪覆盖开封的新年里——战火还在摇曳的焦土上,貌似就有辽契丹王朝公关形象的“婀娜多姿”。
入主中原是“南掠”“西征”“东定”国家战略的后续,此乃耶律德光继任“辽二世”之后,落实辽太祖阿保机时代开疆拓土的战略,亲自主抓的“一项重点工程”。然而,中原的文化传统和皇权道统积淀的深厚底蕴——远远又非西域、渤海的地理区域可比。西域、渤海以契丹铁骑压倒性的战斗力优势,攻克予夺一切不在话下,而中原历经残唐乱局时,凭借武力,一时占领也没什么太大问题,但对中原的皇权牧民术,长期奴役世道人心的征服,辽的精兵悍将却未必能够有所作为。
因此,张彦泽参与攻陷开封的军事行动,虽然有功于辽契丹王朝,但在耶律德光南征后晋的公关策略中,却仍需要他以人头落地、人肉被吃的悲惨结局,作为“无道样板”的“反面教材”——为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征服世道人心“再立新功”。张彦泽的样板示范作用在于,耶律德光讨伐“出帝石重贵”的“不义”时;他的王朝非常需要张彦泽来从中帮忙,一旦张把事情做过头,搞大了后,耶律德光就会与张主动进行切割,通过对张彦泽肉体存在的及时消灭,人肉被吃的残酷事实,郑重告知中原军民:“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与辽契丹王朝无关。辽人统制中原,坚决不与无道者为伍!”
十三
契丹铁骑摧毁后晋的战争理由,表面看,石重貴的“忘恩负义”要承担主要责任。实际除了辽太宗图谋中原的战略本身决定——早晚要拿后晋开刀,相当程度还在于,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秩序面前,石因“称孙不称臣”的政治主张,悖逆了辽的皇权伦理的忤逆行为才引起的。君臣父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水乳交融,密不可分。但在高估了后晋的实力,急于摆脱辽契丹的佞臣景延广的唆使下,“孙皇帝”石重贵竟然不认耶律德光这位“爷皇帝”,因而一个“事先张扬的皇权伦理僭越事件”——激起了耶律德光的“勃然大怒”,就在所难免了。耶律德光的“愤怒”,对后晋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对刚定的渤海,乃至遥远的西域诸部,也是一种皇威凛凛的直接震慑。
耶律德光“不高兴”,后晋注定要在辽的属国眼里,被拿出来做示范了。契丹铁骑跟随辽太宗,去找石重贵讨要爷皇帝的“面子”。公元943至947年,可以说,打的是一场耶律德光和蒙元密谋术士,都在极力维护的皇权伦理之战。战前,为瓦解后晋,耶律德光针对后晋的公关诉求是:石重贵的政权被消灭后,凡与辽契丹合作的降将,只要愿将耶律德光叫爷,谁都能依靠辽王朝的皇权伦理,人人稳坐中原的锦绣江山。无疑这是脱脱们记载的耶律德光南征后晋的出发点、立足点,也是四年南征吸引后晋降将杜重威、张彦泽,辽南面官赵延寿等,甘为耶律德光冲锋陷阵的统战策略。
但问题是张彦泽说服杜重威,下令拱卫开封的20万精锐放下武器——这条史料,首先撕破了杜与石重贵本来存在的皇权伦理,再以辽的降将身份,来修复耶律德光主张的遭石毁坏的后晋皇权伦理,出于君无戏言,尾生抱柱常识的不可或缺,张相信耶律德光是板上钉钉的事,唯独没想到会被辽太宗玩弄于掌股。那么,耶律德光借张修复皇权伦理的路径在哪?或者为挽回言而无信的名声,洗净手上诛杀降将的鲜血后,以有道宣判张彦泽无道的依据是什么呢?
一是,不懂见好就收。作为后晋降将,张的利用价值是不言而喻的。但要赢得耶律德光的信任,又非张彦泽自以为是的个人想象。说服石重贵的姑夫杜重威反水后,张彦泽的利用价值已登峰造极。攻陷开封后,张跟随他的“契丹战友”继续前进,这也没有什么不妥,但张彦泽抛开大部队,“擅入重贵开封”的行为,则一方面暴露了他因贪功冒进,削弱了契丹铁骑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声望,给人造成“击垮后晋,全靠张彦泽一人之功”的“不良影响”。另外,在耶律德光对张彦泽无道罪名的指控上,这个人的贪欲,明显也让奉行丛林法则兼有皇权伦理洁癖的耶律德光感到厌恶。石重贵因贪独立自主——自己身为“中原皇帝”的名声,不愿紧随石敬瑭之后,活在“认贼作爷”的舆论漩涡里,试图打破辽契丹王朝对中原后晋皇权伦理的影响,结果没想到,却让耶律德光对他动了契丹铁骑的“家法”。那么张彦泽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不道的所指,就会勾连与他有关的贪婪象征符号。因为,耶律德光不愿看到张的“积极进取”,担心日后的将来,他又变成了“石重贵第二”。
二是,狐假虎威,恃势欺人。契丹铁骑攻陷开封前,张彦泽在后晋为官,为人处世尚知夹紧尾巴,但进城后,因自身的“有功”身份,却突然判若两人。奉诏带兵进城,虽然他有为了完成作战任务的依据,但进入后晋皇宫后,“未经请示”地却将夹紧的尾巴露了出来,将故主石连夜赶出皇宫;虽然古语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出帝石重贵提出,要去郊外迎接耶律德光,张彦泽却以目无君长之心,下令石出帝不准离开原地半步;尽管打秋风是契丹铁骑一直发扬的传统,可张彦泽身为后晋降将,穿上“契丹军装”时间毕竟不长,除了“内库所藏皆输之私第”,竟然还敢“放纵军士大掠京师”。诸如此类的等等,除了因张身上、突厥人血性匪气的使然,根据耶律德光对他的宰相之许,他提前预支了宰相的威风,也是原因分析不应忽略的重点。契丹铁骑攻陷开封,平时群众纪律再差,也得做出几分文明威武的样子;而张如此仗势凌人,不被辽太宗抓了无道的典型才怪。
三是,破坏辽契丹皇权伦理。耶律德光继承了阿保机的衣钵后,由他亲自主抓的“重点工程”——进攻中原,是以维护辽契丹王朝在后晋的皇权伦理为由,告知天下而启动的。张彦泽进入开封后,为了争表现,表忠心,所行之事,却与耶律德光主张的中原皇权伦理发生严重冲突,辽契丹的有道,要对张的无道予以指控。张彦泽的无道还在于,杀了能臣桑维翰。桑维翰在给石敬瑭当幕僚时,为了后晋与契丹双方实现“睦邻友好”,堪称“功勋卓著”。但开封沦陷后,乱军中桑维翰以后晋老臣的身份斥责,或以“肢体动作”,阻碍了张彦泽带兵杀入后晋的皇宫。张彦泽杀死桑维翰,等于消灭了辽契丹中原皇权伦理存在的“始作俑者”。没有桑维翰的政治象征,辽契丹的后晋皇权伦理诉求,将会失去源头活水。石重贵被活捉后,提出要去郊外迎接耶律德光。作为辽契丹王朝中原皇权伦理存在的“战争修复”,负罪的孙皇帝,希望能在第一时间向爷皇帝致歉,表达恭敬与懊悔,却因张彦泽不准而遭报废,这是其一。其二,张彦泽凌辱石重贵之子——石延煦的母亲、楚国夫人丁氏,以“忤逆大罪”,冲击了辽契丹中原皇权伦理的敏感神经。
石重贵受景延广的唆使,以称孙不称臣的前提,颠覆了君臣父子的皇权伦理自洽,无法逃脱遭到打击的命运;张彦泽阻碍了石出帝与耶律德光,就皇权伦理进行“再修复”,还声称“赤心为主”,实际已对辽太宗形成了伦理侵犯;张奸淫楚国夫人丁氏,在耶律德光的皇权伦理重构中,遭到了张彦泽无意中亮出的“最狠一刀”。爷皇帝的臣子奸淫了曾皇孙之母,因此君臣父子、纲常人伦就乱成了一地鸡毛。耶律德光的有道,除了对张的无道进行判决已无二选。然而随着张彦泽肉体存在的被消灭,被蚕食,被淡忘,辽中原战后皇权伦理的修复与重构,尽管遭遇了叙事的困境,却也形成了“辽太宗敢对有功之臣痛下杀手”的补救措施,因而更有皇权伦理神圣不可亵渎的话语存在感了。
十四
公元947年4月,耶律德光率兵北返上京临潢府,兵至栾城时,突然倒在军中,暴病而亡。有关耶律德光之死的原因分析版本很多:一说,契丹铁骑南征后晋期间,掳掠成风,在中原军民的眼中,这位辽太宗为严肃军纪,斩了张彦泽以儆效尤,手下的精兵悍将个个也像人肉被开封市民吃掉的张彦泽一样纵兵大掠,对中原百姓敢有不从者“丁壮葬于锋刀,老弱委于沟壑”,结果,中原军民牢记了被惩处的、“反面典型”张彦泽的警示,趁机群反,耶律德光主政中原的雄心,于是因此受挫,忧愤而亡;二说,石重贵宫里香艳美女无数,个个妖若狐子,除了被张彦泽凌辱的楚国夫人丁氏之外,所余,一律都被耶律德光临幸,因纵欲过度,最终使他精尽气绝、吐血而亡(此说《辽史》虽没直接证实,但爷皇帝喜好孙皇妃,以辽世宗耶律阮为例——耶律阮将石重贵的幼女赏给皇妃萧撒葛只的弟弟玩弄,蒙元脱脱们曾有略记,倒也确有其事);三说,辽契丹开疆拓土,涂炭生灵,引起天怒人怨,无论是太祖耶律阿保机病逝扶余,还是耶律德光暴毙栾城,都与因果报应有关。
各种说法俨然云烟雾霾,笼罩栾城,久久难以散去。经过“复杂气象的物理演变”后,“杀胡林”终于如人所愿,下起了绵绵不绝的“仇恨雨”,久而久之竟将栾城属地原名“浇”到了九霄云外。源自中原汉族文化心理的失国情绪表达,直到金亡北宋的公元1193至1222年——辽金两族的新仇旧恨,经过历史层累的发酵,还派生了南宋资政殿大学士、著作郎兼《宋史》修纂者的“华族绝唱”:“猖狂若到杀胡林,郎王犹羓何况汝”;“莫令归往地,翻作杀胡林”。
范成大、李壁的意思是,做人无论你再多猖狂,如果到了杀胡林的绝命之地,连比你猖狂百倍的耶律德光,都得落下尸体被做成干腊肉的下場!
正是源自种种中原文化心理的历史层累,才使辽契丹王朝立国时间,版图疆域,尽管远远地超过了“北宋中国”;什么“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什么“汉强”“唐武”“宋文”——诸如此类的历史宏大叙事;在残唐五代的天下乱局中,还是将“辽契丹中国”的历史存在视之无物。如有人论及强辽、弱宋,对比后——辽“契丹中国历史”真实存在,往往会被历史中原主义分子们嗤之以鼻,扣上一顶“鞑子后人,为鞑子招魂”的帽子。
耶律德光弥留之际,接见皇弟耶律李胡从上京派来的使者,总结了南征后晋的“三大失误”:“朕此行有三失:纵兵掠刍粟,一也;括民私财,二也;不遽遣诸节度还镇,三也。”前“两失”,直接地激起了中原的民变,山西晋州、河南宋州、安徽亳州、山东密州接连不断发生武装暴动。农民军或暗杀当地衙门的契丹官吏,或攻陷都城,驱逐辽王朝的守城军将,使耶律德光苦心维护的中原皇权伦理,接连遭到挑战。后“一失”,在后晋皇宫崇元殿,耶律德光赦免了后晋那些待罪的遗老们后,原以为只要再将后晋各路军镇节度使,招到开封予以扣留,集中起来看管,将开封升为辽中京,同时加强赵延寿、萧翰的驻军防务力量,就能确保战略安全了,结果开封扣留后晋节度使举措的冒进,不但打破了残唐中原军阀之间的互相钳制,还使躲过了被扣留厄运的刘知远、郭威建立后汉、后周,趁机称帝建国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耶律德光的本意是为了消灭敌人,结果却为辽王朝“培养”了大批的中原劲敌——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
十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耶律德光基于皇权伦理、主导的中原战争借口的维持,平时虽然很少能说几句真话,但是,在他即将撒手人寰的最后时刻,竟然也将内心的所思所想,竹筒倒豆子般的和盘托出。他能对上京来使提到“纵兵掠刍粟”“惟推心庶僚”的反思,可谓人心向善,实乃不易。
降将张彦泽对辽剿灭后晋建有大功,终因纵兵大掠而遭诛杀,肉身也被为报国仇家恨的后晋遗民,吃得骨头不剩。此罪非张彦泽一人所犯,责罚却由他站出来独领,对军心的镇抚不但无法凸显,反而还火上浇油,适得其反。为了激发三军奋勇杀敌,耶律德光曾对赵延寿、张彦泽、杜重威等后晋降将许诺皇帝、宰相的愿景。攻陷开封后,却出尔反尔,翻脸不认。失掉军心所向不说,耶律德光身上爆发的国家君主,之于作战部队的诚信危机,还直接导致了统兵将领杜重威日后的公然跳槽——抛弃如日中天的辽契丹王朝,而改投偏安苟且的后汉国主刘知远——这种人才流失问题的发生。
针对南征所犯的错误,辽太宗死前对耶律李胡的使者坦言相告,一者有他对自欺欺人的中原皇权伦理重建的放弃、直面开疆拓土本身的自我救赎之意;二来通过总结经验,告诫骄纵成性的契丹铁骑,尤其继任统帅日后南征,务必引以为戒。耶律德光灯油熬尽时,还以辽王朝帝王之尊硬撑着,对上京来使总结南征中原四年以来的经验教训——这样的辽史文献,初看令人不解,即,耶律德光在生命已然为时不多的最后时刻,屈尊下驾,接见上京来使,对其坦言,四年以来统军征战的功过得失,与辽王朝的国家礼俗貌似不符。但细心研读,倒也不难发现,至少可从三个方面说明问题。
一、留下军事遗嘱。辽契丹发动南征后晋的战争,皇弟耶律李胡时任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临终前,通过上京来使将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及时转达给耶律李胡,可供日后的“三军首长”,筹划入主中原方略时,作为重要的参考依据。也就是说,开疆拓土、入主中原——始终是辽契丹王朝的头等大事,重中之重,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国家礼俗之规,并非不可变通。
二、留下政治遗嘱。耶律德光在述律平的斡旋下,僭越东丹王的皇权之前,出任过李胡时任的军职,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名号令三军;阿保机取代痕德堇可汗,篡取遥辇氏联盟汗位时,也在“总知军国事”的大于越任上履职。以个人的军职篡谋至高皇权,本来属于心怀不臣分子犯上作乱,篡夺天下的普遍现象,在辽契丹皇权长期形成、建立的伦理结构的内部,以军职而登上“皇权之巅”更是约定俗成的所谓“祖制”。所以,出于对祖制的维持和辽王朝未来发展的期许,他通过上京来使,向弟弟耶律李胡交代南征的后事,是对可能升任“辽三世”的皇弟耶律李胡的“间接认可”。
三、维持皇权伦理。面对“黑山死神”越来越近的召唤,太宗耶律德光对军事、政治遗嘱的建立,通过上京来使的直接转述,可以使辽王朝的皇权伦理,以述律平皇后为中心得到必要的传承。耶律德光以元帅的军职登上皇位,率领契丹铁骑,以所向披靡的锐势,将开疆拓土战略不断地向南推进,在对辽契丹的内政介入上,除了面对太子系的诘难,随时还要受制其母述律平的垂帘问政。
他的皇位是述律平帮他从储君手里夺来的。有的研究文章认为,阿保机东定渤海,班师途中驾崩,本来述律平想安排李胡继位,但因其性格暴虐,在“番汉”两系中均不招待见,声望很差,迫于开疆拓土和作战任务艰巨,才决定选立耶律德光继承皇位,耶律德光呜呼哀哉后,述律平还是要立李胡为帝。如这样的推测可以得到成立,显然,太后述律平与耶律李胡就该属于同一宫廷政治派系。
那么,上京一旦听说耶律德光病入膏肓的消息,耶律李胡遣使来到栾城问话,必然就有试图继承皇位和述律平的关系背景蕴含其中之意。所以,辽太宗对上京使者的最后坦言,带有让使者“向太后回话”,务必请老人家“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之意。临终前,耶律德光没将自己的儿子立为储君,只留下了“全凭母后安排”的意见——这种遵从耶律家族皇权伦理的“最后努力”,同打着维护辽契丹中原皇权伦理修复旗号的四年南征相比,显然已有泾渭之别。对外,辽太宗强调皇权伦理,是为开疆拓土、肢解后晋寻找战争理由;对内,对皇权伦理秩序严格遵从,则是为了吸取扶余皇权易主的教训——全凭太后决断,这种努力不算最好,但在不难预见的因皇位纷争,即将引起兄弟仇杀,父子反目问题的避免上,终也不坏。带着“止得一年,太平可指掌”的遗憾,耶律德光主政辽契丹20年后,英年早逝。为防止尸体因天气炎热导致腐烂,随军御厨开动脑筋,将尸首开膛破肚,挖出内脏,然后塞入枯草,“以盐渍腌尸”,做成了“帝羓”。辽太宗临终前,虽然通过来使已向耶律李胡和述律平示好,李胡却时运不济,终与“辽三世”无缘。前储君、扶余皇位遭废的东丹王耶律倍之子——耶律阮,直接越过耶律李胡,在南征将士的拥戴下,于大营帝羓前,宣告登基即位。
十六
紧随耶律德光之后,世宗耶律阮继承皇位,看似偶然,其实得益于多种力量的支持。內疚的亲情力量。公元930年,耶律德光继承皇位三年后,扶余废黜的太子、东丹王耶律倍,因惧怕耶律德光与述律平,对他采取斩尽杀绝的政治措施,惊慌失措中,从东丹国渡海,南投后唐,十三岁儿子耶律阮滞留上京,未与其一起逃亡。逼走东丹王后,辽太宗舒了一口长气,将耶律阮带在身边,“视若己出”。耶律阮受教于耶律德光的居所永兴宫,南征后晋四年里,被耶律德光一直带在身边,随其参战。由于战功突出,耶律阮被封为永康王。可见,耶律阮之所以能在皇权更迭时,取代耶律李胡获胜,还要得益于辽太宗心怀内疚的亲情力量对他的加持。离开这个因素,一切也就无从谈起了。
军情不稳的力量。南征后晋历时四年,战争结束之后,开封被升为辽中京。由于受到各种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后晋国土虽然并入了辽契丹王朝的版图疆域,实际天下并没因此而太平无事。契丹铁骑回撤北返,途中由于天气转暖,酷热难当,将校武卒沮丧不堪,烦躁的情绪引发了军情不稳。作为一种行军途中的不安全因素,需要栾城大营及时摆脱耶律德光驾崩后——部队呈现的群龙无首状态。耶律阮能够趁势继位,军心浮动,栾城大营需要新的皇帝镇抚人心,也是一个关键的原因。
述律平的反对派力量。辽太祖意外病逝扶余时,为帮助耶律德光剪除太子系党羽的潜在威胁,述律平对阿保机的肱股干臣,采取集中诛杀的严酷措施,其间,述律平以自断手臂,独断强势,阴险毒辣的垂帘听政作风示人,树敌不少。因此,栾城大营明知述律平拥立耶律李胡的意图明显,就故意“先斩后奏”,推举前储君之子,干脆先把皇位继了再说,明显是在与述律平抢时间,对着干。
太子系的悲情力量。耶律倍精通汉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加之为人宽厚,因此名声极佳。但个人文化素质、群众基础都好,都过硬的辽储君——说废还是被太后废了,并造成了耶律倍、耶律阮父子从此南北离散的伦理悲剧。基于辽契丹宫廷政治,当时还算健康的悲情正义力量的从中推动,东丹王耶律倍虽然不在滦河大营“帝羓现场”,南征将士出于对耶律倍、永康王父子的情感认同与伦理的同情,无论如何,都要为耶律李胡继位的“螳螂捕蝉”,追加耶律阮登基的“黄雀在后”。辽王朝的早年重臣——耶律安抟的父亲耶律迭里,一直对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出仕过程关爱有加。扶余城里,耶律迭里因感念阿保机的影响,支持太子耶律倍继位,反对耶律德光登基,结果被述律平以党附之罪处以酷刑。后来,耶律安抟和耶律阮因命运相同,两人遂成莫逆之交。所以,栾城大营经过耶律安抟上下游说,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洼,也随之支持耶律阮了。而且为确保耶律阮继位顺利,耶律安抟还告之全军:东丹王之子继位,众望所归,三军将士敢不从者,杀无赦!
十七
耶律阮在栾城大营登基的消息传回上京临潢府时,述律平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跳将起来。恼怒平息后,她立即召来三儿子耶律李胡一起商量对策。李胡奉述律平之命,领兵南去,试图用武力夺回皇位,兵至辽南京泰德泉;世宗耶律阮命令耶律安端、耶律留哥率兵将其击溃。
是年七月,耶律李胡不甘失败,再次率军于西拉沐沦河畔迎击耶律阮。两军隔河对阵,史称“潢水之拒”。为增加胜算,李胡事先将耶律阮的近臣家属扣留,扬言这回如果战败,就将投入上京监狱的人质杀掉。为调停一触即发的宫廷内战,更为狱中人质安危着想,留守临潢府的老臣耶律屋质,开始在两岸的军营奔走、斡旋。耶律屋质精通天文地理,为人足智多谋,祖父系阿保机伯父耶律岩木,乃孟父房,由他负责潢水调停,可谓名正言顺。
但没想到,述律平与耶律阮刚一见面,婆孙两人就新仇、旧恨交织,吵得不可开交。耶律屋质非常恼火:“你们互不退让,我不管了,要打,你们双方只管动手吧!”述律平哭着说:“太祖早年创业,遭遇诸弟之乱,耶律家族为夺王位杀得天昏地暗,悲剧,难道又要重演吗?”世宗耶律阮道:“我父亲的皇位被你无端废了,当儿子的因受众人推举,现在继承皇位难道有错吗?”耶律屋质对述律平说:“永康王既已登基,太后您应予以承认。”站在一侧的耶律李胡大叫着说:“有我在,兀欲凭啥称帝?”耶律屋质说:“李胡,你性格暴虐,人心都不向你,这有什么办法?”述律平也对耶律李胡阿斥道:“往日,我和太祖对你的宠爱超过两个兄弟,谚语说得好,‘偏爱的孩子不守业,难得的媳妇不顾家,不是不立你当皇帝,怪只怪你自己把名声都搞臭了!”经过耶律屋质劝解,述律平、耶律李胡见耶律阮登基木已成舟,知道再争吵下去也是枉然,只好对此不置可否,权当默认。但耶律阮回到上京,登上木叶山,行完柴册仪,没过多久就接到密报说,耶律李胡、太后还是不愿承认现实,仍在着手准备颠覆他的皇位。耶律阮知道,老太后、三皇叔沆瀣一气,不对他们采取措施,于自己和对辽契丹朝野早晚都是祸害,索性派人在祖州道造了一座“板石房子”,将述律平、耶律李胡囚禁起来,同谋党羽司徒划设、楚补里也被按律正法,永绝后患。
但耶律阮打造的石房子,能囚禁述律平、李胡母子,却无法将辽王朝的持续内乱遏制下来;尽管他已继承皇位,却无法重建耶律家族的中原皇权伦理,将太宗临终前,再三嘱托的主政中原大业——在他手里一如既往地推行下去。公元947至951年,世宗当轴五年,年仅35岁,就匆匆走完了滦州以天降皇位的喜剧登场,归化州遭弑、悲剧谢幕的短暂一生。同有辽一朝的其他皇帝比,耶律阮享国只有五年,但这五年的内忧外患却几乎超过了200多年的任何一个时期。
十八
某种意义上说,辽世宗之所以囚禁述律平和耶律李胡,是因为他看到了辽王朝阴晦腐烂的皇权伦理内部,各种溃烂,已经触目惊心。面对这样的腐烂,他不得不对它采取刮骨疗伤的措施。当然,他也对这种自我努力了充满信心。当述律平与三皇叔成了众乱之源,“潢水之拒”的后续风浪,眼看又将再次掀起时,如果他仍然忌讳传统皇权伦理的桎梏,再不拿太后和李胡开刀,显然,“契丹太阳”要在残唐乱世的北中国上空继续升起,势必遭到太后干政,叔父结党谋逆篡位的层层阻拦。
“潢水之拒”因双方的表面和解暂告一个段落后,述律平将辽世宗的近臣——耶律留哥,宣进宫里问话:“耶律李胡奉我懿旨,去泰德泉阻击擅继皇位的永康王,为何你不知道咱们大辽谁在当家做主,也要存心和我对着干?好像我们娘俩,在你眼里根本就不存在,对吧?”耶律留哥说:“我父亲随太祖爷东定渤海,与太宗继承皇位无关,在扶余你却将他杀了……这事您能忘,我忘不了!”
留哥之父,乃太祖阿保机之弟耶律寅底石。自从吸取诸弟之乱的教训后,他全程参与辽契丹的开疆拓土战略的实施,堪称鞍前马后,功勋卓著。东定渤海结束后,被安排到太子、東丹王耶律倍的身边“帮助工作”以观后效。但是扶余城皇位易主,述律平还是以党附之罪,将耶律寅底石斩首。
驸马都尉萧翰出自辽契丹后族,系太祖时代盛名于越——北府宰相萧敌鲁的后裔,是述律平的亲外甥。由于栾城拥立世宗有功,被耶律阮亲自保媒,娶了阿保机胞弟——耶律安端的女儿耶律阿不里为妻。眼看萧翰成了辽世宗的红人,述律平又气又恼,派人也把萧翰宣来问话:“孩子,他们反对我,不难理解,凭什么你也跟着他们,胳膊肘往外拐呀?”萧翰道:“您老杀害了我的母亲,这事……怎么也贵人多忘事了?”萧翰的母亲耶律喜姑,是阿保机叔伯妹妹,为人娴熟,不生是非,扶余府皇权易主,因站在皇亲立场,对废长立幼说了几句公道话,也被当作太子系的党羽处死。
这里不说萧翰、耶律留哥后来结党,背叛辽世宗是否与他们同述律平的恩怨有关;仅以“横渡之约”达成后,耶律阮登上皇位不久,辽王朝面临拨乱反正,亟须收拾人心的局势看;世宗要不果断决策,害怕背负“忤逆”的恶名,怕将述律平、李胡关进祖州道的石房子去;不对扶余皇权易主的后遗症进行及时根除,显然,他的皇位怎么也都坐不太平。但悲哀而不幸的是,耶律阮为辽契丹动了刮骨疗伤“大手术”——将述律平、李胡母子的“病毒”剔除后;痼疾缠身,中衰在即的辽契丹王朝皇权伦理;不但没有如期获得重建,反而还因持续内乱发生,积重难返;无法将太祖、太宗父子的开疆拓土之威——转化成致力辽契丹国运隆昌的具体行动。开疆拓土与南进中原的步伐,因受内乱羁绊,不得不原地徘徊,停止不前。而耶律阮囚禁述律平、李胡,虽及时有效地剪除了宫廷政治的劲敌;但是,在丛林生态环境下,“狠主”没了,以至于弱肉强食的皇权伦理之殇,又以耶律天德、萧翰、耶律安端、耶律留哥、耶律盆都集团的率先谋反,导致了耶律阮的中原皇权伦理重建困难重重;耶律察割、耶律牒蜡南征后周,发动政变,结果导致了并非昏聩无能的耶律阮一命呜呼。
十九
公元948年正月,以耶律天德、萧翰为首的“五人窝案”,率先对辽世宗耶律阮发难。耶律天德,是太宗耶律德光的三儿子。耶律阮栾城继位的消息传回上京时,根据述律平的懿旨,耶律天德为耶律李胡统兵的泰德泉“阻击战”和“横渡之拒”来回跑腿,做了不少无法摆上台面的幕后工作。世宗耶律阮打击太后系,耶律天德跟着遭受牵连,被革职查办,永不录用。述律平、耶律李胡被囚板石房子,大约一年后,“父亲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当皇帝”的疑问,越想越让昔日的“三太子”——“平民耶律天德”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就去拜访负责皇宫近卫事务的萧翰驸马,请他释疑解惑。
耶律天德明白,什么是火上浇油的道理。面见萧翰屁股落座后,就拿耶律阮、东丹王特别崇尚中原文明的“敏感问题”说事儿。“萧驸马,咱大辽契丹虽然有‘番汉同治的传统,但我们毕竟是太阳民族,迭剌部的耶律家族血统,不能说变就变了!您看,东丹王喜欢中原文化,伤春悲秋,扶余易主没当上皇帝,就闹情绪,跑去后唐叛国投敌!现在咱们的今上,按理应与其父不同,可当上皇帝后,还和东丹王一样,喜欢中原文化的毛病没改不说,还弄了个姓甄的汉族女人来当皇后。太祖在世立下规矩,耶律家族坐天下,必须与你们萧家婆姑梅里部落结亲——今上,却连太祖遗训都当耳旁风了,长期下去,这该如何是好呀?而且,弄个汉族妇人倒也罢了,他还把汉人高勋这种人,抬到南枢密院的高位来打压我们!我父皇率领大军进攻开封,高勋食尽石重贵之禄,抗击咱们时躲得很远,归服咱们大辽没过多久,栾城拥立耶律阮时,却趁机大捞好处,变成了‘有功之臣……”耶律天德的这番话,萧翰不听还好,一听就火冒三丈,也不管自己已是耶律阮的红人,就与耶律天德一道潜入皇宫,干起了行刺世宗耶律阮的忤逆勾当。行刺失败,耶律天德、萧翰一起入狱。萧翰的老婆耶律阿不里,为了营救驸马,又将耶律安端、耶律留哥、耶律盆都等“火药桶子”,全部拉拢进来,将一场除了萧翰安守阿保机许诺的萧敌鲁后裔、萧氏后族“世为北府宰相”的本分想当宰相;其余耶律家族四人,却个个眼冒金光,都想灭了耶律阮,把“想当皇帝”的宫廷闹剧上演得狗血淋淋。
二十
耶律阮在老臣耶律屋质的辅佐下,虽及时对窝案式的宫廷政变进行了严厉的打击,但也做出了倾听反对派的明确意见,废除汉人甄皇后,改立后族萧撒葛只为后的妥协。妥协,是通向共识的必由之路;在选择皇后这件事上,辽世宗能将自己的特殊癖好克服,见好就收,实际是为一个年轻王朝的长远利益着想,但是当时因局面的错综复杂,宫廷内斗惨烈,最终还是力有不逮,功亏一篑。
因救萧翰而形成的“五人集团”派系根源,一是耶律德光弥留之际,因“全凭母亲的决断”,试图重建辽契丹王朝的皇权伦理秩序,未将亲生的儿子立为接班人——“皇权遗嘱”的反弹;一个是依托“推举制”与“世选制”,古契丹联盟的首领选举程序、部落原始民主选举制度的遥远背景,因耶律阿保机“拒不受代”,催生的“诸弟之乱”,被镇抚后的再次“死灰复燃”。
作为耶律德光的三儿子,天德挑唆萧翰,刺杀辽世宗的初心:辽契丹皇权、父子相传本来天经地义;太宗的皇位,有大哥耶律璟和二哥耶律罨撤葛在前等候;作为老三,本不奢望皇位像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头上,但他想不通,对辽世宗将他贬为庶民之事耿耿于怀;因此耶律天德与萧翰合谋刺杀世宗,首先夹带了明显报复和泄愤意图,当与不当皇帝反而还在其次;耶律安端是太祖胞弟,太宗驾崩,面对太后系的皇位之争,基于此前曾参加诸弟之乱,通过痛改前非,才使个人境遇较有好转的实际,开始他只抱着观望的态度,后来听了儿子耶律察割建议,才改为支持耶律阮登基;耶律安端参与颠覆辽世宗的图谋,是因萧翰、耶律天德行刺耶律阮失败;为搭救女婿出狱,耶律安端轻信了女儿阿不里“萧翰杀掉昏君,是为父亲您当皇帝着想”的谎言;心痒痒地对诸弟之乱—— 一段激情燃烧岁月的再次重温;耶律留哥、耶律盆都皆是宗王后裔,被动地卷入弑君政变“五人”窝案;参不参加自己说了不算,所以,才为跟着他们,或许可能当上皇帝的愿景,与他们一道反了。
然而萧翰刺杀耶律阮,并非为了挑战时已暴露、处处都是裂隙的皇权伦理,而是因耶律阮在推进完善汉官的选用工作时,走得太远,让他深感失落;不杀耶律阮,他就无法迈过自己内心的那道“深深的沟坎”。辽太宗率领契丹铁骑攻陷开封,后晋旧臣给他留下的印象很糟;那些汉人只会溜须拍马:一、赵延寿明知中原皇帝当不成,但他还厚着脸皮,恳请耶律德光将他立为太子;二、后晋节度使被召至开封后扣留,汉臣张砺,明知辽王朝早有因俗而治传统,还上了“放节度使回镇,以汉治汉”奏疏;三、契丹铁骑粮草供应不足,打秋风本来习以为常;张砺还上奏太宗说,驸马都尉萧翰纵兵掳掠,手段比人肉被人吃光的张彦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基于这些,萧翰弑君目的也就只是杀死世宗,自己当上宰相,主持大局,让深受耶律阮器重的中原汉人,早点靠边,至于耶律天德当与不当皇帝,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总之,他希望朝廷早点抑制汉臣,给他机会,将他家世为宰相的门庭,予以重振就足够了。但他没想到,刺杀失败后;为了将他救出,耶律安端从中京留守任上擅离职守,返回辽上京参与谋反;为了把他从监狱里捞出,耶律阿不里哭哭泣泣,不但将父亲耶律安端拉下水,手握重兵的耶律留哥、耶律盆都也被裹胁进来,结果导致了五人之乱的相继发生。
二十一
耶律阮平息了五人集团之乱后,开始着手辽契丹开疆拓土战略的推进,但他面临的局面,却十分棘手。由于辽太宗南征后晋不听汉臣张砺的忠告,执意扣留后晋节度使引发的连锁反应,加之耶律德光北返暴毙;开封守将萧翰擅离职守,赶往栾城参加拥立新君的投机活动,北汉国主刘知远得知消息后,趁机攻陷开封;黄河以南州县在世宗耶律阮临朝时,已被后汉集团控制了。面对此局,耶律阮意识到,太宗提出的“止得一年,太平可指掌”的目标,已变得遥不可及,如再兴兵难上加难。
恒州(今河北正定)守将耶律麻答,遭到中原军民驱逐,放弃恒州,与辽天雄军节度使杜重威汇合,两人经商议,决定坚守魏州(今河北大名),然后,合力抗击北汉的攻势。北汉沙陀人刘知远,当时,给自己弄了一顶“汉姓刘”的帽子戴着,自称中原强汉刘氏的后裔。攻克恒州,竖起所谓刘姓正统大旗,发兵攻魏。耶律麻答、杜重威迫于刘的兵锋,索性抛弃耶律阮的辽字旗,转投北汉为刘知远效力。定州(今河北定县)守将耶律郎五部军纪涣散,引起定州百姓反抗,郎五无力应对,只好弃城而逃。至此,太宗耶律德光南征后晋的战果,不少州县已被刘知远的北汉军队攻陷。是时,辽契丹面临重重内忧外患,耶律阮明知不可为,还是尽力而为,极力整顿契丹铁骑,趁公元948年,刘知远病亡,北汉悍将郭威背叛刘知远,北汉战略开始南移的有利时机,于公元950年10月和951年1月,开始对贝州、邺都、南宫、堂阳、安平、内邱等州府用兵,将失去的土地予以光复。
公元951年正月,郭威建立后周。刘知远之弟刘崇拒不承认,抢占河东并、汾、忻、代等十二州,于太原重新建立北汉政权。是年六月,后周、北汉战事呈现出胶着状态,双方先后遣使访辽,请求支援。经过慎重考虑,耶律阮决定选择北汉,按照刘崇的请求,将北汉并入了辽契丹王朝的属国序列,同时册封刘崇“大汉神武皇帝”。耶律阮选择刘崇,是因他已明确地看到,刘崇比后周稍弱,更加依赖辽契丹一些。而后周郭威早晚是辽王朝挥师中原的劲敌,因此“联刘抗郭”是为上策。
耶律阮不顾文武的反对,强行压制契丹铁骑的厌战情绪,于天禄五年九月,强行南下伐周。大军行至河北宣化,他下令部队休整,与皇后、皇妃一起,在营中设坛,祭拜其父“让国皇帝”耶律倍,恳请他的在天之灵,保佑此番南征顺利,早日凯旋。耶律阮下令犒赏三军,厌战情绪蔓延的部队松懈了,军士们喝得酩酊大醉,结果发生了耶律察割伙同耶律盆都、耶律牒蜡连夜发起的政变。
耶律阮一家,除了幼子耶律贤被近侍抱走藏匿,皇后萧撒葛只、皇妃甄氏皆无幸免,被叛军的契丹弯刀斩杀。辽世宗宣化被弑,分析原因,也不复杂。一者,契丹铁骑连年征战,普遍厌战,南征中,迫不得已停下休整,給察割们发动政变提供了可乘之机。二是,处理耶律天德、萧翰弑君“五人集团”窝案不够彻底。察割乃耶律安端之子,“五人案”后,主动告发父亲安端骗取了信任,被世宗留侍左右,除了统领女石列军,还可出入禁中。老臣耶律屋质、国舅萧塔剌葛对此曾多次提醒,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结果酿成惨祸。除外,以皇帝为中心的辽契丹皇权伦理存在,无论建立或修复,其血腥乌托邦都激发了耶律家族的复杂现实,对辽世宗构成宿命般的最后一击,也是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