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镜头下的电子垃圾坟墓

沈玥明

在西方发达国家，有一个隐藏着的秘密：当消费者把电子垃圾丢弃，甚至是交到回收商手里之后，很快它们中大约80%就会被装上集装箱船，运往发展中国家，来到那些常年被毒烟笼罩的垃圾场。

出于良心和正义，为了呼吁与保护，美国独立摄影师斯坦利·格里尼用了3年时间，走访了世界上的一些电子垃圾坟墓，用镜头讲述了电子产品消亡与重生的可怕故事。

非洲大陆，生命廉价卑微

“这里的人，生活是以重量来衡量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靠秤和砝码来计算，单位是千克和美元。举例来说，一袋重11千克的废弃电脑主板和电线，你可以用它们在这里换走 2 美元。”作为一名著名的职业摄影师，多年来斯坦利·格里尼看到过很多形态各异的景象，但是在尼日利亚垃圾场上看到的情景，仍然令他感到触目惊心。

据国际环保组织“巴塞尔行动网络”估算，平均每个月经过尼日利亚拉各斯港口的船运集装箱达500个，平均每个集装箱可装载800个电脑监控器、中央处理器，或350个电视机。按照其容量计算，每月仅经过拉各斯港口进入非洲大陆的电子垃圾量就相当于10万台电脑、中央处理器，或4.4万台电视机。

从美国到非洲，一艘装满废旧电器集装箱货船的平均运费是每个40英尺高的集装箱5000美元，而在尼日利亚市场上，一台能用的电脑的售价大约为130美元，一台27英寸电视机的售价为50美元。因此可以算出，40台尚可使用电脑的销售额就可赚回运输一个集装箱货物的成本。所以即便是集装箱中装载的大多数是无用的废弃物，但进口者们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可以从这种危害环境的贸易中大举获利。

美国《环境健康观察》杂志曾刊登过一篇名为《不公平贸易：销往非洲的电子垃圾》的文章，其中报道：销往尼日利亚的废旧电器中，有 25%～75%属于电子洋垃圾。尼日利亚有一个兴旺的修理市场，却没有能力安全处理电子垃圾，所以大多数电子垃圾最终都进入到填埋场和垃圾场。这些电子垃圾可能带有很多有毒成分，包括潜在的有毒金属，如铅、镉和汞等。此外，电子组件通常都有塑料包装，燃烧时会散发出致癌物质二噁英和多环芳香族碳氢化合物。

斯坦利发现，在尼日利亚拉各斯市最著名的垃圾场里，空地上堆满各种各样的电子垃圾、有毒化学物和生活垃圾，看起来混乱不堪。但那些没有书读的穷孩子们竟然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天堂，他们在那里寻找可以再利用的东西，或者燃烧电子产品提纯需要的物质，却完全把健康置之度外。

让斯坦利心痛的是，这些原本应该待在学校的孩子们，在这里的身份却是乞讨者和拾荒者。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被那些成年人骗过来，替他们搜集电子垃圾，寻找那些可能含有铜或金的废弃电子原件，而成年拾荒者给这些孩子们的报酬却连应得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对待他们的态度就仿佛是路边的野狗一样。

还有那些岁数并不大的成年拾荒者，自己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斯坦利经常看到他们三三两两赤身裸体地睡在废弃的泡沫板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和刺鼻的气味。“在这里，衣服和毯子并不是必需品。”斯坦利说，“最可怕的是感染伤寒和疟疾，因为没有药，这些病足以要了这些拾荒者的性命。”

亚洲地区，毒害无处不在

上述的现象并不是仅在非洲存在，尽管非法电子设备回收产业危害巨大，但由于这是一项非常有利可图的生意，仍然有许多人铤而走险。

在印度，焚烧电子垃圾是违法的。可斯坦利在印度南部的泰米尔纳德邦金奈却发现，每到深夜，还是有很多人偷偷摸摸在垃圾场点火焚烧垃圾。虽然曾经发生过几次回收工人中毒事件，但是金奈的电子垃圾回收产业依然欣欣向荣。一位工人向斯坦利抱怨说，自己如果不被毒死，那一定就会被累死。

这些焚烧后的电子产品释放出了大量的重金属，比如铅、镉、水银。水银释放到空气中会在生物链中累积，尤其是在鱼类体内，这也是水银进入人体的最主要途径；如果电子垃圾含有 PVC 塑胶，二噁英和呋喃也会排放到空气中，它们会造成当地严重的空气污染。

斯坦利看到那些回收厂的工人们为了得到每天四美元的工钱，在没有保护设施的情况下，一刻不停地在垃圾堆里拆解电脑主板、变频器以及其他电子废弃设备，每天都会吸入高浓度的有毒化学物质。当斯坦利询问这些工人为何不惧怕这些隐形的健康杀手时，他们却认为，只要多吃一些黄油等食用油，就可以抵御这些化学物质对身体的损害。

虽然在印度只逗留了很短暂的时间，但是那里的情景却深深印在斯坦利的脑海里：一个宽敞的屋子，堆满废弃电脑主板，一位瘦弱的老女人在熔炼它们，她暴露在外的双手由于长时间被化学毒素侵蚀已经开始腐烂。“世界上也只有在这里，任何一天，你都可以看到上千的妇女坐在那里，在煮电路板。他们正在吸着溴化的阻燃剂和正在被加热的铅和锡。你可以在空气中闻到味道。一进入这个地区你就会感到头痛。实在是很糟糕。”

在新德里东部的小镇，工人们通过分解电视机、电脑显示屏、电路板、变压器以及手机，来获取黄铜、黄金等贵重金属。而这些回收厂就藏在一户户的村民家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和很小的孩子一起从事这些危险工作。

“在礼拜天的集市上，你最多只要花上80到100卢比，就可以雇一个挑夫把电子垃圾拉到郊外荒地上，卖给那些收电子垃圾的小贩。在最近的四到五年中，金奈的电子垃圾回收市场发展非常迅速。”斯坦利说，原因非常简单，原本在欧洲国家需要上百万欧元才能做到的电子垃圾回收工程，在这里，你可能只需要几百欧元就能办到。因为这里有世界上最低廉的劳动力和几乎不存在的健康保障。

未来世界，亟需共同努力

自1989年《旨在遏止越境转移危险废料的巴塞尔公约》签署以来，联合国145个成员国以及欧盟一直在寻找彻底消除这些危险垃圾的方式。但是随着全球化步伐的加大，一些缺乏有效管理机制的发展中国家成了垃圾回收商们出口电子垃圾的目标。那些电子垃圾身上残留的价值，让这些贫穷的百姓急切而不考虑后果地投入到这场废物回收浪潮之中。由于电子产品更新换代越来越快，随之而来的电子垃圾也越來越多。

在一些西方国家，比如美国，回收商可以仅仅是在名义上存在，他们所谓的回收其实就是把废旧电子垃圾收集起来，销到国外，因为光是依靠出口这些材料就能赚很多钱。而美国法律却完全允许这样做，这些人不需在环保方面付出任何的代价。据一家环保机构介绍，每一天都有成百的集装箱装满电子垃圾离开北美，向亚洲或者非洲驶去。

斯坦利说：“在西方，回收一台旧电脑需要25美元，可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国，可能只需要1美元，甚至更少。虽然90%被运往这些国家的电子产品都是可以被修复再利用的，但是显然，直接扔掉它们远比修好它们所带来的利润更多。在我们这个数码时代，新的才是好的，没有必要的电子设备太多了。”

说到进行此次拍摄的初衷，斯坦利说，我想告诉大家的就是，因为这些电子垃圾，一些人的健康正在恶化，正在死去，失去生存的权利。而另外一些人，则把这些毒物看作是一种有趣的玩具，比如越来越高科技化的电脑、手机。在很多地方，人们努力工作，拼命赚钱，就是为了拥有更新的玩具，然后把那些旧的扔掉，送往落后的发展中国家。

现代文明让我们成了这些短命商品的奴隶，成为被自己生产的垃圾剥削、损害的生物。我不可能阻止这一切，但我试图用照片延缓这种速度，这种发展的速度。

“虽然我做了很多调查和研究，但是当我真正踏上这片片电子垃圾场的时候，我还是难以置信，它们就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坟墓，里面充斥着来自西方文明的电子残骸，而生活在坟墓里的人们，却把这里当作了自己淘金的乐土。我希望那些生活富足的人们可以通过我的照片，了解到作为整个电子产业链中的一环，你们必须关心生存于同一循环中的其他人。我们是人类，有人性，所以必须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伤害他人。我并不是说大家以后不要用手机、电脑，而是说，制造者应该生产更加耐用的产品服务社会，而消费者应该把这些电子产品当作实用的工具而不是新奇的玩具，不喜欢了就迅速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