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卡
赵有钱一开始是来揽我们工程的。
我们不知道赵有钱什么来头,更不知道他是来揽我们工程的,那会儿,我们几个正在村里的李建刚小卖部门前,或蹲了,或站着,抽着烟,嚼着唾沫星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地闲呱嘴。经常走村串户的人都知道,在小一点的村里,哪里有小卖部,哪里就是三心:信息中心、购物中心和娱乐中心。
赵有钱要揽的工程,是包头市赤乐川民族食品有限公司的,需要在此说明一下,这个公司,是我撮起几个弟兄攒鸡毛凑掸子弄的。我们那时候还没注册呢,注册之前,先把村东的一片盐碱地占了,这块地,种啥都不长,大概7亩多点,空地栽了两根电线杆子,我们在上面挂了两根条幅,上面印着“热烈祝贺包头市赤乐川民族食品有限公司奠基”的字样,风大,还刮跑了一条,追了半天没追上。赵有钱两腿叉稳了摩托车,脸长得像脚丫子大脚趾,喷着酒气问我们这是谁的工地。我们都不认识赵有钱,看他一副吊样儿,喷头挺大,以为他是来踢场子的,都没吭声,或是没敢吭声。
“这是谁的工地,谁是这儿的头?”赵有钱边问边脱下他的黄色安全帽,挂在车把上,声音拔高了三度,有点像一个人过坟地大声说话以壮胆。
“你谁了,想闹点事儿?”薛嵩反问。薛嵩反问的时候,是蹲在地上的,他仰着脸,警惕性十足。
“想揽点活儿,”赵有钱说,“闹什么事?”
“我操,”薛嵩从地上站起来,拍了一下屁股上的土喊道,“你妈逼的,不早说,吓爷一跳。”
赵有钱龇牙笑笑,从摩托车上下来,给我们每人递了一支烟,点了,说他叫赵有钱,邻村达赖庄的。这样,我们就和赵有钱认识了。
赵有钱继续问,“这是谁的工地,谁是这儿的头?”薛嵩说,“我的。”赵有钱又给薛嵩递了一支烟,薛嵩说不抽了,刚捻熄了。赵有钱强塞进薛嵩的手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意思是刚熄了再续上。他接着问,“你们的工地有人揽下没,要不要水泥?”薛嵩说,“我不管这个,你问赵虎啸吧。”
没过半个月,我们和赵有钱更熟了,三天两头一起喝酒吃肉。
我们这里的习俗,人要混熟了,就互相称兄道弟。“我操,各位老大,”说起当时李建刚小卖部门前的情景,赵有钱一副鄙夷的神色,“问个话,你们躲躲闪闪的。”薛嵩回他,“他妈逼的,我们还没动工呢,就以为来了踢场子的。”薛嵩说得不虚,这年头,只要你遵纪守法想干点事,总会有各路牛鬼蛇神慕名而来,你都不知道在哪个环节上会疏漏,时不时要破点财。赵有钱说,“你们那个赵虎啸真不是东西,做点小活儿还要敲诈勒索,又是吃饭,又是喝酒,又是给他买烟的,我操。”
赵有钱一说起赵虎啸就咬牙切齿。怎么回事呢,当初赵有钱揽我们的工程,薛嵩推给了赵虎啸,赵虎啸是我们的一个小股东。赵有钱和赵虎啸都姓赵,薛嵩说,“你们两个姓赵的谈,五百年前没准是一家。”赵有钱就磨蹭上了赵虎啸,问工程有多大,工期有多长,有图纸没,有人揽没。赵虎啸说工程很大,工期很长,图纸没有,有人揽。
“没图纸,那咋办,”赵有钱挠挠头说。
“画一个,”赵虎啸说,“球大点事。”
赵虎啸和赵有钱两个人,吭哧吭哧地画了一个下午,废了一沓子A3纸,包头市赤乐川民族食品有限公司的工厂平面图画好了。画图的地方是我们租住的一个小区的房子,我们公司的筹备处,床是原来房东留下的,桌椅板凳是我们后来购置的。这个房子的空间布局合理,一百来平米,很宽敞。所以,即使是人多,也不觉得拥挤。
“你看,”赵虎啸给我和薛嵩腾出点地方,指着画好的图说,“这是根基,这是主车间,这是办公区,这是仓库,这是……”
“不用给我说,”薛嵩和赵虎啸說,“你给杨雄飞和赵有钱说,让他们做个预算,按咱们的要求。”
杨雄飞之前和薛嵩认识,在我们刚有了建一个厂子的念头时,杨雄飞就和薛嵩打招呼了,把工程给我吧。薛嵩和杨雄飞说他手里没那么多钱,杨雄飞说不怕,只要能付一半就行了,剩下的另一半一年后给清。
我是通过薛嵩才认识杨雄飞的,他说他是乌海的,但我听出了他口音不对,杨雄飞又说,他老家是甘肃天水的,搬到乌海已经二十年了,住在老石旦。“哦,”我和杨雄飞说,“我乌海有个朋友叫郭广泉,也住在老石旦,搞工程的,也写诗,不知道你认识不?”杨雄飞说,“估计不认识,我一年也回不了几趟老石旦。”
杨雄飞和我们签正式合同时废了好几个下午,磨磨蹭蹭,主要是价格谈不妥。价格谈不妥合同就签不了,合同签不了施工队就不可能进场,施工队进不了场还施个鸡巴工,前面奠基了也没用。我就问薛嵩为什么磨腿蹭痒的签不了,薛嵩说杨雄飞价格挑得过高。我问有多高,薛嵩说非要135万,我最多给他90万。我一听,中间差距太大,还真不好撮合,就嘱咐薛嵩说,“马上订个馆子,晚上我和他谈。”
馆子订在了城里的腐败一条街,离我们临时筹备处步行不到500米。我让薛嵩给杨雄飞打电话,和他说,晚上公司董事长亲自拍板,让他麻溜点儿。薛嵩当时就给杨雄飞拨了电话,“晚上6点,腐败一条街,小肥羊火锅城二楼1号雅间,麻溜点儿,开车也不怕,这地方没人查酒驾,放心。”薛嵩挂了电话,和我说没问题了,他还带两个人,一个他小舅子,负责施工队的,一个合股的,咱们这边叫谁。我说,“还能有谁,我,你,赵虎啸,对了,把赵有钱也叫上,看再能叫俩女的不?”薛嵩说,“我手里没女的,不行叫俩小姐算了。”我盯了一眼薛嵩油乎乎的脸,说,“小姐就算球了,咱们又不是开窑子,吃完饭再叫吧。”
我这张嘴别的本事没有,拍着胸脯说良心话太逼真了,我给了杨雄飞一个价,120万大包干,高兴得杨雄飞像个300斤的胖婆,所以,在小肥羊火锅城的一个雅间里,还没等酒过三巡,杨雄飞也拍着胸脯答应下了全部垫资。杨雄飞拍着胸脯答应下了全部垫资,绝对把赵有钱感染了,赵有钱随即也拍着胸脯答应下了先期供的水泥他全部垫资。这样,我们的工厂在建设之前就搞定了两家垫资的,那么,这个局面太皆大欢喜了,难免要插进一些轻松的故事。杨雄飞讲了一个,说他刚带工队时,全部家当最贵的就是一台烂华利面包车,一次,施工晚了回工棚,面包车里塞了16个人,走到公路上,后边的一个弟兄说,“杨哥,你这超载啊,被交警逮了扣不死你分?”他头也不回冷笑,“扣分?扣他妈的逼,哪有驾照?”我们全都笑喷了,都竖了大拇哥,说杨哥真有你的。
吃完饭,杨雄飞要请饭局上的人去唱歌,我说今天都喝多了,再说你这没本儿开车,太他妈悬了,以后补吧。杨雄飞的确喝高了,摇摇晃晃说他现在有本儿了,绝对不是买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从明天开始,工程由薛嵩负总责,赵虎啸辅助薛嵩的工作,他以前在工地上干过,可以配合你们。
最初,我们选的厂址在村子的坟滩边上,我怎么看都不吉利,才定到了村东的一片空地上,村支书和村主任各吃喝了3000元,否则,这7亩地门儿都没有。地势平坦,又临着乡间公路,按说建厂房绝佳,直到杨雄飞第一天钉下四个角的桩子时我才发现,厂区地势低了,低了倒没什么,就是不好看,感觉一点也不神气,我就和杨雄飞说,先别打地基,把地垫高一点再干。薛嵩和赵虎啸也认为厂区地势低了,他们倒不是要什么神气,地势低了就是地势低了,遇上雨季,厂区会被淹的。
“各位老板,我永远任由你们差遣。”杨雄飞虽然脸上很不悦,却不得不这么说。
垫高地势的活儿本来要杨雄飞干的,杨雄飞说目测垫高地势至少需要3000方子土,按1方子土最低20元计,他得出60000元,这个钱不在120万的大包干合同里,所以,要干就得拿钱。我本来想说再给杨雄飞加60000元,赵虎啸毛了,说8元1方子土都大有人干,杨雄飞太黑了,歇着吧,他找人干。
赵虎啸找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嫌钱少,不干,要干的话最低15元1方子土。正当赵虎啸一筹莫展之际,赵有钱寻上了门,这事他干了,1方子11元。
工地开工之初,我们手里只有30万元现金和10万元的白酒,对了,还有一台旧别克,满打满算,也就50万元吧。拿50万元在7亩地上建一个3000平米的厂子,不说厂房后期装修、设备、各种原材料、材料和办手续的钱,光建厂房的钱都不够,更别说我们每天的吃喝拉撒费用了。
“弟兄们各自找门路贷款,”我的策略很简单,“二分钱的利也不怕,能贷上就行。”
薛嵩对我的响应比较积极,他联系了他的一个小学同学,也就是十里八村人们眼里的能人薛利军,薛利军答应薛嵩给他搞贷款。我特意叮嘱薛嵩,一旦贷款搞到,给薛利军一点好处费,薛嵩让我别管这事儿了,他自有办法。赵虎啸则和赵有钱一个劲儿向我要钱,33000元的土方子,预支一半,否则没法动工。这个必须支出,我让赵有钱打条子,给拿了10000元现金5000元的白酒,赵有钱虽说有点不那么乐意,但也收了,毕竟,土方子只是一个临时工程,大头还在后面呢。我们这白酒的成本说是10万元,其实成本才5万元,所以平时我乐于拿白酒支付开销,比如,杨雄飞还没动工呢,就已经拉走2000元的酒了,这今后都会一分不差结算的。
薛嵩每天和他的小学同学薛利军跑信用社,赵虎啸拧着赵有钱给厂区垫土,杨雄飞备料备人手,我联系各种职能部门办各种手续,看起来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我们这事儿闹大了,乡里来访的队伍隔二连三,对我们的回乡创业之举表示了充分肯定,作为回报和汇报,每次他们来我都得在村里杀个羊款待,所幸酒不用买,喝大了,我就挺起胸膛吹嘘我们的项目,乡领导们一个个脸上堆满了笑容。
赵有钱是垫了五天土方子后撂挑子的。我问赵虎啸怎么回事,赵虎啸一开始闪烁其词,在我严厉逼问下,才道出了实情,咱们这个垫土工程,目测60000元也干不下来。“赵有钱歇了,他说垫土还好说,关键是垫钱能把他垫死。”赵虎啸见我听得很不耐烦,他眨眨眼看着我说,“我估计你也了解实际情况,60000元真拿不下来。”
垫土方子工程在赵有钱这儿停了,他垫的那些土方子应该超出了10000元现金和5000元的白酒,我只好找下家了,因為就算给赵有钱按60000元算他也真拿不下来。就在我发愁的时候,薛嵩连襟的一个侄子听说了我们的垫土方子工程,自告奋勇前来揽活儿。这是个又白又年轻的大胖子,自恃手里有大型挖机装载机和翻斗车,目测我们的场地后,说80000元五天完工。我觉得这是把我们当傻子耍呢,最多付60000元,白大胖子笑而不语,薛嵩一句话拍了板,75000元,别再废话了,赶紧的上工,这他妈垫点儿烂土都耽误多少天了。
薛嵩说得没错,原计划垫土方子工程最多一个礼拜,现在看都超出半个月了,再拖下去,杨雄飞的工队真的要撤了,他从来没见过工人和材料进了工地就停工的,而且一停就是半个月,这每天吃喝拉撒都是钱,搁谁头上都受不了。杨雄飞就过来和薛嵩预支生活费,这钱得支,不支说不过去,薛嵩给杨雄飞预支了10000元,支完,薛嵩有点疼,就叫杨雄飞晚上请客,杨雄飞没有办法,只好晚上叫我、薛嵩、赵虎啸和白大胖子去腐败一条街的白七爷烧烤吃喝了一顿。白七爷烧烤的烤油腰子不错,就是燕京啤酒一年不如一年了,和喝泔水差不多。
白大胖子的垫土工队是在施到第三天工时出事的。
本来,白大胖子的工具挺威武的,挖机装载机加翻斗车比赵有钱的小挖机小四轮拖拉机强十倍,问题也就出在装载机上面了。平时,装载机都是白大胖子亲自操作,把翻斗车运进来的土或渣土摊平,那天,白大胖子拉肚子,可能是头天晚上吃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就让在场的赵有钱顶替一上午,赵有钱没操作过大型装载机,他平时玩的是小装载机,摊土时,铲子扬高了,触碰到了场地上方的高压线,当时四个轮胎就着了火,放出黄、黑、青、白四缕烟光,犹如厉鬼在烈火中乱舞。赵有钱哪见过这阵势,“妈呀”一声跳下装载机就跑,被薛嵩给拦住了,在危机的时刻,薛嵩显示出了他的胆大和冷静,他手里拎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棒,挥舞着把惊魂未定的赵有钱打上了车,然后他爬上了装载机,在赵有钱的配合下,把两根跳着啪啪火花的高压线挑开了。
“哎呀妈呀……”刚拉完肚子的白大胖子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嘶叫着倒地,几乎瘫成了一摊稀屎。
人都没事,除了一脸狼狈。装载机的四个轮胎还在着火,就在在场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道啥时候来的杨雄飞喊了一嗓子,“取水,取水啊!”人们如梦方醒,拉水管的,四下找桶的,七手八脚总算把轮胎上的火浇灭了。可能是受了惊吓的缘故,白大胖子不再拉肚子,他看着他的装载机像一匹垂死的马,四条轮胎如断腿挣扎着站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叹息声融入缕缕浊烟蹿上灰色长空。
“完了,轮胎报废了!”杨雄飞和白大胖子说。
“嗯嗯,”白大胖子好像根本就没听他说话,只自顾自地叨叨着,“这活儿不能再干了!”
当天下午就算账,白大胖子死活不给我们干了,他觉得太邪门儿了,装载机能碰了高压线,简直就是百年一遇,还让他遇上了。如果按当初说好的,白大胖子撂挑子,我们只能给他打条子,现金是绝不给他拿的,但中间有个薛嵩,他们之间好歹还有点亲戚关系,75000元的活儿白大胖子做了一多半,薛嵩给他拿了15000元现金,剩下的20000元打成了白条。“啥时能给?”白大胖子手里捏着条子问薛嵩,薛嵩不苟言笑的回答,“不知道。”
从远观之,已经垫的土都摊成形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场地,就是中间像个盘子底。我和薛嵩用步量了一下,长70米,宽50米,非常开阔。“别垫了,”薛嵩看了我一眼,对杨雄飞说,“可以动工了。对了,动工前先点上三炷香,拜一拜土地爷,讨个吉利。”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我上学时学过的那首南北朝时期的一首民歌《敕勒歌》真不错,六月的杀县天空雄伟,极目远望,天野相接的景象无比壮阔。一天的时间,杨雄飞的工队就挖出了一条深一米宽半米的地沟,我和薛嵩说,“你得让赵虎啸盯着点杨雄飞,有的地方浅了,放石头的时候会不稳。”薛嵩让我放心,他已经安排赵虎啸监工杨雄飞了,要是工程质量不过关,他就让赵虎啸下岗。
傍晚时分,长70米宽50米深1米的地沟即将收尾的时候,赵虎啸来和薛嵩汇报进度情况,他说杨雄飞这工程估计要停了。“为啥?”薛嵩问,“杨雄飞没和我说啊,他是又想要钱了?”一听说要钱,我借口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离开了他们。我溜达到李建刚小卖部门前,碰上了从小光屁股玩大的郭东,正拎着一箱啤酒往摩托车上搁,郭东农闲时一直在城里给人检车,也就是俗称的黄牛,每天能打闹一二百块的,估计最近几天没什么业务,也没别的什么事干,回来瞎转。我问他和谁喝酒呢,郭东直接把那一捆啤酒递我手上了,拍拍摩托车后座说,“废话少说,见吃不吃有罪呢。”
郭东的院子挺大,在村西头,我还没下摩托车呢,一股热风迎面扑来,带着浓浓的烤羊肉味道,真是令人垂涎欲滴。烤肉的是赵有钱,我把啤酒蹲在烤摊前,问赵有钱啥时候学了一手烤羊肉串的手艺,赵有钱歪嘴叼着烟,烟雾和灰火刺痛了他的眼睛,含糊不清地说,“你先尝完再夸技术,给——”一把串了肉的铁丝签子穿过盘旋上升的熊熊火焰递到我眼前,至少一多半都烤焦了。郭东一脚踢开赵有钱,嘴里骂骂咧咧,“好东好西全让你作害了,你除了胆大,有个烤鸡巴技术……我操,全他妈烤糊了,你们他妈的也不拦住他,我操……全他妈烤糊了。”
围了烧烤摊的还有几个人,都是一个村长大的,只不过我一直在外面混,没搞厂子之前,回家的次数少得可怜,大家就像都变陌生了似的。我觉得有点尴尬,可能是我没有被提前邀请的原因吧,正当我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闷的气氛时,郭东用牙咬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我,“正好赵总……”我吹了一口啤酒打断他的话,“别叫赵总……叫我就走了。”自制烤炉上咆哮着燃起烈焰洪流,郭东手里抓了两把羊肉串签子边烤边说,“我想……啊不,弟兄们让我竞选这届村主任,你现在是企业家,见过大世面,这事咋说?”
肉烤熟了,香气扑鼻,比赵有钱的好不止一百倍。我接过一串先捋了一嘴,边嚼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郭东的每一个字,直到他闭嘴。见我不作声光顾了吃,郭东有点局促不安,我相信,只要我说句打击他的话,他一准会像落水狗一样还没竞选开始就落荒而逃。但我不会那么做,这倒不是吃了人家的嘴短,而是郭东吐露了他的竞选对手,我厂子的重要股东也是我们都从小光屁股玩大的薛嵩。
“你放心吧!”我又捋了一串羊肉,隔着火焰瞪视着郭东,“薛嵩是被人利用的,出来做挡箭牌,真正的竞选对手在幕后。再说了,我厂子里都忙成狗了,哪有时间和精力让他搞什么村主任。”
我这么一说,方才还有点压抑的气氛一下子轻松多了。“我们可不笨,”其他围坐的人也附和着,夜色中的眼瞳里有种简陋的狂热,“郭东这人,他知道有朝一日执掌咱们村的王位,肯定不会忘记雪中送炭的朋友。”要不是羊肉串好吃,我吃惊地差点把啤酒喷了,一个区区破村主任,连征地的机会都没有,竟然在他们心目中成了王位,我忍住笑,赶紧连灌几口啤酒压压惊。
赵有钱见我毫无顾忌地表了态,也透露了一些他们村竞选村主任的信息,他们村子比我们村子大一倍,地理位置也好,竞争比较激烈些。“除了平时的威信,關键还看花多少钱吧?”一轮残月下,赵有钱的目光也是冰冷的,仿佛照耀着郭东险恶的竞选前路,“我们村每张选票最少50块钱,还得大摆三天筵席,就这,你都不敢肯定你百分百当得上。”
肉烤得多了,人们一时吃不下的有点冷了。郭东的双眼深不可测。“嗯,我知道,咱们尽量争取有利于咱们的局面。我发誓,”他拨了拨烤炉里的炭火,“有钱,再加点炭,这样暖和些。”赵有钱掉转身从屁股后面的纸箱子里抓了几块木炭扔进火中,即将枯死的炭火,又冒起烟,火重新燃起。
“行,”郭东突然抓起一瓶啤酒,用牙咬了瓶盖说,“感谢弟兄们捧场。”
“我唱首歌吧,”炉火之外的院子一片乌黑,寒气起来了,我站起身说,“唱一首《敕勒歌》吧?”
在座的人都没有答话,唯有炭火的哔啵声和晚风的轻叹。我仗着酒劲儿,穿过夜色的歌声仿佛来到了雄浑的阴山脚下: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杨雄飞的工程终于拉稀了,地基石头刚拉了两车就停工了。停工的原因很简单,按每车18个方子算,整个地基需要16车石头,一车石头900元,3车一结账,杨雄飞手里的钱只够结3车。采石场的老板是个消瘦的年轻人,和赵有钱很熟,杨雄飞和他商量能不能给个账期,年轻人仔细地端详着他,摇摇头,说不认识他这个外地人,不能赊账。
“薛总,”杨雄飞找了薛嵩,“你看这个情况,你能不能给担保一下?”
薛嵩那几天刚和薛利军跑熟了新来的信用社主任,每天琢磨贷款呢,哪能顾上杨雄飞这点破事,不仅不管,还埋怨杨雄飞,当初给他120万垫资大包干,现在倒好,工程做了球点儿,已经零零碎碎以各种理由从他那里预支了两万多了,这哪是垫资,分明是全资干活儿啊。杨雄飞在薛嵩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有点不甘心,就找我,让我和赵有钱说一说,采石场的老板不是和赵有钱很熟吗,让赵有钱给担个保,“不会让他白担保,我给他买条好烟买两瓶好酒……实在不行,给他点钱。”杨雄飞这番话,我原封不动传达给了赵有钱,赵有钱对这些不疼不痒的许诺无动于衷。他认为杨雄飞这家伙不地道,打地基不用他的水泥,他不会给杨雄飞做任何担保的。
杨雄飞没钱,采石场不赊,薛嵩不给担保,赵有钱不尿他,剩下打地基这事儿就简单了。杨雄飞收拾行包家什走的那天,谁也没送,只有薛嵩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前期工程上这点具体账目改天有空见了面再详细算吧。工地上一下子冷清了,小沟小壑纵横,几天之间竟然花开棱野,偶有孩童跑进来笑闹玩耍,让我有了种荒凉的不适感。
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杨雄飞走了还有张雄飞李雄飞赵雄飞等很多雄飞,不过我们谈了很多家都没有了下文,说白了,没有哪个工队愿意大包干,垫资垫个十万八万还差不多,一垫就垫120万元,谁也不是财大气粗的大老板,垫不起。一个月的时间马上过去了,村里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我顿时感到压力很大,和薛嵩、赵虎啸商量对策,薛嵩让我沉住气,信用社贷款的事有眉目了,应该马上能办手续了。
信用社贷款的事有眉目了,这个消息赵有钱不知道怎么知道的,他主动找上了薛嵩,说他想把打地基的活儿包了。薛嵩说打地基这点工程能赚几个钱呢,你把整个厂子的工程都包了算了。“不想。”赵有钱一副怯弱的样子回答,他说打地基这点活儿他还能勉强应付,垫资120万元,“把我和我老婆都卖了也不值,哦,再加上我爹。”
薛嵩主动为赵有钱找了一个合伙人,也就是和薛嵩跑贷款的薛利军,薛嵩告诉赵有钱,你俩搭档纯属天意,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了包头市赤乐川民族食品有限公司,你俩做的就是大买卖。赵有钱心动了,一开始他还认为自己正靠着厕所,现在看,厕所里的屎黄色也像金黄色了。
“好吧。”赵有钱非常骇人地考虑了三天,决定合伙薛利军,拿下我们的120万元垫资工程。
薛利军那头早有此意,只是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这下,经薛嵩撮合,他和赵有钱弱弱联合,感觉变强大了。为了庆祝赵有钱和薛利军合伙,也为了重启我们的工厂建设工程,我们到城里的腐败一条街白七爷烧烤撸了一顿,这顿串饭,是赵有钱掏的钱。撸串的时候,薛嵩领个女的,他还爱怜地轻抚那女的秀发,我能看出来,薛利军瞧她的时候,像野兽一样憔悴而饥饿。
说好了第二天赵有钱组织工队进场,撸完串灌完酒该早点散了。夜色如漫天灰尘,几个人各自分手的时候,薛嵩将那个女的赠送给了薛利军,薛利军喜笑颜开,赌咒发誓他能让贷款三天内到账。
还真是,连三天都没用了,我、薛嵩、赵虎啸三个人去信用社签了贷款合同摁了手印,30万元打在了各自的金牛卡上。这钱要统筹着花,我叮嘱薛嵩,在商言商,少扯江湖义气,丑话在前,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别干。薛嵩交游广泛,不良嗜好也多,但他明白我的话,他保证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赵有钱的进度非常快,他一分钱没花就把石头源源不断拉进了场,水泥更不用说了,那是他干的老本行,也一分钱不花进了场,一个礼拜的时间,长70米宽50米深1米的石头地基横亘在我面前。除了监工赵虎啸和赵有钱有过两次规模不大的吵嘴外,工程一直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我问他俩因为什么吵,两人都支支吾吾,感觉像是都在捂什么事,既然不说透,我也不想管他们太多,我们分工很明确,建厂事宜薛嵩负责,工程质量赵虎啸负责,我等厂子建好后才大展身手,我擅长的是经营管理。
按照和赵有钱的约定,地基地梁打完后需付给他们一部分钱,为了鼓励赵有钱和薛利军加快施工进度,薛嵩和我商量后,先给赵有钱拿了5万元,赵有钱也会花,拿到钱的当天直接到二手车市场以3万元的价格买了一台二手捷达。因为这个,薛利军和赵有钱闹了几天别扭,薛利军认为买个二手捷达纯属费钱,赵有钱则认为有个车以后办事方便多了。
所谓有个车以后办事方便,这话不仅是赵有钱认为,我也这么认为,废话嘛,关键让我恼火的是薛嵩也买回了一個二手车,牌子比捷达硬多了,5系宝马。我问薛嵩你从哪儿弄回这么一个难侍候的大爷来,这可是油老虎,多少磕碰点都得拿钱说话,咱们这点小身板哪能经得起宝马的折腾?薛嵩几乎无视我的内心不满,他得意扬扬地说,“你都不信,这车能便宜出屎来。”
15万,就是这台二手5系宝马的价格,懂车的人都说,“很好,转手就能赚两万。”买车是为了坐的,又不是为了倒腾的,倒腾的那叫二道贩子。薛嵩不卖,他的意思和赵有钱一样,以后办事方便。方便什么呢,没多久,我发现他俩的车里时不时装个女人,是否车震我不清楚,但我相信那些女人都被他俩干了不止一次。
按照工程进度,地基扎完打地梁,地梁打完就立钢铁框架了,我的要求是必须能用十五年不变形,我把这话说给了薛嵩听,薛嵩传达给了赵虎啸和赵有钱。赵有钱说没问题,不过这得上好钢,单框架用料就超过了10万元,然后他开始向薛嵩申请款项,薛嵩没有任何含糊,给他拿了10万元。
“想不想进城玩个?”赵有钱喊我,“光哥的洗浴城刚开业,说是来了几个不错的东北妞,活儿好。”
这帮家伙,身上的羊臊味还没洗干净,多少有两个臭钱就龇牙露齿的忘了他爹姓啥了。我借口最近在写一个《一个人在杀县大街上趁夜暴走》的小说,没时间玩找理由玩那个,都不能让我当个背誓者。赵有钱略显失望,就叫了薛嵩、赵虎啸和薛利军去光哥的洗浴城了,走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了赵虎啸和赵有钱一遍,“别光顾玩,工程可给我盯紧了,我他妈这可不是和你们开玩笑。”
赵有钱他们轰这车离开后,我竟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倒不是我诅咒他们倒霉,这都是兄弟,我还没那么坏,我总感觉他们在光哥的洗浴城会被警察抓个现行,自从我听说光哥开各种洗浴场所以来,被警察抓嫖的次数已达两位数。但光哥开洗浴场所的痴心不改,塌一个再开一个,以至于有传言说光哥和警察里外配合抓嫖,我不相信这种传言,当然,人嘛,有时候也会干些令人不齿的事,只要价钱开得好,朋友可以出卖到老。
果不其然,赵有钱当天夜里出事了,出事不是因为他们去光哥的洗浴城集体嫖娼,而是因为酒驾被警察扣了车。薛嵩给我讲了大致经过,本来他们一开始真的准备去光哥的洗浴城洗澡嫖娼,到了门口才看见停了两台警车,一问,才知道,警察刚刚得到举报,光哥的洗浴城里有容留妇女卖淫嫖娼行为,过来一抓一个准,三对儿男女,衣服还没穿全,都抬手遮着脸,被警察押上了警车。他们庆幸自己走运,既然嫖娼这事儿漂了,那就吃撸串呗,老地方,腐败一条街白七爷烧烤。喝到半酣,都觉得没女人没多大意思,就各联系各的,薛嵩的手机里好像不止一个炮友,所以联系了一个提前走了,薛利军联系薛嵩贷款那段时间转让给他的那个女的,也走了,只有赵有钱没女人,一个人索然无味,正好他老婆打电话过来,说儿子在学校打架了,现在还没回来,让他去学校看看怎么回事,赵有钱就开车往学校里走。赵有钱的儿子十五岁,学习一直保持在班里的倒数第十名之内,初中二年级念了两个,这样下去不行啊,赵有钱花钱托人好不容易把他儿子安排在了城里的民族中学,算是准名校吧。民族中学和县党政大楼隔一条路,赵有钱在过路的时候被交警拦住了,满嘴酒气,一测试,超标了,就在交警准备把赵有钱押在车上,和其他涉嫌酒驾醉驾的司机送往医院验血时,赵有钱踢倒两个交警,只身逃脱。
“他妈的这不反了?”我吃惊地问,“现在人呢?这家伙……唉……你瞧瞧你们这些料子。”
“我送回他家了,”薛嵩说,“他逃脱后给我打的电话,我接应的他。”
第二天,赵有钱先去的学校。
班主任老师是个中年妇女,他和赵有钱唾沫横飞地讲了一通他儿子的斑斑劣迹,最可气的是昨天和同学打架,让他通知家长来,他竟然理直气壮的说他一个人就可以打得过,不用叫家长。“这是什么态度?”班主任老师气得喘着粗气,“太嚣张了,必须刹刹这股歪风邪气。”
兒子的劣行不用班主任老师说赵有钱也心知肚明,他静静地听完班主任老师的诉状,抬手就给了儿子两个大嘴巴子。“妈逼的,老子拿钱是让你念书的,不是让你打架的,想打架明天就送你山东蓝翔武术学校,我操……”赵有钱骂着骂着飞起一脚,儿子机灵地一躲,赵有钱不小心放了一个八叉,像个醉鬼张牙舞爪摔倒在地。
“行了行了,”连班主任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和弯腰驼背爬起身来的赵有钱说,“你这家长的作风就有很大问题,这次给你儿子宽大最后一次,再犯,那就真的不客气了。”
看起来是最后通牒,但对赵有钱来说已是理想结果。临走前,他又狠狠扇了儿子一记耳光,“听见了没?这是你最后一次,再让老子知道,非扒了你的皮。”
阳光仿佛一场柔软的雪,赵有钱从学校出来挺直了身子,但人却又冷又倦,应该先填饱肚子,稍事休息一下,去交警队也用不着这么急。关于酒驾的危害,这个不用普及常识,赵有钱知道,犯在交警手里,不管结果如何,这财一定要破的。他溜溜达达来到了一家刚开业的农家乐饭店,饭店门口的横幅上印着“吃100元返50元白酒免费”的字样,才上午十点半,好多车停了一路,好多人进进出出,赵有钱仔细嗅闻着院子飘出来的肉香味,肚子里发出怒吼和巨响提醒他,该坐下来点两个菜了。
“几个人?”服务员大嫂问刚坐下来的赵有钱。
“嗯,你等一下,”赵有钱掏出电话,给郭东拨了一个,“在哪呢,中午一起吃个饭,在……这是啥地方?”赵有钱问服务员大嫂。“徐黑子农家院,”服务员大嫂回答。“徐黑子农家院,”赵有钱给电话里说,“在文化馆路,顺路往里走二百米就看见了……哦,过不来,哦,没别的事,我的车不是昨个晚上被交警扣了么,和你弟说一声能不能要出来,哦,知道了,好,那就交警队见了再说。”
“几个人?”服务员大嫂继续问。
“一个,”赵有钱说,“来一盘扒肉条,来两个肉饼,来一碟烂腌菜。”
这些菜都是现做好的,服务员大嫂端上来后问再要点什么,赵有钱摇摇头,说不要了,酒怎么打,服务员大嫂说自取,于是他到酒缸里自取了一大杯免费散白酒。
免费的东西说到底还是质量一般,赵有钱吃完了扒肉条和肉饼,就着那碟烂腌菜,喝了两大杯散白酒,加起来约莫有七两,脑袋里就大声闹嚷嚷了。这顿饭吃得痛快,十二点还没到就结束了,赵有钱结了账,脚底有点拌蒜,不过不误走路,他本想找厕所撒泡尿,不知怎么绕到了厨房里,厨房里乱哄哄的,他顺手拎了一把砍肉刀,其他人竟没理会,还以为他也是饭店里的打杂工呢。
屁大个县城,不用走多远,赵有钱就来到了交警队大院,交警的车和扣了的车停的七歪八斜,他转了转,终于在大院的一堵墙下面看到了他的捷达。没人能从交警大院中偷开走车,门儿都没有,因为把门的见话收费才放行。赵有钱拎着砍肉刀进了办公楼,除了几个要车的司机,一个人都没有,他转到了后院交警食堂,十几个交警在吃饭,他此时犹如高举猎猎大纛赶赴沙场的铁血战士,脑浆如怒河奔涌,喝了一嗓子:
“谁是管事儿的?”
犹如暗夜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号,赵有钱拎刀一喝,把吃饭的十几个交警都给镇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半分钟后,一个像头目的胖子难以置信地问赵有钱,“你,你谁啊?”
“谁把老子的车扣了?”赵有钱愤怒地说,“他的死期已近了。”
交警们这才明白过来,这位莽汉是来要车的。要是平时,要车的人大多卑躬屈膝,哪敢有半句硬话,可今天这位不走寻常路,拎着一把令人望而生畏的砍肉刀,一看就是又喝大了。那个像头目的胖子比较镇静,问赵有钱,“啥时候扣的,你啥车了?”
赵有钱拎着砍肉刀,穿过人群,来到胖子面前,气势汹汹地问,“你是这儿管事儿的?”
“你就说啥事儿,”胖子挺客气,“咱们有事儿说说事儿。”
“我取我的车,”赵有钱晃晃手中的刀,“不然,……它会告诉你们是不是吃素的。”
正在这时,郭东和他弟郭小东来了,郭东上前一脚把赵有钱手里的砍肉刀给踢飞了,势大刀沉,掉在地上将地砖剁出了一道印子。“妈个逼的,到哪儿闹事来了,不想活了你……”郭东拽着赵有钱的头发往食堂外面拖,赵有钱如狗在厉声嚎叫,最危险的气息一下子消弭殆尽了。
这是郭东和我讲述的赵有钱交警队要车经过。这小子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郭东和他弟要是晚来五分钟谁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不管咋说,郭小东是县公安局刑警中队的副队长,局长身边的红人之一,赵有钱闹腾的交警队再不悦,郭小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车呢,人呢?”我问。
“打电话叫薛嵩过来开回去了,估计现在他家醒酒呢。”郭东说。
郭东竞选村主任的事,准备工作早于薛利军。
一开始,给乡里报的竞选人是原村主任和郭东,中途加了薛嵩和薛利军,薛嵩没多久就退出了,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又是工厂又是村务的,没有那么多精力,另外,主要是我给他做了工作,我说郭东已经给我做了承诺,他当选后,优先保证咱们厂子的利益,上一届村委定下的用地政策在他任期内绝不变更。薛嵩退出后,原村主任也退出了,他退出的原因简单,年龄大了,不符合现在干部年轻化知识化的趋势。剩下角逐村主任职位的就是郭东和薛利军了,令郭东恼火薛利军的不是薛利军要竞选村主任,而是,薛利军作为一根搅屎棍子的角色。
“薛利军的工作得赵有钱去做,”我建议郭东,“他俩合伙承包了我们的工厂施工,利益捆绑到了一块儿,有些话好说。”
“薛利军被当枪使,他背后的人太阴险,”郭东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是当选了,首先就查他的账,屁股下面全是屎。”
我知道郭东在说谁,村支书这个太上皇都多少年了,人脉经营的盘根错节,他可不希望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威胁他的地位。
赵有钱和薛利军将车间框架搭起来的时候,他俩第一次闹崩了,闹崩也是因为钱,钢材和彩钢材料都是薛利军赊回来的,供材料方要结一部分账,按说不多,先結20万,薛嵩只给拿了5万元的酒和5万元现金,赵有钱反手将5万元的酒抵了10万元,5万元现金给薛利军拿了一半,自己剩了一半,薛利军不乐意了。他认为他和赵有钱合伙,除了基石和水泥是赵有钱赊回来的,钢材和彩钢都是自己赊回来的,大头在他这边,他应该多拿点才行,结果赵有钱摩托车换了小轿车,兜里现金和他平分,他还得拿这点现金去应付供材料方,怎么算都亏出了屎。
工程干了半拉又停了,没办法,薛嵩给赵有钱和薛利军调停,调了半天无果而归。“一个槽上的两头叫驴,”薛嵩气得直哼哼,破口骂道,“薛利军油盐不进,材料进不了场,赵有钱也不配合,我光想他俩的脸就浑身发抖。”
多余的钱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要应付的地方太多了,比如三相电进场,电管所可是谁的面子也不尿的,都是动辄上万且没商量余地。我考虑过临阵换人,让其他施工队进来,薛嵩连连摇头说不妥,如果此时让其他施工队进场,必须给赵有钱和薛利军结清了账,否则,这是故意制造新的矛盾。
“把我的宝马抵给薛利军算了,”又停了半个月工,薛嵩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当初买这台二手车的时候,薛嵩不顾建厂资金之捉襟见肘,理由是有个车以后办事方便,我发现除了搞女人方便外,对于正经事真没方便在哪儿,现在,这台二手车终于派上用场了,就像他把自己的相好无偿转让给薛利军一样,反正都是二手货,倒也并不心疼。
薛利军一下乐了,再二手的宝马也是宝马,比捷达牛气多了,他开着宝马车,到各个原材料供应商处炫耀,多方发动自己的关系,把所有的施工材料全赊了回来。
施工进度又缓慢开始了,这回,薛嵩给赵有钱和薛利军一个最后通牒,中秋节之前如果不能封顶,他俩就滚出工厂工地。
最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薛嵩抵给了薛利军这台二手宝马车,给郭东竞选村主任帮了非常大的忙,薛利军每天忙着除了炫耀他的宝马车,就是拉了薛嵩转让给他的那个女朋友开房玩,悲摧的是,有一次开房不慎,被他老婆捂了,当着薛利军的面,那女人差点被薛利军老婆把头发薅光。光处理这些糗事就够薛利军四脚朝天忙了,再加上,薛嵩幸灾乐祸地讲了一件薛利军的隐私,他和那女的被他老婆捉奸在床那一刻,他受了惊吓,据说再也不能行房事了。郭东也过来说,薛利军已经正式退出竞选村主任,他当选已经毫无悬念了。
“我感觉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的,”郭东请我们在白七爷烧烤撸串时感叹,“老古人说得好,天算不如人算呐!”
关于女人这种话题,大伙儿的兴趣太浓,不过我觉得都是小打小闹,就提议过了年夏天到二连浩特市玩。在边境,我给他们白话了一通,那边有从蒙古国来的小姐,都是大学生,价格又便宜,集体去绝对能玩爽翻了。他们几个没去过二连浩特市的中蒙边境,就七嘴八舌问我,蒙古国来的小姐到底怎么样啊,我说那还用问,人家那才叫素质呢,学历高,漂亮,干净。赵有钱让我讲讲细节,我就讲了我有一年去二连浩特怎么怎么带一个蒙古国的大学生小姐开房,绘声绘色的,听得他们都羡慕不已。忽然,郭东有一个问题不解,问我你们怎么通语言的,他知道我不会蒙语。我说,“这个简单,我们用英语交谈。”
郭东如愿当上了村主任,我们的工厂也已如期封顶。
在我们村,这是两件大事,必须分开来庆祝,每次祝贺绝对少不了赵有钱,他是功臣之一。可是赵有钱的酒量最近下降得厉害,喝了不到半斤就当场吐桌子上了,这下,我们是不能再继续吃喝下去了,否则,我们也会吐了桌子上。薛利军已和赵有钱分道扬镳了,让赵有钱头疼不已的是,薛利军每天拧着他算账,他只好衷心盼望我们早点给他拨点款,好打发薛利军。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有钱。”我和赵有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