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艳之柳如是：风骨嶒峻的一代乱世名姬（二）

木匠

话说柳如是回到十间楼后，想自己在周府无端遭人陷害，周老爷更不问青红皂白，变脸比翻书还快，直接就将自己扫地出门了，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但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叉能怎样？也只能是逆来顺受，接受这样的现实。不久，坊间的人就都在传，十间楼出了一个红姑娘——柳影怜，不仅人长得漂亮，曲儿唱得好，还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笔好画，听说以前还是什么“宰相宠妾”……于是，每日里来十间楼消遣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且来的人，都是一来，就点名要柳姑娘出来相见。你没猜锚，这个柳影怜就是柳如是。

从此，柳如是每天接客，但却始终严守着一条底线——接待方式仅限于陪喝酒和唱曲。不管客人何等身份，如何肯花钱，想要染指于她，都会遭到严词拒绝。幸运的是，她这种作为，非但没有为她招来什么麻烦，反而使其身价更高。而她也在寻找着，希望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一个能托付终身的知己。另外，柳如是还很有心计，暗中给自己积蓄了一大笔钱。18岁时，她将这笔钱拿了出来，说要给自己赎身。

前面我们说过，十间楼的鸨儿徐拂十分同情她的遭遇，是以对自己的这个小老乡一向都很照顾。兼之这些年柳如是也给她赚了不少钱，也就慨然应允了。但按照当时的户籍管理规定，妓女只有找到合适的人，在正式从良以后，才能脱籍，否则，就算洗手不干了，也脱不了籍。所以，柳如是虽把自己从十间楼里赎了出来，身份仍是妓女，不过是有了一个自由身罢了。

但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嫁了，叉谈何容易？以其过往的经历和文化修养，她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就把自己嫁了，她要嫁的一定得是一个懂情重义、学富五车的人。同时，她也知道自己所能倚仗的除了美丽，就只有才华了。而红颜易老，才华却是岁月夺不走的。于是，她在离开十间楼后，便开始到处寻师访友，求教诗文书画。

这天，柳如是来到好姐妹卞玉京（也是“秦淮八艳”之一）家中拜访，正巧卞要赶去参加文学家、书画家陈眉公的77岁寿辰。于是，就也跟着去了。

那天，当柳如是一身儒服地来到陈府的寿宴上时，立刻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连已经老眼昏花了的陈老夫子也顿觉眼前一亮，说她是一朵尚未怒放的绝世名花。等再看了她进的贺诗，不仅字好得不像话，更其中有句“李卫学书称弟子，东方大隐号先生”（李卫者，东晋女书法家卫夫人是也。卫夫人，本名卫铄，王羲之曾从其学书，其夫李矩，故称李卫。“东方大隐”一句，乃是由陈眉公“清平乐”词“种竹浇花酿酒，世家闲户先生”一句中脱胎而来），这马屁拍得還真是到位，直看得陈老夫子眉开眼笑，连称“这姑娘还真有灵气”。

当日，与会的人不少都听说过柳如是的大名。于是，就有人提议道：“能否请柳姑娘给我们大家跳支舞？”这个提议，不仅正中陈老夫子的下怀，也正中了正琢磨着如何才能拜在陈老夫子门下的柳如是的下怀。柳如是更不推托，当场向卞土京借了一身薄如蝉翼的云纱舞衣，褪去男装，换上舞衣，来到堂前，先给大家跳了一支舞，随后，又为大家唱了一支昆曲。其曼妙的舞姿，悠扬的歌声，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不禁让人想起宋代词人晏几道的那首著名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果然，陈眉公大喜，当场就向众人宣布了要收柳如是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同时，叉把柳如是介绍给了著名书法家李存我为徒……

有了名师的指点，再加上柳如是自身的天赋，其在诗、词、书、画方面的造诣，都有了显著的提高。特别是其书法，已臻一流书家之境界。清同治、光绪两代的帝师大书法家翁同和就曾评价柳如是的书法是“铁腕拓银钩，奇气满纸”。柳如是的“骨灰级粉丝”近现代国学大师陈寅恪（陈晚年在双目失明，身体衰弱的情况卜，竟一字一句地口述了整整80万字的学术巨著《柳如是别传》）也称柳氏的书法“复非牧斋（钱谦益，当时的文坛领袖，也是柳后来的老公）所能及。

如此一来，柳如是的芳名也就更加的远播了。其时，追求她的富贾、名士、青年才俊可谓数不胜数，但能入得了她法眼的，仿佛只有几社（明末一个很有名的文学社团）的宋辕文和陈子龙二人。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柳如是还是比较偏向于宋辕文的，因为论年纪，宋比柳只大6岁，而陈比柳则要大上11岁；论家世，宋出生于一个世代为官的家庭，而陈则出生在一个世代务农的家庭，直到他父亲这辈，才通过科举考试做了官。这还都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宋当时还未结婚，而陈却已经有了家室。不料，宋父却因柳氏出身娼门，死活不让儿子迎娶柳氏。宋辕文拗不过父亲，只得与柳如是洒泪而别。

是时，柳如是受此打击，伤痛欲绝，竟起了轻生之念。幸得陈子龙百般劝慰，才渐渐走出了心理的阴影。

一日，陈子龙突然对柳如是说道：“柳姑娘，你知道吗？那天，我在陈眉公的寿宴上，就已为姑娘的才貌所倾倒，但后来，你看中了宋辕文。其实，我早就料定你们成不了，因为他的父亲实在是过于迂腐了，断不会答应他娶你。可这姻缘之事，向来都是劝合不劝分。当初，我若劝你和他分手，你定会说我从中作梗，所以，我也只能将我对你的这份情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每天与你梦里相会。你若不信，请看我为你填的这首《江城子》……”说着，陈子龙便向怀中取出一个纸卷，递给了柳如是。柳如是将纸卷展开，只见上面写着：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陈子龙的这首词写得可谓情真意切，可说是将他的恋她之情，全都写在了词里，柳如是读了之后，哽咽道：“妾，青楼之女，蒲柳之姿，得蒙相公如此厚爱，何敢当之？”

陈子龙则说：“柳姑娘快奠如此讲话，想我陈子龙，不过一介书生，叉年长姑娘许多，更已有了家室，倘能得到姑娘的垂青，只要我在一天，纵天涯海角，定不负卿！”

柳如是在听了陈子龙的这番表白后，不由得感动莫名，遂与他定卜了山石之盟。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柳如是起床后，对镜梳妆时，又发现了陈子龙留下的一首定情诗：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

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

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呢。

是日，陈子龙又把自己的一班好友请到柳如是的住处，喝了一顿喜酒。席间，复社（明末一爱国文学社团）领袖张溥（字天如，号西铭，其代表作《五人墓碑记》现已被选入中学课本）对柳如是说道：“子龙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你可不要让他沉湎在温柔乡里，消磨了他的英雄壮志……”

柳如是也端起酒杯，起身说道：“妾虽风尘之人，然亦知国运艰难。蒙陈相公不弃，得执巾栉，虽不能效梁红玉与夫并肩抗敌，擂鼓战金山，也当尽心竭力，助夫发奋图强，以平生所学，报效朝廷。决不会让他沉湎在温柔乡里，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好，有你这几句话，我们这班朋友也就放心了。来，大家都把酒杯举起来，一起敬他们夫妇一杯，并祝福他们：从今往后，夫唱妇随，白头偕老。” 于是，众人便在张溥的带领下，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