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彦君
摘 要: 《水浒传》在艺术上的成就离不开人物形象的塑造。作者施耐庵成功塑造了血肉丰满、个性鲜明的一百○八条英雄好汉,并给每人取了一至两个绰号,这些绰号名目繁多,内涵丰富,在塑造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起了重要的作用。然而由于语言和文化的差异,绰号的翻译给译者带来了很大的挑战。本文参考艾克希拉对文化专有项翻译策略的分类方法,选取《水浒传》最具代表性的两位译者沙博理和赛珍珠的译本,比较他们对人物绰号的翻译策略,为日后的绰号的翻译研究与实践提供借鉴。
关键词: 人物绰号 翻译策略 《水浒传》
一、引言
绰号,又称诨名或者外号,一般根据人的外貌、品德、本领等特征命名,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绰号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社会根源,是民族心理和审美情趣的表现,是民间文化的积淀。在现实生活中,绰号传达着人们对某人的溢美或贬毁之意。在文学作品中,绰号可以表现人物特征,丰满人物形象,是一种别具一格的艺术表现手法。《水浒传》是我国古代小说中使用人物绰号最多的作品,也是最成功的文学作品之一。水浒一百单八将,各有一个或数个绰号,施耐庵仅用几个最精粹的字眼,便将他们的外貌、性格特点或轶事、个人遭遇、特长爱好等最突出的方面表现出来,使得人们但凡谈及梁山好汉,必言其绰号,由绰号可见人物神采。关于《水滸传》人物绰号的研究早在明清时代就有所涉及,但真正的学术研究自20世纪初开始。《水浒传》人物绰号寓意的阐释往往受到时代思潮、政治气候的影响较大,经历了由考证人物绰号来源到偏离文本过度阐释,再到回归文本探究人物绰号美学内涵的过程(刘天振,2009)。而《水浒传》人物绰号的翻译研究则始于21世纪初,学界从跨文化交际、概念隐喻、顺应理论等视角开展多语种翻译研究(徐学平,2001;郭凤青,2010;吴静,2011;赵冬华,2016),研究视野不断得到开阔,但仍有进一步拓展的空间。本文参考艾克希拉对文化专有项翻译策略的分类方法,选取《水浒传》最著名的两个译者沙博理和赛珍珠的译本,比较他们对人物绰号的翻译方法和翻译策略,以期深化对《水浒传》人物绰号翻译的研究。
二、艾克希拉文化专有项翻译策略分类法概述
西班牙翻译工作者哈维·佛朗哥·艾克西拉(Jvaier Franco Aixela)于1996年提出了文化专有项(culture-specific item)翻译策略分类法,他给文化专有项下的定义是:在文本中出现的某些项目,由于在译语读者的文化系统中不存在对应项目或者与该项目有不同的文本地位,因此其在源文中的功能和含义转移到译文时发生翻译困难(Aixeld,1996:58;张南峰,2004)。他从美国作家达希尔·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的侦探小说《马耳他猎鹰》(The Maltese Falcon)的三个西班牙译本中观察到十一种处理文化专有项的策略,这11种翻译策略包括:(1)重复,(2)转换拼写法,(3)语言(非文化)翻译,(4)文外解释,(5)文内解释,(6)使用同义词,(7)有限世界化,(8)绝对世界化,(9)同化,(10)删除,(11)自创(Aixeld,1996:61-64)。
艾克希拉对文化专有项翻译策略的分类方法是基于他对译文语料的描述归纳总结出来的,具有较强的客观性。对其稍加修改用于英汉翻译实践的描写(张南峰,2004),笔者认为可以应用于汉英翻译实践的描写研究,如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英译本的分析。
三、人物绰号翻译策略对比与分析
《水浒传》人物绰号的分类方法有很多,大体可分为六大类:动物类、性格类、形象类、特长类、历史名人类、鬼神类。根据艾克希拉文化专有项的观点,前四类涉及文化专有项词较少,后两类文化负载信息较多。
下文将两位著名译者沙博理和赛珍珠的译本处理翻译绰号的方法主要有以直译(语言翻译)为主导、以音译(转换拼写法)为主导、同化、绝对普遍化、具体化和省略等。
1.动物类绰号的翻译
将动物的名称用于绰号,体现或寄托了人物的气质、体貌或才能,尤其是以猛兽做绰号,更能凸显人物个性剽悍、本领高强。梁山好汉中以动物为号的人最多,高达37人,上天、入地、下海、传说中的珍禽异兽,应有尽有。
大部分动物类绰号在英语中都能找到对应词汇,但由于文化的差异,人们对同一种动物赋予了不同的情感和喻义,从而产生不同的联想意义。对于动物类绰号的翻译,两位译者基本都采取了以直译主导的策略,在翻译中保持了原有的动物形象,只是选词上稍有不同。
但其中还有一些中国文化中特有的动物。例如卢俊义的绰号为玉麒麟,麒麟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神话动物,地位仅次于龙,象征吉祥。卢俊义武艺高强,棍棒天下无双,又是大名府中的第一等长者,用“玉麒麟”比卢俊义,既表示他身份显赫,又体现他相貌俊美。“玉”是脆弱易碎之物,委婉地道出卢俊义时乖命蹇,暴毙而亡的悲惨命运。赛珍珠采用了音译(转换拼写法)的方法,将“麒麟”翻译成“ChI Lin”,保留了文化特色。但如果没有注释,西方读者就很难理解,因为这种动物是中国独有的。沙博理采用同化的翻译策略,将麒麟翻译成“unicorn”。独角兽其形似马,前额有角,中世纪时象征力量与纯洁。形象与中国的麒麟相似但不相同,文化信息则截然不同。沙译舍弃了原有形象,文化意蕴大减。
由于对原文考证不够,两个译本还存在误译的情况。例如对童猛的翻译,因其水性极好,人称翻江蜃。两位译者都将“蜃”理解成了蛤蛎。然而据考证,蜃传说中属于蛟一类,李时珍《本草纲目》载:蜃状似蛇而大,有角如龙,红鬣,腰以下麟尽逆,能吁气成楼台城郭之状,即“蜃楼”。结合童猛哥哥童威的绰号“出洞蛟”,译成“dragon”更准确。
2.性格类绰号的翻译
性格类绰号直截了当,使读者迅速了解人物的性格特征。以人物性格作为绰号的梁山好汉有12人,由绰号可见其人性情。
相对于动物类绰号,以性格命名的绰号涉及文化专项词较少,翻译时用以直译为主导的策略为主,尤其是赛珍珠的翻译,完全是逐字翻译,较为冗长,不符合绰号翻译简洁的特征;沙译既采取的策略既有直译又有绝对普遍化。
以没遮拦穆弘为例,“没遮拦”意为勇猛无阻挡。穆弘是揭阳镇一霸,武功高强,性情刚烈,性起之时,摇天憾地,无人可挡。此绰号将穆弘“阵前不肯空还,攻城野战夺旗幡”的勇猛个性形容得非常传神到位,赛译使用定语从句,虽然意思表达非常完整,但是形式拖沓,内容冗长,不符合绰号的特点。沙译“Unrestrained”是采用绝对普遍化的策略,意为不受抑制的、无拘束的,但与原词义不能完全吻合。
石秀的绰号“拼命三郎”也较为典型。石秀“平生性直,路见不平,便要去舍命相护”,三郎意为在家中排行老三,故被江湖人称作“拼命三郎”。两位译者都省去了“三”的意思,着重翻“拼命”,赛译逐字翻译,意思全面,但较为冗长,不符合绰号翻译简洁的特征;沙译为Rash,采取绝对普遍化的策略,指做事轻率、鲁莽、不考虑后果,将石秀侠气义勇的特点省略殆尽。
3.形象类绰号的翻译
形象类以水浒好汉的外形特征或行事风格、身份标识等为人物绰号,形神兼备,栩栩如生,此类好汉共有11人。
以形象特点起绰号仍然适用于以直译为主导的翻译方法。但“行者”包含佛教意象,两位译者都采用了同化;郡马是古代称谓词,两位译者都采用了绝对普遍化,便于读者阅读。
两位译者的翻译也有造成文化缺失,如鲁智深被称为“花和尚”,“花”一字为双关语,一是指他背上有花绣,二是因为他不守戒律,贪吃酒肉,好杀生。两种译文都只译出了第一个意思。沙博理将“和尚”译为“monk”较准确,赛译“Priest”通常指天主教的神父,采用了同化的方式,但与鲁智深的形象相去甚远。
值得注意的是两位译者对杜迁“摸着天”的翻译,杜迁是梁山泊的元老,早先同王伦、宋万一齐占山为王,身长手长,故称“摸着天”。这个绰号运用了夸张手法以表现杜迁高大的英雄好汉形象,两位译者都采取了具体化的方式,将形象具体化,赛译用eagle过于具体,与“高”相距甚远,且失去了该词的联想意义;沙译Skyscraper相比之下更准确,但不足在于意象较为现代。
4.特长类绰号的翻译
特长类绰号突出的是人物的特长、本领,此类好汉共有21人。此类绰号借助所使兵器、使用神圣的封号或夸大身体的每一部位命名,基本上都采用以直译为主的翻译策略,在此不一一列举。
比较特殊的是吴用智多星的翻译,吴用满腹经纶,通晓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常以诸葛亮自比,人称“智多星”。智多星,意指能上应天象,乃智慧之星。赛译采用间接字译,直接说“非常智慧”;沙译则采用同化,wizard有男巫、奇才两个意思,易造成歧义,相比之下,赛译更贴切。
由于对文化信息理解不当,译文存在误译的现象,如船火儿张横。宋代除了舵手以外,其余的船工全都叫船火儿,“船火儿”又作“船伙儿”,就是船上的伙计。张横原为浔阳江上的艄公,后以艄公為掩护,在浔阳江上做没本钱的生意,因其始终以“艄公”的形象示人,故因职业而得绰号--“船火儿”,与“火”无关,沙博理显然不了解其中缘由,相比之下,赛译的“boatman”更准确。
5.名人类绰号的翻译
中国古代名人都有特定的文化内涵,背后包含历史典故,常用以喻指具有某类性格特征的人。以历史名人的名、号来取绰号,或外形相似,或武技相近,此类好汉共有8人。
《水浒传》中名人类绰号可以分为两类:名字和称号。名字赛译以直接音译为主,如“小李广”,称号则用直接字译,如“小霸王”,个别还运用绝对普遍化,如病尉迟译成the sick warrior,同化,温侯译成duke。沙博理翻译方法则更多样,有音译、绝对普遍化、同化、省略。
以杨雄病关索为例,关于关索的身份有多种说法,有称是汉代名将,还有传说是关羽的三儿子,也有学者认为指关羽,但喻义都是英勇善战、武艺超群,“病”则是因为杨雄面貌微黄。赛译将“关索”进行音译,“病”进行了直译;沙译则省略了关索,只翻译出“病”。两位译者都误解了“病”的含义,杨雄的英雄气魄就体现不出来了。
病尉迟孙立和小尉迟孙新的翻译比较特殊。沙译采取了绝对普遍化的策略,省略了“尉迟”,减轻了译语读者的阅读负担,但与“病关索“一样,误解了“病”的含义;赛译“病尉迟”同样采用绝对普遍化,“小尉迟”则采取了字译的策略,保留了文化特色,但鉴于孙立孙新是两兄弟,两者的译法最好保持统一,更利于读者理解。
6.鬼神类绰号的翻译
鬼神类绰号涉及中国神话、宗教文化,难点在于既要重现原文人物特点,又能再现中国鬼神文化的精神实质。《水浒传》中此类绰号的好汉基本上属于多相貌粗陋,再加上凶悍暴猛,故以鬼神灵怪名之,表现人物有神之威、鬼之恶,此类好汉共有19人。
赛译较多采用同化,把佛教、道教概念转化成了西方的基督教概念。沙博理则运用绝对普遍化,如“立地太岁”译为The God Of Swift,“云里金刚”译为The Guardian God In The Clouds等,沙译也运用了同化策略,如“活阎罗”译为the Devil Incarnate,“丧门神”译为God of Death。此外,沙译也运用了绝对世界化的策略,如“活闪婆”译为the Lightning,“短命二郎”译为the Recklessly Rash。
以孙二娘母夜叉为例,“夜叉”是梵文“yaksha”的音译,有“勇健、凶暴、丑恶”的意思,佛经中指一种形象凶恶、吃人的鬼。孙二娘和丈夫菜园子张青在孟州道十字坡开酒店卖人肉,专干杀人夺货的勾当。因而,她被赋予了这样一个令人生畏的绰号。沙译的“witch”用了同化的方法,采用西方的意象,指有神奇魔法或邪恶力量的女巫师,与“夜叉”有点差距,未能生动地传达人物的形象。赛译采用绝对普遍化的策略,译为“the Female Savage”,相比而言更贴近原义。
再如王定六的绰号“活闪婆”。“闪婆”是我们现代说的幽灵,幽灵移动时飘忽不定。王定六家居长江边,身材瘦小,赴水使棒,走跳得快,“活闪婆”绰号绘出其体貌动作的特征。赛译虽采用直译方法,译成了“The Living Female”,但理解错误,让读者不知所云,甚至误导读者认为王定六是个女性。沙译的“The Lightning”采用了舍弃形象间接字译,体现出了人物特点的同时利于原文意思的传达和读者的理解。
四、结语
绰号,作为一种独特的命名方法,在汉语文学作品中至关重要。总体来看,赛珍珠为了使读者能够从译文语言中领略中国的文化特色,多保留原文的语言形式和风格,带有浓重的中国气息。但对文化气息很浓的词汇,如果没有相应的注释或解释,读者就很难理解其内涵。沙博里的翻译方法更多样,尽量保持原文的文体特点,一定程度上也照顾到译语的习惯;进行了部分删减,浅化了原语的习语和典故,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但在一定程度上削减了中国的传统文化。
翻译绰号时首先要明确绰号的来源,理解其文化内涵。赛译“闪婆”、沙译“一丈青”就是不了解绰号由来和含义导致误译;其次,绰号的翻译在形式上应简洁,这一点沙博理略胜一筹,赛珍珠虽忠实于原义,但翻译过于冗长,有违绰号的作用;除此之外,绰号翻译还应在利于读者理解的基础上尽量凸显中国文化,沙译“智多星”,赛译“花和尚”等都抹杀了汉语文化特色,容易让西方读者产生错误的认识。对动物类、性格类、形象类、特长类文化专项词较少的绰号可采用以直译为主导的翻译方法;对中国特有的动物形象、名人类、鬼神类文化负载绰号可以采取音译,也可以使用绝对普遍化、同化、具体化等方法,减轻读者阅读负担,但难免有文化缺失。翻译的最终目的是使译语读者通过人物绰号正确理解人物形象,感受中国文化的魅力,总体而言,沙博里和赛珍珠两位翻译家在翻译《水浒传》人物绰号时采用的翻译策略为传播中国文化提供了可供借鉴学习的丰富资料。
参考文献:
[1]Buck, Pearl S.. All Men Are Brothers[M]. Beijing:The John Day Company,1933.
[2]Shapiro, Sidney. Outlaws of the Marsh[M]. Beijing: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1993.
[3]劉克强.水浒传翻译大辞典[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4]宁稼雨.趣谈水浒传人物绰号[J].国学,2010(10).
[5]曲家源.水浒一百单八将绰号考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6]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1997.
[7]孙建成.水浒传英译的语言与文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8]徐学平.试谈《水浒传》中英雄绰号的英译[J].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01(5).
[9]张南峰.艾克西拉的文化专有项翻译策略评介[J].中国翻译,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