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金会”的热闹和暗示

黄耀鹏

举世瞩目的“特金会”在新加坡举行。和其重要性相比，议程短得出奇：上午会晤，下午就发了联合公报。40分钟会谈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对公报内容进行讨价还价。显然，两国领导人会晤之前，公报的内容就已经拟好，只等领导人露面盖章。

当然，两人的见面握手是历史性的。敌对了70年的两国终于实现了最高领导人之间坐在一起，哪怕只是寒暄一下。

当全球新闻媒体的镁光灯都集中在圣淘沙这座小岛上的时候，大家都恍如梦中。此前任何熟悉地缘政治的分析人士，都不敢想像眼前的现实。不是基于两国领导人握手，而是基于国力差距如此之大的两国，似乎共同承载了全球的和平希望。在大国政治的氛围下，可谓十足的异数。鉴于朝鲜的GDP只相当于丹东这座四线城市的水平，朝鲜一定是做对了某事，才拿到撬动全球地缘政治焦点的支撑。

显然，这不是靠当“麻烦的制造者”得来的，因为此前20多年朝鲜都是这个角色。美国向来避免用峰会的方式，来给朝鲜的政治分量背书。

朝鲜“芥菜子”那么大的核力量，是否会引发美国的安全忧虑，或者担忧盟友处于脆弱地位？很难认为美国真的这样定义。对朝鲜力量的评估，是放在东北亚乃至亚太安全平衡的角度来考量。背后的中国，才是一切考量的出发点。没有了朝鲜的“威胁”，美军留在远东的理由就被动摇，但美方坚持不讨论此事。在联合公报里，果然没有出现驻日韩美军地位的任何字眼。

朝鲜领导人一个月内两次与中国领导人会晤，专机由中国提供并从北京中转，大部分航线位于中国境内。安全上的安排表明了中国仍留在牌桌上。这和安倍盼与金正恩会晤未果，盼讨论绑架问题被各方无视，不可同日而语。

小布什总统时期的官员称，朝鲜在协议的执行方面记录“完美”——完完全全地欺骗。不过，美国的记录也很难赞美。退出伊核协议，1994年朝鲜废弃重水堆后承诺的轻水堆和经济援助，都找理由食言。双方都对对方有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这是妨碍朝美达成任何新协议的障碍。

让我们来看联合公报本身，联合公报貌似反映了双方关切重点。除了政治展望等套话，朝鲜承诺放弃核武器，美国为朝鲜提供安全保障，并且实现双边关系正常化（暗示签订和平协议）是实质性内容。需要注意的是，对于这些美好的目标，公报用的措辞是“致力于”。它暗示，双方接下来的谈判仍然充满不确定性。

该协议的定位是框架性协议，走到双方彻底实现目标，距离遥远。而在此前若干次，双方都抱着比今天更大的希望，但最终都走向了威慑升级螺旋。

以博尔顿为首的保守势力，对朝鲜弃核的要求是“全面、可验证、不可逆的”。当然，还有激怒朝鲜差点使会谈夭折的“利比亚模式”。公报中取而代之的措辞是“完全”无核化。其中微妙的差异，透露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一一朝方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最重要的筹码，甚至大多数认为朝鲜已经过了放弃核筹码的时间窗口。

这样一来，“特金会”的意义就大打折扣。所谓关系正常化也好，安全保证也好，都是镜花水月。况且，大国的安全保证向来靠不住。乌克兰当初放弃从苏联继承的核力量的时候，俄美都书面给予安全保证。三年来绵延至今的乌东战火纷飞该如何解释？

朝鲜不是小孩子，用个棒棒糖，就能把自家的珍宝拿去。美国也不应该抱有如此轻率的期望。不过，即便双方最终无法达成“完美”的协议，今天的策略性缓和也具备重要的意义。

朝鲜在当今全球经济生活中无足轻重，它仅有的分量几乎全是中国加给它的。在全球化正在被抛弃的今天，最尖锐的地缘对峙趋于缓和，是否会给剑拔弩张的全球贸易形势带来一点想像空間？

答案可能完全令人失望。G7首脑会议上各方僵硬的对峙表情和肢体语言，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而且，这是德国总理的官方网站发布的。这代表了欧洲的态度。在金特共进午餐后的散步时间，特朗普向金正恩夸耀他的总统座车“野兽”。他似乎暗示美国能解决任何尖端的工业需求，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显然是给大国领导人看的，因为朝鲜完全没有任何像样的汽车工业。

认为可以将全球产业分工简化为驱逐与威胁，就像相信拉拉手就能解决最棘手的安全问题一样天真。问题在于，真实的底牌永远藏在热闹的表象之下。可以确信的是，依靠一两样简单的手段，无法解决它们中的任何一样，无论是贸易，还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