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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拉购置了“一幢乡间房舍”,即使是在物质生活十分富裕的现代社会,名人购置房屋一定会在娱乐新闻里占据重要位置,在遥远的1878年更是如此。这个消息被当时的法国名作家如福楼拜、莫泊桑以及长居法国的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等,以各种形式愉快地传播着,其中有一条重量级的“新闻”作了如下别具风趣的描述:
至于我,没什么新鲜事。我还一直在拼命写我那本可恶的书。我希望这个月末能结束第五章。这章之后,我还有五章要写!还不算大批注释。有些日子我感到被这个重负压碎了。我骨头里好像已没有骨髓,而我还像一匹拉破车的老马一样继续走着,筋疲力尽,但勇气百倍。什么样的活儿呀……
我收到我的门生莫泊桑一封很凄惨的信。他母亲的健康状况让他揪心,他自己也感到不舒服。他那位部(海军部)长让他恼火,弄得他头昏脑涨,他简直无法工作;而那些女士们也不能排解他的忧愁……左拉有了一幢乡间房舍,地板已经腐烂,差点在他脚下垮掉。《公益》名存实亡,这您知道,但左拉仍准备在一个新的机关刊物《伏尔泰》上继续挥舞自然主义的大旗。
这则“新闻”是福楼拜于1878年7月9日给屠格涅夫的信,信不长,短短三段话,却仍然能够读出“一个标点符号要改一个上午”的细节大师福楼拜“每一个字眼里面都可以看到的那种辛勤劳作的痕迹”。信的开头所说“那本可恶的书”是福楼拜有生之年最后一部小说《布瓦尔和佩库歇》。
福楼拜说写作累,但是他累在位于风景秀丽的塞纳河边上豪华法式别墅里,自然体会不到一幢房屋对于出身贫寒的左拉所带来的意义。“左拉有了一幢乡间房舍,地板已经腐烂,差点在他脚下垮掉”,这虽然不是福楼拜亲眼所见,但是在将之重新组织转述时语气中所带那种小小的“乐祸”,依然是福楼拜式不动声色的讽刺,让人想起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中让乡村药剂师郝麦在大热天出席农展会时戴上了一顶皮毛的帽子。
其实,左拉购置的是一幢两层的别墅,并不是福楼拜所“嘲笑”的“乡间房舍”,只是相比福楼拜家三层之外还带阁楼的豪华别墅略显逊色而已,再说,左拉这幢别墅位于梅塘,距离巴黎只有30公里之远,与福楼拜的别墅一样紧邻着美丽的塞纳河。如果左拉看到这封信,想跟福楼拜较真,福楼拜的别墅位于卢昂,也不在巴黎,用傲慢的巴黎人的眼光来看,同样属于外省,也可以说是“乡间房舍”。
这年左拉38岁,不算年轻,幸运的是就在前一年他的小说《小酒馆》获得成功,为自己带来人生中第一桶金,三十而立,手头有了钱,左拉总算可以计划未来的人生了。第一个计划就是购置房屋。他选择梅塘是有理由的:第一,不能距离巴黎太远,不便朋友们来度假或相聚;第二,环境必须美丽而安静,有助于他自己的安心写作。梅塘这幢小别墅满足了左拉。别墅风格是法国传统建筑样式,主体是浅黄色,屋顶是砖红色,古朴简洁;别墅前面带有花园,虽然不大,但种植着各种花草,赏心悦目,愉悦心情。
左拉给朋友们写邀请信:“你们知道这所房子的大门是为你们敞开的。你们什么时候觉得它讨你喜欢了,就过来;或者如果你们闲着的话,每天都可以过来。”莫泊桑说左拉房舍的地板都腐烂了,肯定是在得到左拉邀请后第一时间过来参观的,刚刚购置的旧的别墅,自然带着旧的岁月痕迹,小说家毕竟是玩弄文字的,莫泊桑给老师福楼拜去了一封汇报自己烦恼的信,同时关于朋友左拉新买的别墅进行了一番修辞学上的描绘。
修辞归修辞,莫泊桑一点儿都没有少光顾这幢“乡间房舍”,他后来这样回忆在梅塘的时光:
夏天时,我们相聚在左拉位于梅塘的家里……我们全都是馋嘴的饕餮之徒,左拉一个人的食量就抵得上三个普通的小说家,在为长时间的午餐做长时间的消化的过程中,我们海阔天空地聊天。他给我们讲了他未来的小说、他的文学思想、他对各种事情的观点……有些日子里,我们去钓鱼,这时候艾尼克就显示出了才华,同时却让左拉颇感绝望,因为他只会从水里钓上来几只拖鞋……而我,我则躺在“娜娜”号船上,或去水里泡上几个钟头,保尔·阿莱克西在附近溜达,带着一些俏皮的想法,于斯曼则抽着卷烟,而塞阿尔则很不耐烦,觉得乡下太没意思。
莫泊桑更应该感谢左拉和他的这幢“乡间房舍”,莫泊桑的出名作品《羊脂球》就是在梅塘诞生的。
左拉在这幢别墅里写作、会友,过了二十年的安逸生活,一直到1898年他介入震惊世界的德雷福斯事件,在《震旦报》上发表了主张正义的战斗檄文《我控诉》,洋洋洒洒万言,他呼吁:“至于我控诉的人,我并不认识他们,我从未见过他们,和他们没有个人的恩怨仇恨。我在此采取的行动,只是为了促使真理和正义大白于天下。我只有一个目的,以人类的名义,让阳光普照在备受折磨者身上,人们有权得到幸福。我的激烈抗议,只是我灵魂的呼声。让他们把我带往重罪法庭吧,让审讯在光天化日下进行!我等待着。”一星期后左拉被起诉,他被迫流亡到英国,也就离开了自己精心布置的梅塘的别墅。
1902年,年仅62岁的左拉在巴黎去世,他妻子把梅塘的别墅捐给了公共救济事业局。1985年,左拉之友协会把这里恢复为“左拉故居”,房舍依然是乡间面貌,但是慕名而来的参观者们看到的是左拉这位被誉为“法兰西的良心”的作家一颗伟大而勇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