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味至淡

积雪草

古人的养性奇书《菜根潭》里有一句话果然说得好：“真味只是淡，至人只是常。”辛甘厚味只能使舌头越来越麻木，味觉越来越迟顿，悠远绵长的味道往往不是从山珍海味中得来的，而是从最平常不过的粗茶淡饭中得来的。德行完美的人不会有怪异的举动，更不会刻意标新立异，必定如常人一样，有一颗平常心，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穷不下道，保持纯真本性。拥有大智慧的人、简约平凡，不会把“小我”刻意放大。

世间事，有繁华，必有萧瑟；有热闹，必有冷落；有浓郁，必有清淡。究竟哪种好，因人而异。人生就像过山车，唯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经历过巅峰波谷，才会懂得人间真味至淡的道理。淡的境界与浓相比，更接近于自然，更接近于本性，平和充实，不困于情，无愧于心，守得一分风轻月明。

当年，佛教里有一段公案：弘一法师的老友夏丐尊去拜访他，看到他吃饭时只有一道咸菜，想起弘一法师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忍不住问他：“这咸菜不咸吗？”弘一法师说：“咸有咸味道。”吃完饭，弘一法师又喝了一杯白开水，他忍不住又问：“没有茶叶，只喝白水吗？” 弘一法师说：“淡有淡味道。”

咸淡各有味，就看你用什么样的心境去体会，若不是有厚重的人生底蕴，若不是经历过非凡的心路历程，怎么能做到这样淡然若水，宠辱不惊，咸淡两由之？人生无论咸淡，都能从中找到快乐的本源，都能找到人生的至味，这才是充满禅机和哲理的非凡智慧。

虽说咸也好，淡也好，都是世人所追求的滋味和口感，但归根结底，咸到一定程度的食物是无法下咽的，而淡就不同，淡会淡出境界，淡出高度，就像日本大阪有一家小饭店，一位奔九的老人花了五十多年的时间，用工匠精神，把一碗白米饭煮出香喷喷的味道。许多人去他的小店吃飯，不为山珍海味，只为等一碗白米饭。

清茶淡饭，心素如简，人间有味，初心清欢。前段时间，朋友送给我一包花茶，据说是养生美颜的新宠。那茶被反复熏香之后，沾染上浓郁的花香，入口后，在舌尖上打了一个转儿，花香冲鼻上脑，一下子就把我打败了。

放下杯子，我只好望茶兴叹，与养生美颜无缘，只因无福消受茶中浓郁的花香。我还是喝我细嫩的芽茶，虽然味道清淡，但细品会有小小的甘甜，淡淡的鲜爽，天然的植物清香。茶芽之美，淡而不寡，香的自然，美的持久。一茶在手，风烟俱静，空明淡远。

真味至淡，淡是一种境界，淡是一种气度，淡是一种修养，淡是一种心态。淡，不是一种消极出世，而是一种积极入世，人生得意时不张狂，失意时不自弃，宁静抱朴，保持一份淡泊优雅的心境，理性舍取，不为无望之事而失去理智，活得从容大气，活得踏实自在。

真味至淡如友谊，中国有句老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交应该坦荡无私，没有利益牵扯，没有虚与委蛇，不应掺杂一些旁枝末节，像水一样清澈，这样的友谊才能长久。好朋友也不用天天腻歪在一起，觥筹交错的必定是酒肉之欢。

真味至淡如水，老子在《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真水无香，淡而无味，却能滋养万物，是生命之源。水，无色透明，柔美坚韧，容万物，纳百川，自强不息，有母性。做人当如水一样，虽淡，却能包容万物，承载万物。

国画大家张大千先生在他的题跋中说：“闭门学种菜，识得菜根香。撇却荤腥物，淡中滋味长。”张大千先生不但画好，关乎人间冷暖疾苦，菜做得也妙，白菜、萝卜、竹笋什么的，不仅出现在他的画布上，也出现在他的厨房里，锅灶上好一个“淡中滋味长”。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固然好，但轰轰烈烈的繁华和热闹终会一朝散尽，素常的日子，平淡的滋味就会尽呈眼前。淡，一如大海退潮后裸露出来的礁石，是本位，是回归，是生活的真滋味。

二两小酒，一碟小菜，追鸡撵狗，与孩子逗趣，看看风景，再扯扯淡，人这一辈子，经历过浮浮沉沉之后，终有一天，你会懂得，清水白粥才是人生最美的享受，孩子哭老婆叫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人生的真味就在一个“淡”字上，平平淡淡才是真，不为名所累，不为利所驱，真味至淡，静水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