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凌翼 编辑 | 王芳丽
从地理演变上来看,古彭蠡泽与现代鄱阳湖是既有密切联系,又不完全重叠的两个湖泊。彭蠡泽的退缩,长江主泓道的南移,直接导致赣江水系与长江在湖口遭遇顶托,阻滞了赣江下游盆地来水的迅速排泄,使赣江下游盆地水位不断上升并逐渐向南扩展,出现了公元420年和425年的鄡阳、海昏城沉没事件,这可以说是现代鄱阳湖形成的标志。
江西九江,都昌县鄱阳湖黄金嘴水域湿地,万鸟齐飞,场面震撼人心。 摄影/郑金强/视觉中国
鄱阳湖的形成要追溯到亿万年前的冰川时代。那个时候,人类的形象还没有在上帝的脑海中闪现。在距今约5.4亿年前的中晚元古代震旦纪—古生代,鄱阳湖所在地属扬子海槽,被海水覆盖。到了三叠纪末,约两亿年前的印支运动时,海水退去,这里成为一片陆地。
进入约260万年前的新生代第四纪,受到北北、北北东、北西三组断裂的差异升降活动影响形成了鄱阳湖沉降区,沿湖口—新干断裂,发育成了古赣江水系,并逐渐形成平缓舒展的凹地和与长江相通的断裂谷地。丘陵起伏的山间盆地,奠定了鄱阳盆地的轮廓。此时,早期人类开始在这些谷地间狩猎为生。
鄱阳盆地形成后,首先发育出赣江水系,然后才形成鄱阳湖。中更新世时,随着新构造运动的活动,赣江开始发育,至全新世早期,鄱阳盆地成为河网交织的平原洼地,这时的人类也进入到异常活跃的时期。
距今6000至7000年前,这里发生了一次海侵,积水成湖,古称彭蠡泽。彭蠡泽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长江和赣江两大水系交汇所致,由皖西的龙感湖、大官湖及泊湖等滨江诸湖以及相连接的湖口和今天的鄱阳湖入江水道所组成,其范围大小大约相当于今天长江北岸黄梅的太白湖。
古人有时将彭蠡泽视作长江拓宽的河段,而忽略了它作为湖泊的真实记录。一些古文献的版本中,只有云梦泽、太湖,而缺彭蠡泽,这是一种地理的尴尬还是人文的尴尬,今人已无法为古人辩驳。但可以说明的是,彭蠡泽是水陆相间、草木丛生、江流纵横、候鸟翩飞的广阔盆地环境。长江由西向东穿泽而过,赣江由南向北交汇于此,形成壮阔无比、浩渺无边的江湖世界。
距今3400年前这里发生第二次海侵,长江自西而东穿彭蠡泽而过。2000年前发生第三次海侵,在地质、气象、水文多重作用下,彭蠡泽沿赣江向南扩展。距今约1600年左右,即公元420年前后,彭蠡泽不断退缩,长江主泓道不断南移,直接导致赣江水系与长江在湖口遭遇顶托,阻滞了赣江下游盆地来水的迅速排泄,使赣江下游盆地水位不断上升并逐渐向南扩展,湖水越过松门山直抵鄱阳、余干附近,逼沉鄡阳、海昏两座城,终于形成了现代鄱阳湖的雏形。因湖中有鄱阳山,后被易名为“鄱阳湖”。鄡阳、海昏城沉没事件,可以说是现代鄱阳湖形成的标志。
从地理演变上来看,古彭蠡泽与现代鄱阳湖是既有密切联系,又不完全重叠的两个湖泊。有几个地理名词,就是彭蠡泽向鄱阳湖演进的见证。比如,古文献中的“寻阳”,与今天的“浔阳”,就是明显的例证。
浔阳,史称柴桑、江州,自古便有“南开六道,途道五岭,北守长江,运行岷汉,来商纳贾”之谓,是中国古代著名的商贸码头,至今仍然还在沿用。如今,浔阳是九江市城区所在地。
说到“寻阳”,则要追溯到汉文帝十六年(公元前164年),置寻阳县,县治在今湖北黄梅蔡山附近的古城村。说到蔡山,有必要提一下这里曾经盛产大龟,称蔡龟。据记载,蔡龟长一尺二寸,古人用龟占卜,龟越大越灵验,故有“大蔡神龟”之说。蔡龟也成为地方长官进献朝廷的贡品,君主杀伐决断,喜卜问吉凶。占卜问龟,有时也说“问蔡”。
寻阳县治之所以设在蔡山,也许与蔡龟有剪不断的关系。但此外,长江流经蔡山脚下,寻阳城傍大江而建,才是最为重要的依据。
1864年《伦敦新闻画报》插图:鄱阳湖与扬子江交汇处的湖口悬崖及寺庙。摄影/FOTOE
江西省湖口县,鞋山依偎在庐山怀抱中,蓝天白云映衬下的鄱阳湖,绚丽多姿,水天一色。 摄影/张俊/视觉中国
鄱阳湖水系地图 制图/李雨潇
由于长江中上游人类活动频繁,来沙量不断增加,导致长江三角洲淤积加剧,江段水位上升,这一现象对寻阳郡长江段和彭蠡泽影响极大。长江主泓道和彭蠡泽水位因上游来沙增加所产生的淤积导致水位抬升。到了东晋成帝咸和年间(公元326年-334年),原先众多分叉江道和湖汊,有的自然合并,有的人为围垦,彭蠡泽退缩变成了陆地,长江在这种自然和人力作用下向南运动。
北朝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江水》中也写到过当时长江与彭蠡泽演变后的情形:“又西南,历寻阳,分为二水:一水东流,通大雷。一水西南流注于江。”这里的“一水”、“通大雷”,指彭蠡泽消失后留下的“大雷”,那时候长江主泓仍与大雷连通;“一水西南流注于江”,指分叉河道,后来演变成今天的长江。
寻阳县治也随着长江主泓道的南移而迁到了鹤问寨(今九江西),郡治移至柴桑县(今九江西南),完成了寻阳地理上的第一次迁移。
到了唐朝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开始设置浔阳县。为了有别于以往的寻阳,在“寻”字上加了“氵”。浔阳这个地理名词,就这样与彭蠡泽的消失、鄱阳湖的新生相伴相生。
我们从寻阳变为浔阳的历史中,寻找到了诸多地理变迁的玄妙,也由此确认鄱阳湖的前世。
2015年08月19日,江西上饶,高空航拍的鄱阳湖畔美丽壮观的风光。 摄影/卓忠伟 廉瑞琴/视觉中国
每当春夏之交,雨水连绵降临,鄱阳湖的水位就开始节节攀升,湖面迅猛扩展,很快就有了烟波浩荡之感。仔细打量鄱阳湖,它与手掌的形象是那么完美地契合:鄱阳湖收纳赣江、抚河、信江、饶河、修河五条江河之水,就像五根手指伸展在江西大地上。它的主湖体,就是掌部,汇集着五指输送来的水;它的入江水道,就是手腕,通过湖口将湖水输送入长江。那些浟湙潋滟的水波就是鄱阳湖的掌纹;即便冬季湖水退后,洲滩尽情裸露,仍有一道道蜿蜒的水流雕刻在鄱阳湖的巨掌中,形成与众不同的掌纹。
鄱阳湖这只巨掌,执掌着江西几乎全境的水系命脉和交通命脉。
交通节奏影响着时代文明的进程。古代交通主要是水路和陆路,水路由船只做交通工具,陆路由马匹做主要交通工具,与今天的高速公路、高速列车以及飞机相比,当然要逊色很多,但这一交通模式却在鄱阳湖构造的江西大地上穿行了千年,贯穿了人类的文明。
江西抚州,鄱阳湖都昌水面。 摄影/傅建斌/视觉中国
唐代之后,中国内陆就形成了以鄱阳湖为中心的放射性网状水运交通。鄱阳湖流域五条江河的干流和支流末梢,均与周围临省山水相依,驿道相通。从鄱阳湖逆势而上,通过五大河流可以进入江西境内各州府、县、镇。
从饶河的两支主要河流昌江和乐安河上游,均可沟通徽南;从信江上游可沟通浙西和闽北;从抚河上游可沟通闽西,从赣江上游可沟通闽西南、粤北、湘东南,从赣江支流袁江上游可沟通湘东,从修河上游可沟通湘东北和鄂南地区。
再说鄱阳湖的出口与长江相接,由四面八方汇聚到鄱阳湖这个大口袋的物品,运输升级换代,由省级运输线融入国家级运输线——长江,上可达鄂、豫、陕、湘、桂、云、贵、川;下可达皖、苏、浙。进入大运河后,还可达鲁、冀,联通黄河流域、海河流域。而入长江口后,则可达沿海城市和海外……
便捷的交通,催生了鄱阳湖边的城市和商业。
古代中国大多数市镇流传着“无江西人不成码头”的说法。码头除了专供轮船或渡船停泊所用,还是“市场”的代名词。商品在这里进入和输出。鄱阳湖的这些码头常常是极度繁荣的。古代江西四大古镇:景德镇、樟树镇、河口镇、吴城镇,就是鄱阳湖网状交通中的物品集散地。景德镇盛产瓷器,是世界瓷都,其瓷器远销国内外,运送原材料和输出产品的船只不计其数;樟树镇居于赣江中游,有袁江支流汇入,是全国著名的药材交易市场,四面八方的药材汇聚于此,又发往全国各地;河口镇是造纸基地和冶金基地,临省闽北又是著名的茶乡,其出口也须从河口运往各地;吴城镇地处鄱阳湖西岸,扼守赣江和修河出口,是著名的木材集散地。这些码头,商业极其繁盛,南来北往的客商摩肩接踵。
而地处鄱阳湖北,且与长江联通的九江,地理优越,襟江傍湖,是江西省最大的码头,它既是“四大米市”之一,也是“三大茶市”之一。九江占尽地利之势,扮演着江西省对外贸易总代理的角色。
而说到南昌码头,则得从“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说起,他身负奇才来到南昌,见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赣江边耸立的滕王阁,正大摆筵席,征集远近才子们的奇词丽句。王勃挥毫泼墨,《滕王阁序》磅礴涌来。通篇赞美江西胜景,非凡建筑,一个“物华天宝”道出了江西富甲天下的景象。南昌的富足,令天下有识之士艳羡不已,就连南唐璟帝也动了迁都南昌的心思。
到了宋代,由于经济中心南移,鄱阳湖流域的水运交通不断发展,当地经济更是达到了空前繁荣的程度。经济的繁荣又促使了文化、艺术、社会的繁荣。宋明时期,这里相继诞生了我国历史上十大商帮之一的江右商帮、江右学派、江西十才子、江右诗派等一些在当时社会、中国历史上有着极大影响力的人和群体。
如今,机场、高铁、高速公路快速发展。鄱阳湖水系交通再获新的生机,现已有62条航线可到达江西70个县,有大小港站117个,码头236座,泊位422个。临湖市镇更是数不胜数,它们星罗棋布地散落在鄱阳湖水系之中,如繁星般点亮着江西大地。
鄱阳湖湿地野生白天鹅 摄影/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