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镜面（组诗）

芦苇岸

南 词﹡

怀抱三弦的手心里，藏产仔的花猫

一定是在耳墙圆门的内侧

女子的双脚，顶着三寸金莲

碎步里有怀春的豹子，有雨落低檐的忧戚

磨盘纹的石板路，只顾蜿蜒

却无端止于文竹叠翠的羞涩前

开腔就有些勉力，往高处走，嘶哑声震颤

说是铁蹄在江岸飞驰，泥土松软

野花开得迷离。北伐的将士裹着斗篷

归来。在漂染厂的门坊上，突然不动了

手里握着的象月刀，倒插门楣

血从嘴里吐出，一口气，断送了山河

涨水的声音由远及近。平原尽头

更夫送走了黑暗，倚着通济桥的马条石

打盹。散落地上的灯笼，已烧去半边

好在曙色渐起，压低了他轻薄的鼾声

多少豪杰，错过也就错过了

我们揪心的演义，只能在晚上觅寻知音

那个专事说鬼的人，用一个挑子

挑着半世凄凉。他喜欢站在

陌生人面前，架着土琵琶

撒开二指，上三下，下三下，一停，一拨

突然拖腔拿调，唾沫星子里

飞溅出

一句——各位看官，诸事有头，罢了

罢——过——了——

﹡南词，又曰评弹、说书，江南民间的说唱艺术。

锦 书

北纬30°，江浙分府，夜晚的灯笼

光影朦胧……走过的人都有一手

拉长夜色的本事

稍不留神，就会被一头拉入太湖水系

穿过数不清的石桥，北析运河

往吴国的纵深，投靠一场私奔

岸上，只有一条凤仙路可走

而水出多支，分烟话雨，丝竹迢遥

河长先于爱情已排摸水下的危险

散落河底的分币不再笼络人心

船载的锦书，被划过清水的桨

送上一程，出了桥墩，辰时已过

那个读信人，打着饱嗝儿

唤醒被日子用旧了的恍惚

把最后的枕水人家，枕在江南身前

活 色

很多事情来不及掐指一算

石墩上，打坐的发髻

仿佛水系的结，在桥外桥下逗留

她们从都市突围，闭目，启丹唇

只一口深呼吸

不安的世道，就止住了浮躁

她们念叨：“从前车马都很慢，

一生只爱一个人……”

蓝印花布，试过；姑嫂饼，尝过

臭豆腐味儿大，但喜欢

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再来一串

乐意被粗麻抱紧，去深巷里发呆

听说乌篷船爱水，定要凑一下热闹

春水泱泱……秋水洋洋……

发现唯岸还在从前慢，还在等待

水载着幽深的心思，载着倒影的瓦房

在记忆的河床上，荡漾

闪现，或消逝

春天甫一谢幕，夏日的光芒

就针尖般从窗缝扎进我的现实

打在键盘上。光线里，尘埃纷飞

在我眼前闪现，又无迹消逝

带走我轻薄的灵魂

屏幕上，每个字都张着嘴

呼吸，或呐喊，接受光芒针灸

有的我刚刚写下，还回响着

手指敲击的余音。有的积存已久

却逃不脱写下即朽的命运

窗外，呼啸渐渐止息

树上的巢，有了动静，鸟声

再次传来——它们自在

比文字里的气息更令我神往

在我的窗口，如一幅剪纸

被时间剪去多余的部分

剪不去的树干支着高大的巢穴

静立在我的凝望里——

暮色洶涌的人间，我惊慌失措

不可篡改的轨迹

一座必须经过的桥

正在失去昨日的英姿

在写字楼跑外卖的赵学问

在菜场摆摊的柳丽莎

在盲人按摩店推拿的庞健康

在两公里以外的富人区

看门的王富贵

他们越来越沉的步子

有着某种不可篡改的轨迹

而我，越来越喜欢伏在

灰浆脱落的栏杆上

看一阵流过桥洞的混浊的河水

然后，默默走开

光阴的镜面

不兴风，不作浪

没有一个客人可以带走，其实也

带不走，这江南的水

以时间为源头

多少绿染的心，一起被抚平

让遐想回到镜子里

让想象不朽于停顿、清洁、透明

这光阴的地理

它深藏故乡的诱惑，是离人心

最近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