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众
听多了当地人“野鸡”的叫法,我一提起它也跟着叫“野鸡”。 就像惯常听顺了邻里孩子的小名儿,在正式场合需用大名称呼时总觉生疏拗口。我对这野鸡也是。不过,在此,我还是要正式、隆重地把它介绍给你:你注意到它脖子上的白项圈了吗?它就是大名鼎鼎的“环颈雉”。
最早关注野鸡,是很多年前,第一次去爱人家过年时,听说那里山上有野鸡。我对野鸡没概念,想着野鸡大概就是比家鸡野,起码会飞吧。爱人见我疑惑,跟我说“带你去看看吧”,就把我领到了邻居家。
当地绝大部分人家的院子里都留有一大片空地,用矮墙围起来作菜园子,但他家把这片地用铁丝网罩起来,顶有三四米高,养了七八只野鸡。它们可真好看啊,身材修长,羽色艳丽,尤其是拖在身后的长尾巴,振翅而飞时扑扇开来,飘飘欲仙,像极了画里的凤凰。
鸡笼的主人常在春天上山找跟着母野鸡的小鸡。婆婆说过“野鸡在山上遇到人追,小鸡跟在母鸡身后撒丫子跑得飞快,根本撵不上”,但邻居好像有办法,专捉小的,养大了再卖掉。(其实我一直怀疑他是直接捡野鸡蛋拿回来孵的小鸡。)
对于当地的野鸡来说,陷阱、鸟网、鼠药比肉食性野生动物更致命。森林的减少和消失也加剧了它们数量的减少。不过,近些年,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越来越严格,邻居也就不再抓野鸡、养野鸡了。
真没面儿!我竟然被野鸡吓破了胆
每年春节回婆婆家我都会到山上转转,每次都能碰上野鸡。2015年冬天见到的数量尤其多。那年春节前下了两场小雪,太阳一出就都化了,地面一直裸露着,成群的野鸡肆无忌惮地在村子周围觅食。大伙儿都说,是因为政府控制放牧牛羊把野鸡给养起来了。
为养护林木野草,牛羊都被禁牧,春夏上山的人和畜少了,野径被疯长的草覆盖了。有了丰足的水草,加上繁殖期极少被惊扰,野鸡的数量骤增,常成群出没,连我这才停留几日的外乡人,都已摸准了几处必有野鸡可寻的
地方。
我总是期待与野鸡相遇的那惊鸿一瞥,事实上,我也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然而每次它必附赠给我个“吓得一哆嗦”。野鸡的出场总是伴随着近距离突起的喧叫与玩命儿挣扎起飞的架势。我在脑海里定格了每一次相遇的时刻,无一例外的是,在相遇之前的瞬间,全都是它先看到了我,而我没有看到它。
掌握了它们的几个据点,有天上午我10点左右摸过去。在一个台地的上方听到枯草丛里有动静,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这里有野鸡在觅食。它们穿行在密集的草叶间,搜寻一切可能的食物,脚步把枯叶踩得哗哗响。我从上方悄悄靠到台地边缘,可无论如何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我便迂回着顺旁边的坡慢慢转到下一层,边小心缓慢地挪动脚步,边把相机打开,将镜头对着声响处调试,试图近距离抓拍几张它们的照片。
根据以往经验,它们的起飞会很突然,所以我注意力高度集中,盘算着哪怕抓拍个起飞的姿态也好。我凑得更近了,距它们不足4米,这才知道刚刚从上方看不到是因为枯草密且深,现在我已经能从草缝间看到它们的羽毛了。我一阵激动,将食指轻轻搭在快门上,准备随时按下去。
就在我又向前迈了半只脚长的一小步后,“忒愣愣”——就在我面前两三米处,五六只野鸡伴着张皇失措的急叫,腾空跃起,翅膀猛烈扑打了数秒,终于飞起来,然后穿越山谷滑翔到对面山坡上落下来。它们一时争抢逃走的声音尖利混乱又突然,把正聚精会神将按下快门的我吓得浑身猛地一抖,几乎跳起来,然后脚下一滑,就地一个大马趴。
虽然周围没有人看到我这结结实实的一跤,但我仍羞愤难当,竟被这帮家伙一哄而散时留下的嘶喊和翅风隔空攻击了,我感受到了传说中被“掌风”震趴下的高手的屈辱,这种非实打实过招的落败真的很没面子。回家愤愤然讲给家人们听,居然没人同情我,纷纷笑我被野鸡吓破了胆。
没有得到安慰也就罢了,我可不承认是自己胆小。我开始前后琢磨这件事。吃亏不要紧,可这亏到底是吃在哪儿了我得想清楚。
我至今也没能拍到一张活野鸡的近照
我發现野鸡的羽毛美丽却繁复,具有极强的保护色,即使出现在冬日没有草木的旷野上,也可以做到近在眼前而不被发现。它们似乎通常都对自己的保护色很有信心,极少远远见了人就逃走。它们沉着冷静,勇气可赞到能在“威胁”逼近至3-5米的距离了才突然就地起飞。
这说不定就是野鸡的制胜法宝吧!屡试不爽后被它们娴熟运用。这个一定会让对手因出乎意料而愣怔甚至吓趴的临界状态是它们谨慎拿捏的最小安全距离,它破了来者自以为能从容地有所反应的阵脚。
野鸡的羽毛天衣无缝地将其隐藏在大地上、草丛间,我想,更多时候,它们眼耳清明地洞察周边一切,并淡定地看着过客无知无觉来了又去。
野鸡起飞时翅膀快速拍动,身体随即立起,它几乎垂直地向上提升自己,身体却沉沉的,半天才彻底挣脱大地,然后它展开尾翼,在空中长距离滑翔至再次落地。由此看它并不是善飞的鸟儿,似乎为身重羽长所累。从这个角度想就能理解它藏的本领大过飞的本领,尽量通过羽色的保护而不是飞行躲避敌害。
想到这些,我不自觉地笑起来,为开脱我的“吓破了胆”,我竟替它们找了这么多“借口”。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也没能拍到一张活野鸡的近照,只遇到过一只死的野鸡。此野鸡死于当地人下的网套。
夏天跟爱人回老家也能见到野鸡,土豆地里就有,从旁边的田埂过,走着走着突然就惊飞一只。2014年8月7日的笔记中我记道:“傍晚在土豆地里惊飞一只野鸡,没有漂亮的尾巴(应该是只雌的),在我还没注意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慌慌张张地腾起来,笨得像个鸭子似的离地一米高往远处飞去了。”
观察野鸡巢
雨后去山里捡蘑菇时,曾在黑松林里发现一个野鸡巢。巢不算大,直径约20多厘米,贴着一棵黑松的树干做在地上。巢体底部跟周围地上的羊胡子草叶融为一体,只是当中有个明显的皿状凹陷,上面垫着些干枯的松针。鸟巢中心是一堆破碎的蛋壳。
野鸡的巢竟然做在地上,不怕蛇或其他兽类袭击小鸡么?想来这种习性可能跟野鸡不善飞有关,上树营巢需要来回飞行很多次,这对它们来说会有麻烦。我问婆婆山上有什么食肉的动物,婆婆说有些小型的,比如貉子、野狸子、山猫、蛇、鹰之类。大的没有,早些年的狼、野猪现在都绝迹了。这么听下来,野鸡把巢筑在树下还是有风险的。
巢里的碎蛋壳很集中,看样子,小鸡们出壳后就随着鸡妈妈四处闯天涯去了,它们并不像许多其他鸟类那样只能等在巢里候妈妈前来饲喂,而是跟家鸡一样,出壳不久,就能自食其力了。从这个角度看,地上筑巢的风险又降低了点。
蛋壳间还有一枚完整的蛋。野鸡的繁殖季在春天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已是8月炎夏,因此可以断定,这是野鸡的弃巢,那枚蛋是个不能再成功孵化的“坏蛋”。
我把蛋捡走了,回家后对着太阳看了又看,蛋皮是青灰色的,蛋里已经发黑,坏得很彻底了。小侄子好奇,坐在石阶上说“咱们看看这蛋里面是什么样儿的吧”,说着顺手就往旁边水泥台上一磕。“砰”——一声巨响,不亚于鞭炮的威力,吓得我们周围几个人打了个激灵。蛋轻轻一磕就炸了,可见里面已充满蛋白质变质时产生的气体,憋足了劲等着被释放的这一刻呢。
观察野鸡羽毛
我捡到过几次野鸡的羽毛,有的是在山里,周围还有破碎的头骨,被撕扯得只剩丝丝缕缕韧带的爪子,那是被猛禽捕食而亡的野鸡留下的。
有的是在河边,常成张成簇的,大约是被人杀了吃肉留下的。其實野鸡身上肉少骨多,羽毛撑起的身形是个花架子,去了皮很小一只,吃过的人都说,不如家鸡味美。之所以暗地里仍有市场,大多因其“野生”和羽色美丽而被买去取食或送。
这种成簇的羽片相互交叠,能够看到露出体外的尖端部分有鲜艳的花纹,因交叠被盖住的部分则发育为颜色暗淡的绒毛,具有跟绒羽一样的保暖功能。雄野鸡的羽毛色彩鲜艳,在阳光下会变幻出更多的金属色泽。
雌野鸡的羽毛花纹繁复,颜色相对暗沉单调,以深浅赭石或褐色为主,少量黑色间在其中。这身模仿大地色调的迷彩服设计得相当高明,有利于抚育后代时躲避天敌。
我在捡来的野鸡毛里还发现了正处在生长期各阶段的羽毛。羽毛是从羽毛鞘中生长出来的,从尖端开始一点点抽出来,随着增长渐渐展开、分裂成扁平状的羽片。当羽毛最终长成时,羽毛鞘脱落。我捡来的羽毛大概因为失水已久,白色羽毛鞘部分都很干瘪,边缘薄脆,常呈片状脱落。
在捡来的这些羽毛上还发现个好玩的现象,就是大多数体羽背后都有副羽。
副羽,是从单根羽柄中生长出来的第二根羽柄。同一根羽柄上的羽毛能够分叉形成相异的两半,这使得一根羽毛具有两种不同的功能。
因为我是在冬季捡到的这些羽毛,我把这些副羽理解为野鸡为御寒,外套内多穿的一件鸡绒衫,只是不知道在夏季,它是否会换掉这层叠加出来的装备。
责任编辑/张漫宇 张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