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赫马· 马尔霍特拉 徐子衿
尽管印度也如外界一般风俗变迁,婚姻始终是一种不准许有个人能动性的制度。道德警察在监视着你。
查维(化名)2005年来到首都新德里,在那里的大学读书。她明白老家萨哈兰普尔(新德里北160千米)的亲人正等着她屈服于潜规则。虽然没人和她说过潜规则到底是什么,但查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恋爱。她清楚自己是被送到首都好好学习的,进而可能获准在那邊工作几年。但之后她的父母就会马不停蹄地给她安排相亲。
她的预想和实际也差不多。“我进入道拉特·拉姆学院时大约18岁。当时只能申请女子大学,因为父母担心男女混合学校会对我有不良影响。他们甚至不允许我住在家庭膳宿公寓里,怕我逃离他们的掌控。于是我3年来只住在学校宿舍里,那里的作息时间特别严苛。我们没有晚上8点之后外出的权利。舍监甚至不让我们携带手机,您可以想象吗?”查维说,她现在30岁并且是一名3岁孩子的母亲。
但以上这些都阻止不了查维陷入爱情。甚至可以说是疯狂地。“大一时我还很害羞,和男生保持着距离。但大二下学期时,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是我女同学的朋友。”
文凭到手之后,查维又额外报名了广告和公共关系的课程,之后她在新德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此期间,情势对我男朋友来说很严峻。我们想一旦有了稳定的事业,就快点结婚。与此同时,我的家人试图包办我的婚姻。每次快要告知男友的存在时,我就起鸡皮疙瘩。我觉得他们绝对不会接受的。”她说道。
查维向堂姐请教,堂姐建议她跟父母交代清楚,看他们怎么反应。“我就和母亲说了,她大发雷霆,指责我辜负了她的信任。坚决反对这段关系,并加倍努力给我找对象。幸运的是,她不敢对我父亲讲,怕伤害到他。于是我接着在德里生活。幸运的是,我父母一直没能给我找到满意的夫婿,而26岁起,他们担心我年纪越来越大。最后,我的父亲知晓了男友的存在,他同意让我们结婚。”
然而她补充道:“我们双方都是‘卡雅斯塔(公共记录员和公务员的种姓),这使得事情容易了不少。家人也为此感到开心。如果没有这一条件的话,我认为他们不会允许我嫁给他。再者,我父母对家族成员说,我们的婚姻是远方亲戚安排的。他们对女儿因自由恋爱而结婚略感羞耻。”
查维的经历听起来很荒诞,可是她的故事却能勾起无数年轻男女的感慨,因为在这个国家,爱情与婚姻始终是微妙的话题,即使在21世纪。婚姻问题一直是印度社会的困扰。
过去一段时间,包办婚姻是不成文规定。即将共度余生的年轻人在婚前只见过一两面。21世纪,城市中的包办婚姻历经过几次形式变化。可是无论怎么变化,包办的结果总是让互不相识的两人结婚,各个社会阶层都是如此。基于爱情的婚姻目前更普遍,接受度变高,但旧俗——尤其是种姓和宗教,更不必提社会阶层——依旧占主导地位。尽管教育、科技和经济进步了,印度社会在文化和社会秩序层面还是保守的。
孟买塔塔社科院社会学家兼助理教授阿尔德拉·苏伦德兰说:“在所有文化里,婚姻作为一项制度,从其历史来看,顾及个人选择是近年来才有的变化。特别是在印度,婚姻同时要服从种姓和亲缘关系。这些规则会根据地区和社会阶层有所区别,但触犯规则还是被视为禁忌,几乎全印度都是这样。”据她说来,男女之间以勾引对方为目的交往过密,在全球范围内都是不被看好的。
年轻男女按说是不该相互接近的。哈里亚纳邦(印度北部)的一家地方媒体在脸书主页上传了一段视频,引发热议:警察质问一对年轻成年男女,因为他们在公园里单独相处。警察索要双方父母的电话号码,以告知父母他们子女的不端行为。一男子——自称是德里高级法院的律师——介入其中,提醒警察,成年人在公园里散步不是犯罪。
在北方邦(印度北部),约吉·阿迪亚纳斯政府(极端保守主义)2017年成立“反罗密欧小组”,保护女性不受骚扰,但这导致出现了许多自称正义之士的人,他们其实是“道德警察”,妨碍在公共场合约会的情侣们。
很多男性身陷囹圄,正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在纠缠女性,还是只是与女朋友出现在公共场所。
最近,一个名叫安吉特· 萨克塞纳的23岁年轻男子被其女友的父亲刺死,后者信仰与他不同的宗教。该事件发生在印度的首都新德里。可以推测,其他地区的情况更加严重。
“谈恋爱经常被视为对既有规则的违抗,这些规则支配着种姓和社群。针对自由恋爱婚姻,持续的暴力回应就是证据,自由恋爱婚姻被当作是对既有秩序的质疑。”阿尔德拉·苏伦德兰强调。
另一个证据是:对胆敢突破种姓和宗教限制的情侣,一些北方邦的长老们和全国各地的右翼团体会进行破坏。胆敢将爱情置于集体荣誉之前的青年有时会被驱逐。而且,常有家庭实施“名誉杀人”,他们觉得必须洗刷掉子女与其他种姓结合而使家族蒙受的耻辱。
去年1月,村长老们想推行反对不同种姓通婚的个人审判,最高法院遂反击他们:“任何社群的长老、任何个体、任何社会都不可质疑成年人的婚姻决定,无论女人还是男人。一切反对成年男女的集体行动都必然违法。”
不同信仰的情侣们境遇更糟糕。目前有跨宗教婚姻的完美宣传,特别是女方是印度教徒而男方是穆斯林或天主教徒。每当穆斯林娶了印度教妻子时,“爱情圣战者”这一表达就不可避免地出现。表面上,这些宣传意图展示印度对多元观点的开放态度,实际上这是一种秘密运动,让对信仰不坚定的女性改信伊斯兰教或天主教。同时我们可以看到:幸福婚姻的例子也有很多,双方虽信仰不同,但一方没必要皈依另一方信仰的宗教。
科里蒂卡·马图尔和谢里夫·卡马尔相识于大学,于2015年结婚。他们的结合归功于1954年的法律——允许伴侣不改宗就能通婚。“我父母并不满意但也不反对,因为他们希望我开心。相反,科里蒂卡的母亲对这桩婚事表现出来极强的反对。”卡马尔回忆道,他供职于能源资源研究所。说服了各自的家人后,他们决定登记结婚而不举办宗教仪式。
“我丈夫的家庭里没人要我改宗。事实上,他们接纳我如接纳教友”,马图尔描述道,她在新德里安贝德卡大学教授经济学和金融学,“我们有了女儿,她叫艾莎,这名字同属于印度教和伊斯兰教。我们各自进行宗教活动,我在家中供了一座小庙,每日诵读梵歌,他星期五有时间就去清真寺参加礼拜。现在我的父母很满意。”
哈迪亚的事情被媒体大肆报道,这位女青年改信了伊斯兰教,之后嫁给了一名穆斯林,这就是所谓心灵圣战者的宣传案例。喀拉拉(印度西南)地方高级法院与最高法院对这位女子改宗结婚的意愿表示怀疑。为确认她是否受到控制,国家调查局也展开了调查。最高法院最终判定,哈迪亚是成年人,因而有足够的自主权,能做出与己相关的决定。
有关恋爱和婚姻另一不容置辩的事实是,印度女性相比男性更易受到苛待。封建家长意志导致女性被当做家族荣誉的守护者,而不是拥有个人欲望和权利的人。
当下所有阶层的女性,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和异性来往以及挑选未来伴侣时,都得考虑后果。
阿尔德拉·苏伦德兰叹惋,舆论对女性总是尤为严苛。“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阐释说,管控女性性欲是建立婚姻规范的决定因素。女性性行为不为家族荣誉所容,而且放任女性自由选择丈夫被认为会动摇正常社会秩序,而维持社会等级体系必须依靠一定的社会秩序。”
她补充说:“如果高等种姓或多数社群中的女性和低等种姓或少数社群中的男性恋爱或结婚,社会反响就更为激烈。”因为婚姻意味着女方的身份被男方家族吸纳,一桩糟糕的婚姻会导致一方种姓纯洁度被稀释,或弱化某些身份或主要团体的优越性。
尽管越来越多年轻人有婚前性行为,但坚守童贞的传统习俗依然深刻地影响着印度社会。最近,3名男子被勒沃萨(马哈拉施特拉邦城市,印度西部)当地社群长老下令殴打,只因其抗议旧俗,不愿意验证新娘是否处女。我们知道年轻夫妻在新婚之夜会收到一条白床单。翌日该种姓长老首领会随着其他社群成员前来问新郎:“新娘还合适吗?”为说明她是处女,新郎要说三次“Maal khara(货很好)”。如果不是处女,人们便逼问新娘是谁令她丢失贞洁,之后两人都必须缴纳一笔罚款,最常见的是交銀子。
伊拉·特里维迪在《爱情里的印度——21世纪的婚姻与性》(阿莱夫出版社)中说,印度正历经爱情革命。“我在印度各地呆了这么久,遇见过如此多不同阶层的人,我察觉到,印度正在酝酿着一场根本性变革”,她在2014年初次出版的书中写道,“这场变革将终结包办婚姻。它极其重要,因为这也将会是我们熟悉的家庭联系、种姓和社群身份的终结,由于离婚率上升,婚姻制度也可能因此终结。从包办婚姻到恋爱婚姻的转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而将是漫长而渐进的,但确定的是,革命就在路上,特别是在城市中。”
[译自法国《国际邮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