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

石朋庆

王金财这老头儿真倔，快七十岁了，却独自卷铺盖去了马头岭林场。

林场坐落在马头岭半山腰，鼎盛时期，那里住了从县里来的三十七名知青。林场不大，红砖砌成的房子围成一个四合院，院子有半个篮球场大。里面有住房，有伙房，还有会议室，但都很简陋。随着知青回城，林场已荒废好多年了。

王金财经过一上午的跋涉，總算到了林场。他看到好几间房子都破烂不堪，只有一间房子里的一块铺板还算没有完全腐烂。他用力把铺板挪动了一下，发现铺板还可以用一阵子。于是，他把铺板背到院子里有阳光的地方晒，又返回房间打扫卫生，发现这个房门有“女宿舍”三个斑驳不清的字。他暗自笑起来。他觉得现在只能在女宿舍住了，这里毕竟比其他房子要干净些。

当年，那群天真活泼的知青住过的喧闹的林场，他是来过的，还在伙房吃过锅巴粥。如今，人去房空，伙房里的那口大锅，盖子也不见了，锅的边缘还缺了个大口子。整口大锅已经锈迹斑斑。“这锅还能煮饭吃吗？”他反问自己，一下子陷入了孤独之中。他想，要是罗引娣来了就好了。但他又怕罗引娣真的跟着来了。

二十岁的罗引娣嫁给了生产队队长王锦凡。王金财和王锦凡两家是邻居。王金财先于王锦凡成家，老婆难产死了，留下了儿子青松。罗引娣很喜欢青松，就收青松做了干儿子。那年头儿，每个生产队都有仓库保管员，王锦凡推荐王金财做了队里的保管员，罗引娣也一个劲儿地说王金财最适合当保管员了。他们夫妇一唱一和，把不到三十岁的王金财推到了保管员的位置上。

王金财当了几个月的保管员，就收获了一个雅号“机械师”。有次生产队分牛肉，王锦凡把几块牛骨头拿回家了。王金财说：“队长不应多拿多占。”王锦凡知道王金财这个机械师是不讲情面的，他只得又把那几块牛骨头交到王金财的手里，重新分给村里两个五保户了。

王金财不光不给王锦凡队长留面子，而且也让罗引娣差点儿下不了台。那年，罗引娣当上了大队妇联主任，县里有几位干部要来大队检查工作。罗引娣对王锦凡说：“去马头岭竹子坡挖两只嫩笋子回来煮酸菜吃。”

王锦凡前脚把笋子挖到手，后脚就被王金财知道了：“队长，你到竹子坡挖笋子了？”

王锦凡对王金财说：“你一根筋啊？县里来领导了，炒个菜给他们吃，这你也管？”

罗引娣知道了，也没责怪王金财，还按市场价格把笋子钱送到了王金财手里。

村里人都说：“王锦凡选对人了，王金财连队长、妇联主任都敢管，确实是个好保管员。”

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年，田地都分到户了，没有了生产队，也自然就没有了仓库保管员。王金财失落了。他想，自己当保管员的这些年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的甚至还会记仇，现在想起来后悔也来不及了，要怪就怪当初自己死脑筋，不转弯儿。

第二年冬天，马头岭林场发了一场大火，王锦凡领着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轻人去救火。冲在前头的王锦凡和青松被浓烟和烈火包围着，这两个与自己最亲近的人最终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王金财一想到王锦凡，还有自己的儿子青松葬身在马头岭，心里就悲痛不已。他们的灵魂已经永远留在马头岭了，他们守着那一片绿。他想，如今当不了仓库保管员了，也该趁自己还活着，去陪着他们守着那片绿。

罗引娣是当天下午才得知王金财去了马头岭林场的。“这个倔老头儿。”罗引娣一直这样称呼王金财。他不声不响地就去了马头岭，也不管自己的身体能否扛得住。当晚，罗引娣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睡不着。

第二天，罗引娣突然出现在王金财面前。王金财惊呆了：“你，你怎么来了？”

罗引娣说：“我来陪你。”这是昨晚想好的话，也是埋在心里头很久的话。

王金财说：“万万不可，我是来护林的。”

罗引娣说：“昨晚，锦凡托梦给我了，说你这辈子好苦，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守林场，他拜托我，要我好好守护着你。”

王金财望着罗引娣，说不出一个字，因为罗引娣同时还带来了王锦凡和青松的照片。他抹了一把泪，把他们三人紧紧地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