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始肇与绝代奢华

张珉

上世纪的最后一个龙年，也就是公元1988年，在位于金胜村的太原第一热电厂扩建工地，考古人员挡在隆隆开进的推土机前，抢救出一座春秋大墓，它后来成为迄今为止春秋时期保存最完好、随葬品最丰富、资料最完整的出土墓葬。在这座浓缩于地表深处的灵魂居所里，前所未见的绝代奢华令人叹为观止，总数多达三千余件的随葬品无一不是价值连城，有人甚至夸张地说，这一座古墓的文物价值，超过了很多省市博物馆的全部馆藏文物。

春秋时期，九鼎象征周天子的王权，七鼎代表的是诸侯，这座古墓仅七鼎就出土了两组，墓主人身份之显赫由此可见。镬鼎是目前发现的春秋时期最大的鼎，龙潭公园里为纪念太原建城2500周年铸造的春秋大鼎，就是依据镬鼎放大比例复制的。做为盛酒器具的鸟尊堪称此墓最精美的艺术品，造型独特新颖，装饰富贵华丽，山西省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是晋侯鸟尊，但在很多人眼中，这件鸟尊的艺术价值和美学价值丝毫不逊于晋侯鸟尊。除了青铜礼器、生活用具、各类兵器之外，乐器也被墓主人带到了地下，此墓出土了一组独一无二编镈，它既是中国音乐史的宝贵资料，又是工艺研究的典型实物。

幸运的金胜春秋大墓虽然从未被盗掘过，但确定墓主人身份的最重要的证据墓志铭却没有找到。人们急切的想知道：三重漆棺里沉睡着的无冕之王究竟是谁？他为什么选择太原做为最后的归宿？其实对于熟悉太原历史的人而言，他们已经隐约猜到了谜底，这个人与太原的历史息息相关。

根据《史记》、《战国策》等史书的记载，春秋末年，晋国正卿赵简子命令他的家臣董安于在太原地区修建了一座城池，因为坐落在晋水北侧而取名晋阳。晋阳城的创建，后来被认为是太原城建史的开端。

当时的晋国，礼崩乐坏，公室衰微，权力旁落在六卿手中。所谓六卿，就是六个分别以血缘和宗族势力为核心的世袭贵族集团，赵氏也是其中之一。史书记载，赵简子名为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也就是说，赵简子虽无诸侯之名却已有诸侯之实，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敢于逾越礼制拥有两套七鼎。

晋国的国都和统治中心在今天的临汾一带，太原地区在当时还是蛮荒之地，那么，赵简子为什么要选址在这里筑城？他创建晋阳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赵氏家族的历史，既是一部创业史、奋斗史，同时也是一部苦难史，他们在险恶的政治旋涡中几经沉浮，历尽磨难，同时也留下了“下宫之难”、“赵氏孤儿”等一系列传奇故事。做为“赵氏孤儿”的孙子，赵简子具有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面对六卿之间激烈的权力角逐，他敏锐地预感到危机随时可能爆发，因而未雨绸缪，提前为赵氏家族建立了晋阳这个战略后防基地，用以巩固和保障家族势力的安全与发展。而晋阳选址于远离其它五卿势力范围的太原地区，则进一步印证了赵简子的远见卓识。

那么，赵简子修筑的晋阳城和今天的太原市又是什么关系呢？

晋阳，是有着一千余年历史的古代城市名称，位于太原地区的悬瓮山下、晋水北侧、汾河西岸，毁于北宋初年的统一战争。太原，则是沿用至今的行政建制名称。太者，大也；原者，广平曰原。太原，简而言之，就是大平原的意思。太原一词，最初只是一个泛称，后来逐漸用来专指今天太原市所在的这片汾河谷地。“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薄伐严狁，至于太原”，出自于《尚书·禹贡》和《诗经·六月》的记载说明，“太原”远比“晋阳”出现得要早。不过，当晋阳做为一座城市矗立在汾水之滨的时候，太原仍然只是一个地理名词。太原成为行政建制名称的最早历史记载，是晋阳建城二百余年后的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初置太原郡”，郡治就在晋阳。此后，晋阳又先后成为太原府府治、太原县县治以及并州州治所在地。时至今日，晋阳这座城市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做为太原的雅称却一直流传下来，直到现在还在被广泛使用，例如晋阳饭店、晋阳湖、晋阳街等等，而所有这一切，均缘于两千五百多年前赵简子那个睿智的决策。

晋阳城的创建有没有实现赵简子的预期目的呢？历史已经给了我们答案。公元前497年，在晋国六卿之间的第一场兼并战争中，赵简子凭借晋阳反败为胜，晋国从此由六卿缩减为四卿，晋阳也籍此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这一年后来被确定为太原建城纪念年。五十多年后，四卿之间再次爆发战争，赵简子的继承者赵襄子遵照父亲的遗命退守晋阳。面对三家联军的围攻，晋阳又一次在最危急的时刻挽救了赵氏家族，进而三家分晋、开创了战国七雄之一的赵国。

赵简子创建了晋阳，晋阳挽救了赵氏家族，赵简子因此特别倚重晋阳，青睐晋阳，所以，很多人推测他最终永远留在了太原。虽然没有找到墓志铭，但墓主人内棺里发现的一件青铜戈证实了人们的猜测，戈上的铭文“赵孟之御弋”成为确定墓主人身份的关键证据。赵氏家族在历史上共有五人被称为赵孟，赵简子正是其一，专家们采用排它法将墓主人锁定为赵简子。不过，也有学者提出异议，认为墓主人也有可能是另一位赵孟——赵简子的儿子赵襄子。出于严谨的态度，避免不必要的争议，这座春秋大墓最终没有定名为赵简子墓，而是称之为赵卿墓。

春秋时期作战以车战为主，战车数量的多少体现着国力的强盛与否，因此当时的诸侯墓陪葬车马坑成为一种风气，它们既彰显着墓主人生前的军权，又承担着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侍卫任务。赵卿墓车马坑出土了殉葬的16辆战车和46匹战马，这个数量超过了当时很多诸侯国国君的陪葬。赵卿墓如果是现在发现，无论处于何地，都将毫不犹豫地原址修建博物馆就地保护，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时的山西，文物保护意识和旅游开发意识都极为欠缺，国之瑰宝只能让位于电厂扩建，出土文物大多偏居于山西省博物院之一隅，而赵卿墓车马坑也被异地安置，在仓库里一放就是十几年，直到2008年才全部完成修复。2013年7月，修复后的车马坑被小心翼翼的搬入了长风文化商务区的太原市博物馆，并且按照出土时的状态进行了场景复原，我们有幸一睹这件镇馆之宝的风采，领略晋阳始肇者的绝代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