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
时下,上海人均生活用纸量已经高达每年8.5公斤,使用了多年的手帕似乎“下岗”。但如果一位体面的先生在正式场合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擦脸的话,他一定很不自在。然而,如果这位先生慢悠悠地从口袋里取出一方精致的手帕,他一定会引得周围人士赞许的眼光。
手帕是从古时“罗巾”演化而来。远在唐代,我国即以丝罗织成各种造型的工艺品,用于日常生活的,略大于手掌可拭泪擦汗的称为“罗巾”。从“罗巾”演化成“手帕”或许在明末清初,越剧《红楼梦》林黛玉有临终焚诗焚帕的唱词,可见清初“帕”的概念已经形成,同时也叫“绢”。“帕”“绢”是人们的随身物、装饰品,用途是“题诗”“揩泪”“包细软”……上海话把手帕叫做“绢头”,生产手帕的厂叫“绢头厂”。
辛亥革命初期,我国手帕市场完全由日货占领,本国生产的手帕几乎为零。那么,上海手帕生产厂哪家最早?20世纪80年代初,上海启动第一轮地方史志编修工作,在编纂完成的《上海纺织工业志》大事记条目中有这样一段记载:“1915年,王和馨、王宝全在上海六马路开设源昌手帕厂。”六马路就是现在的北海路。那么,王宝全是谁?王和馨又是怎样一位人物?“源昌手帕厂”是怎么得名的……
王宝全原是浙江鄞县一个叫梅圩地方的裁缝,旧时,鄞县、慈溪、奉化、象山、定海、镇海合称宁波。宁波地少人多,清中叶以来,外出谋生的人逐年增加,近至东南沿海及中部城市,上海、福州、汉口……其中上海为最,有的远漂北国哈尔滨等地,更有远渡重洋,赴日本、俄罗斯、荷兰等国。王宝全就是这千千万万个闯荡上海滩的宁波人之一。俗话说:裁缝一个包袱走天下。他走街串巷,东家长西家短,消息灵通,知道本家亲戚王和馨在上海生意做得不错,决定投奔于他。临行前,王宝全路过宁波江桥,见桥头有人在卖招牌,他用2个银角子买下一块书有“源昌”两字的招牌,裹着招牌来到上海,寻找王和馨。那年是1915年的春天。
王和馨(1891—1935)字茂生、号懋生,鄞县梅圩人。梅圩地方临海,那里的乡人世代以务农为主,捕鱼、种植,然而,王和馨的父亲在当地开设一家豆腐作坊,使钱花销略有积蓄,培养孩子在私塾认字读书。王和馨天性聪明,约莫1908年,王和馨攥着老家的本钱来到上海,投靠一位做报关行的亲戚,学着报关、商检,几年以后,他与3个朋友合伙开设了一家东兴盛(音)报关行。报关行与运输相关,他与时任宁绍商轮公司负责人的同乡周正官(音)、中华捷运公司的经理蒉延芳成为莫逆之交。在上海赚了钱,王和馨便在家乡建造房屋,一栋二栋三栋连成一片,被宁波梅圩乡人认为是一位在上海的成功人士。
难怪王宝全要到上海投奔于王和馨。王宝全是裁缝,凭着职业习惯,看到日本人生产的手帕,觉得自己可以做。他想买几匹白布,买台缝纫机,自己做手帕。买布匹要钱,买缝纫机也要钱。他既然投靠王和馨,就向王和馨借钱。王和馨爽朗,一次借出几十元钱,让王宝全去做生意。王宝全自做自卖,到上海城隍庙以箩头叫卖,生意不错。王和馨凭着在上海多年滚打嗅觉,认为社会崇尚文明卫生,手帕人人要使用,尚且一块不够,两块三块不嫌多,且本轻利厚,四季皆有销路,市场前景看好。他决定出资创办手帕厂,王宝全拿出宁波江桥买来的“源昌”招牌,开设了源昌手帕厂。
初办厂时,厂址设在六马路22号。1922年,六马路附近,石路(今福建中路)以东的靖远街新建两排三层楼房屋。靖远街是条石头铺成的“弹格路”,源昌出资买了两处房产,一处是靖远街22号,另一处是靖远街23号,两处房产门对着门。靖远街22号作为生产车间,靖远街23号作为门市部。当时源昌手帕厂已经开始用马达集体传动,缝边机是使用胜家牌“44”种和“118”种缝纫机,手帕坯布开始用日本货,“晒巾巾”漂布,因日本货漂布门幅阔、质地薄、成本低,获利颇丰。为企业持续发展,以防同行仿冒,王和馨向当局主管部门申请商标注册,商标名为“宝禾”,以禾苗作为图案,意味着茁壮成长,企业有生命力。当局主管部门准予备案,从那时起,宝禾牌手帕风靡上海滩。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加上外来文化的影响,手帕不仅仅是白色、本色,开始流行印花手帕,特别是日本生产的印花手帕,图文秀美。源昌见了这种手帕,无能为力,无法生产。
当时的印花有一种叫石印,日本人掌握石印技术,而且是双面石印,技术保密,不向外人透露,不向外人开放。源昌技术人员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来,王和馨的兄弟在虹口开设钱庄,凭着客户关系,与日商印刷厂有往来,就请协升印刷厂老板吴友章一同去参观。他们一看马上就明白,只要翻一个空滚筒即可印成双面。从此,源昌手帕厂的手帕印花,就由协升印刷厂加工。市面上石印手帕供不应求,源昌又请鸿章印刷厂、统一印刷厂、珍记印刷厂、源源印花厂代印。
自从王和馨和王宝全合作后,源昌手帕厂生意一直很好。王宝全有了积蓄,思忖着另谋出路,与他人合作另开宝昌手帕厂。王和馨便请其叔叔王雍华当源昌经理。王雍华当了不久,又和他人合作另开华昌手帕厂。王和馨便请自己兄弟王和春当经理,后来王和春去办印花厂,源昌手帕厂就由王和馨长子王曙章当经理。不久,王曙章见生意来不及做,独资开设了永隆手帕厂,源昌手帕厂便由王和馨次子王泰恒(曙岳)当经理。王泰恒担任经理正值抗战爆发,在资金、原料、成本多种不利的情形下,他以顽强的毅力,克服种种困难,继承发展父业,一直维持至上海解放。1956年,源昌手帕厂公私合营,改为黎明手帕厂,“文革”后改为上海手帕十四厂。
殊不知,源昌之后,王宝全开设的宝昌手帕厂,王雍华开设的华昌手帕厂都在同一条街──靖远街,王曙章开设的永隆手帕厂也在离靖远街不远的棋盘街。这一地区形成了手帕生产和门市营销的基地,各个帮口来上海采购都集中在这一区域。但是这一区域,由于地皮价格关系,用布机织造织条手帕的企业不多。到20世纪30年代初期,上海共有手帕厂10余家,生产规模也日趋完善。由于当时工厂增多,品种增加,价格混乱,竞争激烈,甚至在经营上勾心斗角,有的厂原材料供应也得不到保证。加之老牌帝国主义英国制造的“塔牌”手帕和捷克制造的“三花牌”手帕更是以压倒日货之势向中国市场大量倾销,本国生产手帕技术条件和生产成本都不能与外货竞赛。
为了增强行业聚集力,1933年春,王雍华、许资新、史久泰、余济铨、胡馥庭、冯世杰等人根据国民政府公布的《工商同业公会法》,发起组建手帕制造工业同业公会,借福州路平望街荣福里6号针织业同业公会为会址。至此,上海手帕制造业正式形成了自己的行业组织,从靖远街为原点辐射延伸向全市,在国内政治、经济等势力逐渐强化和外来侵略势力逼近的双重压力下,担负着凝聚整个上海的手帕业同行的重任,它在黑暗中扛起昂扬的民族主义精神的旗帜,迎接着民族振兴、民族自主的曙光。
1941年太平洋戰争爆发,日寇侵占租界,公会业务一度停顿。1943年由于汪伪政权实行统制政策,对各行业公会进行全面整顿,当时公会奉命改组,并入针织、内衣、毛巾、被单、手帕、衬衫、制毯等行业,联合组成上海特别市棉织厂同业公会,列为手帕组。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公会暂停业务。1956年1月上海私营工商业申请加入公私合营企业,手帕制造工业同业公会业务被上海市手帕工业公司取代。
回望上海手帕制造工业同业公会,从1933年筹备成立到1956年公私合营,会员厂从最初的18家发展到1946年的88家,1949年5月增至107家,1956年1月增至226家。织机从最初几十台增加到1657台,男女职工从100多人增加至6956人,年产量从几百打增加至600万~700万打,出口量从无到有,发展到年50万至80万打。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能考虑到节约资源、环境保护、仪态仪表等,多用手帕少用纸巾,那么,无论是上海这座城市,还是我们这个文明国度,又将增添一道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