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风
夏日的夜晚,如果在我们这里的乡路上行走,路两侧又是正在生长着的玉米地,便会听见阵阵“咔吧咔吧”的声音。不要害怕,这里没有狼,也没有狐狸,这阵阵响声,是玉米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在偷偷地拔节。
如果在夏日的白天,这样的声音你是听不见的,倘若有风,就更听不见。
夜色中的玉米地,不仅有偷偷拔节的声音,还有虫鸣。尤其浑身黑亮的蛐蛐,它們是最欢快的歌者,把一片又一片玉米地当成了它们的舞台。
曾经有些夜晚,我们一群孩子淘气地去村外玩,穿梭在玉米地夹裹着的乡路上,或者穿梭在比乡路要瘦弱许多的毛毛道上。当我们与路两侧的玉米保持亲密的距离时,玉米长刀一样的叶片有时候就会抚摸我们的脸,传递出缕缕青嫩的气息。这时玉米已蹿出了红缨子。白天里去看,红缨子披在刚长出来的玉米棒上,像一位身穿绿衣的小女孩头顶戴着的配饰,精巧又飘逸。红缨子在玉米棒上可不仅仅是一种点缀。它们是玉米的花柱,是玉米授粉的通道。我们把没有授好粉的玉米棒称为“大瞎”,这样的玉米棒上通常只长着几颗籽实,模样就像老奶奶仅剩下的几颗牙齿。
我们这些孩子有时太淘气了,行走在玉米地里时,手总会不老实地一把将玉米的红缨子扯下来,然后放到自己的下颏上,扮演乡野戏台上能说能唱的老生。这种情形如果被大人们看见,一定会痛骂我们,还让我们把自己的头发拔下来试试,看我们这些淘气鬼疼不疼。我们当然会很疼,都能疼出泪来。
我们不是没有爱,而是需要在启示和引导下去懂得爱,感受到一棵成长中的玉米和我们这些孩子何其相似,在夜色中听见玉米拔节的声音,也正如同听到我们成长的声音。
然而,茂密的玉米地太富有诱惑力了,虽然我们不再去拔玉米棒上的红缨子,可是我们依然喜欢钻幽深的玉米地。在白天,如果我们穿行在玉米地里,能看见许多种小生灵。蝼蝼蛄、黑蛐蛐、绿蚂蚱、花大姐,还有小青蛙、大眼贼、蓝翅膀的小蝴蝶,有时候在我们的惊动下,一只秃尾巴的鹌鹑会“扑棱”一声飞起来,把我们吓了一跳,它却像做贼心虚一样消失了影子。
当然,我们钻进幽深的玉米地不是为了捉这些小生灵们。我们矮着身钻在玉米长剑形的叶子下面,透过叶子的空隙东张西望,还向前方扫视——我们是在寻找隐藏在玉米地里的瓜果。
玉米地里的瓜果不是大人们特意种的,是在锄玉米地时看见有一些瓜果的秧苗自己生长了出来,便不忍心锄掉它们,留下继续在玉米地里生长,然后这些秧苗便能结出小西瓜、小甜瓜、红柿子、黄柿子、绿柿子、红菇娘、黄菇娘、黑甜甜、黄甜甜……由于这些瓜果不是大人们特意栽种的,所以成熟后谁寻见了都可以摘,既不算偷,也不算抢,寻找它们便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的莫大欢乐。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寻找我们每次都不会落空。进玉米地之前我们还瘪着肚子,等再跑出玉米地时,已是肚子滚圆,还打着饱嗝。不仅如此,我们衣兜里还揣着,手中还捧着,别说有多开心了。
像这样的收获我们也是公平分配的,哪怕是一个拳头大的小西瓜,也会掰开每人一块。小西瓜虽然没有瓜田里种的西瓜长得大,里面的瓜瓤也不是很红,可尝上一口,别有一番风味,因为这是通过我们自己的努力收获的果实。
除了小西瓜之外,玉米地里也有小甜瓜和麻瓜。小甜瓜呈黄白色,甜得就像蘸了白糖一样,我们就管它叫“白糖罐”。 麻瓜瓜皮上长着绿色带深青的麻点,虽然没有小甜瓜甜,但熟透的麻瓜面得起沙,吃上一口,满嘴都是沙粉。村子里年岁大的人最适合吃这样的麻瓜。二蛋的奶奶年岁大,脱光了牙齿,吃什么东西都要抿着嘴巴吃。有一次我们钻玉米地寻见了两个熟得很透的小麻瓜,二蛋就跟我们几个小伙伴商量:“这两个麻瓜给我呗,其他东西我都不要也不吃。”我们当时已经寻了不少好吃的,有小西瓜、小甜瓜,也有红柿子、黄柿子。大桦就对二蛋说:“那你可亏了,不吃你不馋吗?”二蛋嘴巴馋在我们孩子群里最出名了,他家屋前园子里种的黄瓜长得刚有手指般大,他就偷偷摘下来吃。我见二蛋眼巴巴地看着大桦,生怕大桦要把两个熟透的麻瓜来个见面分一半,就对大桦说:“麻瓜就归二蛋吧,他是拿回家给他奶奶吃。”大桦就笑,说:“我知道,我是在逗二蛋玩呢!”
我们几个小伙伴始终这样投脾气,从不闹架,就像几棵邻近的玉米形成了一个小集体。
而真正的玉米地,一片连着一片,像绿色的海洋一样无私留存着我们成长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