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沙的星星

［俄］叶戈尔·加廖夫

哥哥已经答应在五点钟叫醒萨沙。不过三点钟他就醒了。如果人生中的第一次钓鱼就要在早晨开启，钓竿和鱼饵已经在阳台准备就绪，谁又能做到毫无挂念地安睡到天明呢？

这个夏天爷爷的睡眠不太好，贴心的萨沙并不想吵醒他。这位年轻的“渔人”辗转反侧，难再入眠。熬到四点十分，萨沙终于无法再躺下去，悄悄下了床，打开电视。窗外已是晨曦微现。此时的电视频道多数播放着音乐和无聊的广告。萨沙不喜欢这些，但又感觉这样的节目好过儿时看过的黑白动画片，当然，更好过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苦等。

四点五十五分，伴着轻微的喘息声，爷爷走了过来，嘟哝着问他：“萨沙，你怎么不睡觉？”

“今天我要和杰尼斯去钓鱼。”

“那就快去吧，”爷爷仍然小声说，“我还要再睡一会儿。”

是可以出发了，已经快五点了呀！

“杰尼斯，起来，快起来！”萨沙大声喊着跑到哥哥的房间。

“你要是在河边这么吵，鱼全都被你吓跑了。”杰尼斯睡眼惺忪地抱怨道。

“我们快走吧！”萨沙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了，他恨不得立刻投入钓鱼的工作中，“我预感到今天能钓满满一桶鲫鱼。”

“是，还有一箱子的鲱鱼罐头。”杰尼斯一边提裤子一边打趣他。

五分钟之后兄弟俩迎着朝阳出发了。萨沙尽情享受着明媚的、热烈的、幸福的夏季。他期盼这样的日子可以永恒。他十岁了，哥哥十二岁，爸爸妈妈多少岁他不记得了。但是这不重要，在他心里父母永远都年轻。兄弟俩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父母了，非常想念。但是没有关系，暑假就快过去了，那时他们就可以回到父母身边，继续上学。然后开始想念乡下的爷爷奶奶。

清晨的露珠打湿了藏在凉鞋里的脚丫。更让人心烦的是草丛里一群一群不安分的蚊子和不知名的小飞虫，吹着号角向他们进攻。他们往常去河边要走十五分钟，今天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因为萨沙一直在前面起劲地跑。选好了位置，杰尼斯开始指导弟弟钓鱼的技巧。

“今天的风是逆着水流的方向吹的，很适合钓鱼。”杰尼斯说。

“会不会下雨呢？”萨沙担心地问，“天好像阴了。”

“你这个小傻瓜，”杰尼斯啼笑皆非地说，“这不是阴天，是天还没完全亮。如果要下雨，现在一定闷得要命。别担心了。一会儿钓鱼的时候你要记住：鱼有超强的听力。你要是大声说话或者把水桶弄得叮当响，连最小的鱼也会被吓跑。”

“我都知道了，快开始吧。”

萨沙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渔夫。他认真观察着哥哥的一举一动，尽最大努力地模仿着。他不紧不慢地捏起一条蚯蚓，穿在鱼钩上，用力把钓竿甩到水里。做完这一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标。有那么几次，他感觉有鱼咬钩了，但实际上那只是吹过一阵小风，当然还有他自己的想象。十分钟以后，第一条鲫鱼上钩了——可惜不是萨沙的，是杰尼斯的。萨沙真心为哥哥的成就感到高兴。五分钟后，又一条鱼上钩了——还是杰尼斯的……一个小时过去了，杰尼斯的水桶里已有十几条鲫鱼在游动，萨沙的水桶却依旧空空如也。萨沙失望地望着水面，无比渴求幸运之神的眷顾。

当手表上的指针指向八点时，萨沙终于忍不住噘着嘴说：“杰尼斯，为什么我钓不上来鱼？我可都按你说的做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釣鱼是件严肃的事，需要超常的耐心。”

萨沙无言以对。他有严肃的态度，也付出了超常的耐心，可仍是一无所获。又过了半个小时，他想回家了。杰尼斯也同意，因为他的小桶已经快装满了。回家的脚步明显没有来时轻快，心情亦是如此。萨沙低垂着头，哭丧着脸，有气无力地晃荡着空空的小水桶。

“杰尼斯，能把你的好运分给我一点吗？”

“什么？”

“给我几条鱼吧，最小的就行。要不然爷爷该笑话我了。”

杰尼斯毫不迟疑地从自己桶里捞出三条鱼，装进了弟弟的桶里。萨沙一贯不喜欢撒谎，但是今天回家以后，他说自己钓到了三条鱼。

“第一次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奶奶一边说一边把鱼倒到一个大铁盆里，“今天午饭就吃土豆炖鱼了。”

萨沙没精打采地横卧在沙发上，不开电视也不打游戏。他原本希望今天会作为他成为一名真正渔夫的标志被永远铭记，但现在看来今天象征了他童年时期对自己的一次巨大失望。好在萨沙并不属于那种多愁善感的孩子，刚吃完午饭他又想去河边了，这次是去游泳。

在所有季节中他最喜欢夏天，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可以在河里无拘无束地耍上几个小时。每次和小伙伴们去河边玩，他都是第一个下水、最后一个上岸的。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爱水。

他慢慢地游着仰泳，眼睛被明晃晃的阳光晒得眯缝起来，心满意足地微笑着。对于他来说，今天没有钓到鱼，没有成为真正的渔夫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萨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懒洋洋地在水里泡了一个下午。

当他终于游够了，慢悠悠地爬到岸上时，才发现同伴们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离开了，可能是跑到白桦林里去了。于是他胡乱地穿上衣服，找到那群淘小子，加入了他们的强盗抓人游戏。在以往的游戏中，萨沙无论是充当强盗，还是充当逃跑者，都是常胜将军，可今天他却败得很惨，被强盗头子狠狠教训了一顿。

回到家里，刚好赶上开饭。

“饿死我了。”萨沙坐到桌边，喝了一大口浓汤。

“你的嘴怎么那么黑？是饿得吃土了吗？”爷爷喘着粗气笑起来。

萨沙的嘴的确很黑，杰尼斯的也是。他们当然没吃土，而是吃了很多菜园边的稠李。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略带涩味的浆果象征着童年的味道。

今天的晚餐是蜂蜜水饺。所有水饺都用蜂蜜做馅，只有一个除外——那个代表着好运的水饺里包着一个大盐块，谁吃到了它，谁就是最幸福的人。

吃着吃着，杰尼斯忽然脸色大变，一口吐出了嘴里的水饺，双手用力地在大张着的嘴前边扇着。奶奶赶紧递给他一大杯水。萨沙被哥哥的怪相逗得哈哈大笑。他心里其实很希望自己也能够幸运一次。不过没有关系，看哥哥的窘态也让他很开心。

“萨沙，你再笑，我就把盐罐里的盐都倒进你嘴里！”杰尼斯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你应该庆幸里边包的不是硬币，要不然你就得硌掉大牙，哈哈哈……”

就这样，他们热热闹闹地吃完了饭。爷爷带着两个小孙子走出屋门，坐到台阶上乘凉。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叫或是蛐蛐声传入耳畔。奶奶归置好她的宝贝餐具以后，也出来和他们坐在一起。太阳渐渐地隐没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夜幕笼罩下的村庄格外寂静。

萨沙在算着父母到来的日子。他们会在这里小住几日，然后带他和哥哥回城。这个想法让他既开心又难过。难过的是他知道自己会非常想念乡下的爷爷奶奶、乡下的小伙伴，当然还有那条河。好在他在城市里也有许多要好的朋友……就这样思来想去，他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突然，一阵奇怪的音乐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慢慢地睁开眼睛，试图找到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他看看奶奶，又看看爷爷，最后看看哥哥。不过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听到音乐声。

“你们听到了吗？”萨沙不安地问，“你们听到音乐声了吗，杰尼斯？就像哪个游戏里的。这声音从哪儿来的？”

“什么音乐？我看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哥哥对此不以为然。

没有必要问爷爷了，他的听力早就不大好。萨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奶奶身上，“奶奶，難道你也没听见吗？”

看着奶奶疑惑地摇着头，萨沙失望极了。奶奶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到。只见他慢慢地站起身，张大嘴巴，望向远方。他惊奇地看到：树林上方升起一颗巨大的星星！它的样子就是一颗寻常的五角星。这颗星就是音乐的来源。它不疾不徐地从小河的方向往邻村的上空移动。萨沙当然听说过，流星滑落的时候应该许个愿。但他不觉得这就是流星。他比同龄的孩子更加见多识广，也更爱思考。他很清楚五角星可能出现在屋顶，在圣诞树的树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但绝对不会是天空，而且还发出奇特的声响。

“快看那里！”萨沙一边激动地喊着，一边指向星星的方向，“你们看到了吗？”

“你在嚷嚷什么？又比画什么？”爷爷不解地问。

萨沙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必须决定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所有科幻书和冒险电影都告诉我们，如果你有梦幻的、难以表述的奇遇，最好不要嚷嚷得人尽皆知。

“嗯——你们看，”萨沙支支吾吾地试图改变话题，“今天的晚霞真美！”

“美得让你大喊大叫？”杰尼斯不能理解弟弟的怪异行为。

“不是，还不至于，就是太美了。”萨沙简直语无伦次。他看着那颗星隐没在森林那边，同时音乐声也变小了，变慢了，像是卡在了两棵大树中间。他听过类似的声音，以前他的随身听播放器快没电池的时候，放出的音乐就像这样。多美妙的乐曲啊，用作他最喜欢的电子游戏的背景音乐刚刚好。

夜色深了，大家都准备睡觉了。萨沙躺在床上，望着夜空，浮想联翩。

在那个神奇的夜晚，发生了一件对小男孩萨沙来说非常严肃和重要的事情。天空中出现了一颗闪亮的星星，别人都看不到，只有萨沙自己能看到，这颗星只为他而闪耀，还演奏着美妙的音乐。可能它的出现只是为了安慰萨沙不断受伤的心灵。星星以这种方式告诉萨沙：每个人都是幸运的，只是每一种好运出现的方式不同。

这一夜，萨沙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奇妙的梦，梦里的萨沙，钓了满满一水桶大鱼。梦外的萨沙，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