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云
那年丫头乞讨到了梨香院门口,一张丑脸往门里探,想在梨香院里讨营生。
崔妈妈嘴一撇:“想当姐儿?切!也不照照自己的模样儿。”
姐儿红缨看她可怜,说:“生得这个模样儿,真不该来世上走一遭。求崔妈妈粗茶淡饭粗使唤,好歹让她活个命,女儿愿意每月少领些胭脂水粉钱。”
丫头就成了姐儿红缨的丫鬟,叫绿萼。
绿萼丑,发如枯草,眼小嘴大,一脸细碎的雀斑,丑得走路都斜着肩。
红缨美,青丝如墨,嘴小眼大,皮肤细白如凝脂,美得走路像风摆柳梢。
绿萼人丑手却巧,会梳各种漂亮的发式,会做夜里发光的簪子,会攒各种漂亮的绢花。那绢花簪在红缨的发髻,映得红缨花样的容颜更加明艳动人。更妙的是,绿萼会给红缨画清新淡雅的妆,让红缨的皮肤粉嫩水滑,却看不出施了粉黛。红缨站在那些浓妆艳抹的姐儿中间,如同凤凰落入凡鸟群,令人惊艳。红缨的美更显得绿萼丑,丑赛无盐;绿萼的丑让红缨更显得美,美似天仙。
绿萼手里伺候出来的红缨,很快成了梨香院里头牌的姐儿。
每天早起,绿萼伺候红缨梳洗打扮,然后绿萼打开镜子,让红缨看着镜子里自己娇嫩的容颜、柳样的娇态、水样顾盼生情的眼波。红缨自己都看得痴了。
红缨看着镜子,幽幽地说:“王三公子好久不来了,是因为我的脸不够润吗?”
红缨一会儿又淡淡地说:“赵二公子也很久不来了,是我这绢花不够雅吗?”
绿萼说:“姑娘美!王三公子和赵二公子是花光了银子。等他们有了银子,一定把来看姑娘当成头等的事。”
珠宝商来了,六十多岁的珠宝商一眼看上了红缨,美人!绝世芳华啊!珠宝商有的是银子,大把的银子归了崔妈妈,美丽的红缨归了珠宝商。
红缨哭:“我怎生得这样命苦?”
绿萼说:“姑娘不愿随那客人去?”
红缨说:“他是一叶残荷,我如鲜花一朵,纵是死了,也不愿意随他走啊!”
绿萼说:“姑娘放心吧,他不会带姑娘走的。”
伺候红缨梳了头洗了脸化了妆、换了粉色的衣裳,绿萼打开镜子让红缨看,镜子里的红缨宛似出水的粉荷,娇艳欲滴。
绿萼扶红缨倚窗而立,说:“姑娘不要动,一切都会让姑娘如愿。”
红缨长叹一声,倚在窗边,娇花照水的模样,好比蹙眉的西施,更让人心生怜爱。
珠宝商颤巍巍地撩开珠帘:“美人!随我去吧!”话音刚落,抬头一看,竟愣在门边,擦眼细看,长叹一声,拂袖转身,颤巍巍地下楼。喊道:“那妮子一脸伤夫样,退银子!”
崔妈妈气冲冲上楼,边走边骂:“老东西,老眼昏花,狗眼不识金镶玉!”崔妈妈撩开珠帘,一抬头,也倒吸一口凉气,站在窗边的红缨,与平日大不相同,面色青灰,发色晦暗,特别是高突的颧骨,果然是一副凉薄苦相。崔妈妈惊得大睁着两眼,走到红缨面前,擦了眼睛细看,红缨依然是肤如凝脂,面似桃花。一扭脸看见绿萼捂着嘴偷笑,绿萼手里举着一盏罩着绿色纱罩的纱灯,这微弱萤绿的灯光映上红缨粉色的衣衫粉嫩的脸,使得只在门口看的时候,红缨才显得一脸的晦气、一脸的幽暗。
崔妈妈一巴掌扇过去:“坏事的丫头!你是不能留了,给我卖出去!但凡有谁出几两银子,接出她去,我眼前清净。”
任红缨怎样哀求,崔妈妈都不肯点头──绿萼让崔妈妈到手的银子飞了,如同割了她的肉。
听说梨香院要卖一个未破瓜的姐儿,梨香院立马挤了一院子的人。一院子的客人看见了丑绿萼都撇嘴摇头,这样的丑丫头,白领回去也嫌寒碜。
脂粉店的小掌柜拿着银子来了,说要娶绿萼。
崔妈妈喜上眉梢:“快领走,快领走!”
红缨说:“你若不肯,我再替你去求崔妈妈!”
绿萼说:“我等的就是他!”
红缨才想起,绿萼每天都要去脂粉店替她买各色胭脂,这才知道两人早有情愫,方安下心来。
红缨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也该好好地打扮打扮。你服侍我一场,就穿我的衣衫,用我的钗环。”
绿萼说:“好吧!”
绿萼换上红缨的衣衫,竟是窈窕生姿。丫鬟清水洗脸,竟没有了那一脸的雀斑。淡扫蛾眉,薄施粉黛,慢点朱唇,竟是一张艳若桃花的脸。
红缨呆呆地看。
绿萼深深下拜:“谢姑娘这些年的垂怜,今后我再不能在姑娘身边为姑娘解围了,姑娘也早些想法子,替自己谋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啊!”
红缨摇摇头,轻叹一声:“唉!我命如此!这些年委屈你了,聪明的丫头!”
红缨一抬手,红盖头遮住了绿萼令人惊艳的容颜。
选自《东京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