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枕亚《玉梨魂》的语言风格

贺乐容

内容摘要：1912年徐枕亚在《民权报》任职期间创作了中国小说史上第三部骈文小说《玉梨魂》并在《民权报》副刊上连载。小说语言骈散相间，又融入诗文的精华，在保留了中国传统小说语言特色的基础上又吸收了西洋小说的语言风格。在中国小说发展变革的关键时期具有实践创新的重要意义。

关键词：《玉梨魂》 徐枕亚 骈文 语言风格

徐枕亚作为鸳鸯蝴蝶派的鼻祖，1912年发表了中国小说史上轰动一时的骈文体哀情小说《玉梨魂》，因此被誉为“言情小说之祖”。民国初年，西学东渐之风日甚，闺楼少女、传统妇人不再满足于只是阅读传统的《红楼梦》、《西厢记》等爱情故事，渴望能够接触新鲜的事物，读到现代式的爱情故事。而报刊等大众传媒的兴起在为《玉梨魂》等具有现代色彩的小说提供传播渠道的同时，也为她们的阅读提供了途径。《玉梨魂》作为哀情小说的代表之作，其突破了传统的“才子佳人”式的人物设定，突破了中国人传统的“大团圆”结局的审美心理。除此之外，小说在语言风格上也有极大的创新和突破之处。《玉梨魂》作为一部骈文体的书信体小说，在写作中将散文与骈文相结合，骈散相间，抒叙得当。同时，小说中将诗词入文，吸收了诗文的精华，增加的作品的意蕴和内涵。不仅如此，这部处于新旧交替时期的作品，还深受外来西洋作品的影响，语言风格也呈现出部分西洋小说的特点。

一.《玉梨魂》语言风格的产生背景

骈散相间为小说最突出的语言风格，徐枕亚在文中自如的运用骈文，对环境景物、内心活动进行了生动而细腻的描写。如在第一章葬花中就用“玉鳞点点，素艳亭亭，月夕风晨……玉碎珠沉，倩影不留，残香难觅。”描写梨花的盛开和衰败之景。

1.生活环境和自身爱好的推动

徐枕亚能够灵活自如的运用骈文，得益于从小对于骈文的喜爱和训练。徐枕亚1889年出生于常熟善祥巷的一户书香世家，早年随父亲到他任教的常熟沈姓大族家里进行学习，一年后休学回家。之后常随哥哥徐天啸及朋友到常熟虞山游玩作诗，十岁时就能作诗填词，之后又就读于常熟虞南师范学校，认识了吴双热等人，这样的学习生活经历为徐枕亚奠定了扎实的旧学根底。除外部环境的影响外，与徐枕亚个人的爱好也有很大的关系。徐枕亚个人对骈文有特别的好感且热衷于骈文写作，在早期的练习过程中，经常模仿中国传统的骈文作品，比如陈球的《燕山外史》和张鷟的《游仙窟》等，这些都为徐枕亚之后骈文作品的创作做了充分的语言准备。

2.时代大环境的造就

1906年，清政府在全社会范围内废除科举考试制度。而在此之前，众多读书人为了科举考试而进行的关于八股文的教育与训练为民初骈文小说的兴盛奠定了一定的作者和读者的基础。在科举考试废除之后，传统读书人通过考试获得功名利禄的希望破灭，无法实现自己多年以来苦心经营的政治抱负，而骈文这种长短相对，对仗工整，用典精妙，又深具哀婉幽凄色彩的文体能够恰如其分的表达文人心中的苦闷，并且还能展示自己多年以来的学识功底，所以深得当时传统文人的喜爱。而徐枕亚作为身处这样时代大背景下的传统文人，又结合自己的自身奇幻迷离的情感经历，理所当然的选择了骈文这种善于抒发内心感慨、寄托情感的文体。徐枕亚通过语言文字的加工写出了这部泣荡人心的哀情小说《玉梨魂》，在清末民初的时代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在民国初年，西学东渐风气日甚，国人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解放，大众不再满足于传统小说的阅读，在那个喊着要寻求思想的时代，都渴望着要从新式文学作品中获得新发现、学习新知识，这在一定基础上为徐枕亚《玉梨魂》的风靡创造了一定的读者基础。同时，随着西学东渐的影响，许多西洋小说开始传入中国，其中林译小说《巴黎茶花女遗事》对徐枕亚及当时的一批文人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二.《玉梨魂》語言风格的表现

（一）骈散相间的语言风格

1.以“骈”写情

徐枕亚小说《玉梨魂》在语言风格上以骈散相间著称。骈文，又称为骈偶文、骈俪文。

“骈”是指成双的、对偶的，是相对于“散”来说。骈文作为一种文体产生于汉末时期，晚于散文体出现。但是骈文体一经产生，便在文学创作的文体中作为一条独立的发展路线而存在，虽然晚于散文体，但是与散文体具有同等的地位。到了南北朝时期，骈文达到了全盛的状态；到了唐朝，虽然把骈文定位公文，但是由于其过于讲究句式、堆砌辞藻，在讲究简洁明了的公文中往往影响语言的表达，所以骈文开始逐渐的衰微。而随后部分文人开始尝试将骈散相结合，作为骈文改革的基本方向，来挽救日渐没落的骈文体。所以，骈散相间的写作风格并非徐枕亚独创，早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出现。也就是说，徐枕亚《玉梨魂》骈散相间的语言风格其实也是对于中国文学传统创作的一种传承，而由于时代的特点赋予了他兴盛的可能。

骈文作为一种讲究音韵、平仄、对仗的文体，以及擅于辞藻堆砌的特点，使得它更适合用于情感的抒发和环境氛围的渲染。如在《玉梨魂》第一章“葬花”当中，他写“嗟嗟！匆匆短梦，催醒东风，渺渺相思，恨生南国……”在这一段中以骈文作为一个抒情的过渡，前写何梦霞看梨花飘落，携锄带囊，殷勤收拾，将薄命梨花的花瓣盛于囊袋之中，却苦于无安放之处；后写觅一假山，将花囊埋于土下，设一花冢。而在这中间，则以擅于抒情的骈文将两段叙事文体串联起来，以骈文来表达心中的对于梨花早谢、脆弱的痛惜。而在第八章的“题影”中，作者则以“朝阳皎皎，含笑出门。一路和风拂袖，娇鸟唤晴：两旁麦浪翻黄，秧针刺绿。晓山迎面，爽气扑人，远水连天，寒光映树”借对晴好天气的描写，渲染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衬托出作者大病初愈，又收到挚友和弟兄的来信的雀跃的形态。思兄念友之情得到缓解，病魔远去，仿佛周围的娇鸟、麦浪、晓山、水流都在为之庆祝。

2.以“散”叙事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徐枕亚的骈文体小说《玉梨魂》中骈文的使用并非中规中矩的骈文写作，而是与散文化的语言相结合，此处的散文包括了白话文和古文。民国初年，正处于小说界革命和白话文运动的中间时期，处在这一时代的并在科举考试制度影响下形成的作家有了一次悲壮的反抗运动。他们将小说之外的辞令、诗赋、骈文等与部分简单的古文相结合来进行小说的创作，这也是这批处于新旧交替时期的作家的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共有特征。比如在上面提到的以骈文写作来过渡的那段，在骈文的后半段中写的是“……地老天荒，可怜人会当此日，蜂愁蝶怨，伤心者何以为情？梦霞既至假山石畔……”即使是以骈文写作开头的段落，在随着抒情结束转入叙事的时候，作者就不自觉的转入了以“散”创作的方法，更加直观、相对简洁的叙述事情的发展。

《玉梨魂》作为中国小说史上第三部骈文体小说，但是并不像前两部骈文体小说即陈球的《燕山外史》和张鷟的《游仙窟》那样是纯粹的骈文体写作，就像前面说到的，它夹杂了许多的散文化的语言。在小说当中骈文因其辞藻的华丽，对仗的工整，音律的和谐而多用于环境氛围的渲染和情感的抒发。也正因为骈文的长于抒情和渲染的特点，使得它的叙事能力较弱，对人事物的刻画功能减小。于是，作者不得不引入散文化的语言来弥补骈文体语言的不足。正如陈进所说：“《玉梨魂》是一部骈文小说，从语言上讲并不通俗。不过从骈文的要求来看，它又是骈散结合，所用的典故也大大减少。它适合那些能阅读文言文的一般读者。”如在小说第二章“夜哭”中“梦霞胆骤起，急欲起而窥其究竟。披衣觅履、蹑行至窗前，露半面于玻璃上，向外窥之。”在这里作者借用散文化的语言来生动的描写出梦霞起床披衣至窗前观看梨下人影的过程。以及第二章中的“瞥见一女郎在梨树下，缟裳练裙，亭亭玉立，不施脂粉，而丰致娟秀，态度幽闲，凌波微步，飘飘欲仙。时正月华如水，夜色澄然，腮花眼尾，了了可辨，是非真梨花之化身耶？”短短几行字便勾勒出了一个清然淡雅，气质可嘉，飘飘然如梨花仙子般的白梨娘。在这部骈散相间的小说中，由于骈文的浓情艳字、哀情婉转和辞藻华丽的特点，不利于写实景物的描写，只适合作者主观感情的抒发，促进文章的情感化特征。于是作者把骈文与散文相结合，用骈文以抒情、散文以叙事，将二者进行调和，作成此篇。

纵观民国初年骈文小说的创作，最为兴盛的是1914年至1916年期间，但是由于骈文小说的创作具有较大的辞藻堆砌、用典较多，过分注重语言的“卖弄”，不注重故事情节的发展等特征。即使将骈散结合，但是骈文的存在仍然在很大程度上阻碍了故事情节的推动。随着那一代具有接受此类风格作品的能力的读者和创作此类作品的的作者群体的渐渐消逝，以及新一代写作血液和新观念、新方法的不断产生和传入，在这段时间之后民初骈文小说的创作便走向了衰落。

（二）继承、吸收和影响

民国初年是一个纷繁复杂的变革年代，传统封建制度的衰亡、西学东渐的兴盛，导致了新旧制度、新旧思想的变革。在这样一个政治变革、封建经济瓦解的时代，使得思想文化也呈现出发展的新浪潮，在语言文字的运用上，出现了“文白交替”的现象。

徐枕亚这个在传统科举考试制度下成长起来的读书人，坚持着自己内心对于传统文学、传统写作的追求，主张辞赋化的小说。在小说《玉梨魂》中除了明显的骈文的运用之外，还将诗词入文，借诗词这一精炼的语言形式来帮助自己抒发内心的感想。在梦霞与梨娘的爱情中，两人也以诗为媒，互诉衷肠。两人最初的交集便是梨娘入夢霞的书房拿走《石头记影事诗》的稿本，两人的情愫也以此为开端渐渐生长。在之后梨娘赠花与梦霞、梦霞受花之后两人都会为花赋诗，借花诗之名传达彼此心中的爱意。这种以诗入文的写作风格，使得作品吸收了诗文的精华，形成了诗意的小说风格。

除此之外，随着西洋小说的传入，中国许多文人开始将这些外文小说翻译成中文，徐枕亚深受这些西方文学的影响，特别是其中的翻译小说。其中，林译小说之一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对徐枕亚影响甚大。除了在自叙传方面的影响之外，还体现在日记书信体方面的影响。在梨娘到梦霞书房内拿走《石头记影事诗》的稿本之后借鹏郎之手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梨娘，在之后的多处也都将二人的书信展现在小说当中。虽然这些书信从故事的发展情节上看，多游离于故事情节之外，但正是这些游离于情节之外的书信，将二人的内心世界展示在了读者的眼前。除此之外，小说中许多外来词汇也体现出了西方外来小说对于徐枕亚小说创作的影响，如文中的：英文、玻璃瓶等词语，即使用的较少，但也体现出这个传统读书人在坚持内心的传统写作模式时对于新事物的妥协和接受。

小说《玉梨魂》以其哀婉幽凄的色彩和骈散相间的写作风格，开创了民国初年骈文小说创作的序幕，到1914到1916年骈文小说的创作达到了顶峰。徐枕亚也因此被誉为“鸳鸯蝴蝶派”的鼻祖，被称为“言情小说”之祖。据说当时，读了此书的读者无不痛苦流涕，为书中凄美的爱情故事而感伤，为主人公而惋惜慨叹。徐枕亚也因此被称为“大众情人”，许多女性书迷纷纷表示非君不嫁。

三.结语

《玉梨魂》一书读起来既缠绵悱恻又哀婉悲戚，似乎有矫揉造作之感，但是其实并非徐枕亚的“因文而造情”，而是“因情生文”。据徐枕亚周围朋友的记载，徐枕亚性情的一大特点就是“爱哭”，比如吴双热在《与天啸与枕亚证盟文.有序》中专门提到了徐枕亚的“哭”。从小就如此敏感多情、并且在传统旧学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徐枕亚。既有捕捉生活敏感情绪的能力，又有欣赏美艳的辞藻的能力。所以当时代大环境所带来的文人的苦闷，以及自己生活中私人情感的爱而不得的无奈，两种情感的交织碰上长于表达情感的骈文，于是就碰撞出了像《玉梨魂》这样的壮丽的火花。

纵观整体，其实《玉梨魂》算不上是完全意义上的骈文小说，比起《燕山外史》和《游仙窟》，《玉梨魂》中的骈文运用更偏向于通俗化，插入了散文化的语言以及部分外来词汇；而且受西方小说叙述模式的影响，在小说语言中也夹杂了一些西方化的语体色彩。《玉梨魂》以骈文抒情、散文叙事描写了青年教师何梦霞与青年寡妇白梨影凄美的爱情故事。小说借骈文的华丽辞藻和哀感顽艳，极力表现和渲染了两人在爱情与道德之间的挣扎和纠缠。借用书信和诗词来作为二人的内心独白，表现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

骈散相间的语言风格，也正是在这新旧交替，中西碰撞的时刻，传统文人在对于自己内心的坚守的时候又迫于生活的无奈，不得不向商业和市场妥协的表现。而骈文这种传统写作文体终究无法满足当时大众的需求，到1916年之后便逐渐走向衰落。

参考文献

1.徐枕亚：《玉梨魂》，凤凰出版社2014年4月第一版

2.王国伟：《对骈文小说奇作《玉梨魂》的文化解读》，中国文言小说研究，2004

3.鲁毅：《论鸳鸯蝴蝶派小说入文诗词的叙述功能——以民初小说《玉梨魂》与《雪鸿泪史》为个案》，西华大学学报，2010，10

4.郭战涛：《民初的骈体小说创作何以繁盛》，内蒙古大学学报，2010

5.刘纳：《民初文学的一个奇景：骈文的兴盛》，郑州大学学报，1996

6.袁进：《试论近代翻译小说对言情小说的影响》

7.张广兴：《民初骈体小说文体学》

（作者单位：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