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俄土关系的两次转变：原因及影响

杨张锋

内容提要：21世纪俄罗斯与土耳其关系经历了两次重大转变：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俄土关系由冲突转向合作、从2011年叙利亚危机到2016年俄土关系从恶化转向恢复。两国20多年来形成的相互依赖关系是推动双方关系恢复的主要动力，与西方的关系在客观上推动了俄土关系的转变。俄土合作关系的发展有助于俄罗斯和土耳其实现双赢，限制美国在黑海、中东、高加索和中亚的影响力，有利于维护地区稳定。尽管合作是俄土关系的主流，但双方在对待巴沙尔政权、叙利亚其他政治力量、叙利亚北部地区的态度上存在重大分歧，叙利亚问题是影响未来俄土关系的关键。

进入21世纪，俄罗斯与土耳其关系经历了从蜜月到冲突再到多方位合作关系的发展轨迹，先后出现了两次显著改善。21世纪初，随着普京就任俄罗斯总统和正发党成为土耳其执政党，俄土关系出现了第一次缓和，双方的良好关系从2000年一直持续到2011年叙利亚危机。2015年11月24日，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俄土关系全面恶化；然而双方关系却在2016年7月15日土耳其未遂军事政变后戏剧性地快速恢复。俄土关系的每次升温都牵动着西方的神经，因此，西方学术界出现了研究21世纪俄土关系变化的潮流。*重要的文献有：Duygu Bazoglu Sezer,Turkish-Russian Relations:The Challenges of Reconciling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 with Economic Partnership,Turkish Studies,Vol.1,2000;Sener Akturk,A Realist Reassessment of Turkey-Russia Relations 2002-2012:from the Peak to the Dip?Caspian Strategy Institute,2013;David Svarin,Towards a Eurasian Axis? Russia and Turkey between Cooperation and Competition,Global Affairs,Vol.1,2015;Fiona Hill,Seismic Shifts in Eurasia:The Changing Relationship between Turkey and Russia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the South Caucasus,Southeast European and Black Sea Studies,Volume 3,2003;Fiona Hill,Omer Taspinar,Turkey and Russia,Axis of the Excluded,Survival,Vol.48,1,2006.现有文献在分析21世纪以来俄土关系改进的原因时，将双方在能源方面的联系*Elvin Aghayev,Hayati Akta,Prospects of Cooperation Between Russia and Turkey,IIPRC,European Researcher,June 28, 2017;Sener Akturk,Russian-Turkish Relations in the 21st Century:2000-2012,Russian Analytical Digest,2013.和与西方的关系作为俄土关系升温的重要因素。*Philip Hanson,On Europe's Fringes:Russia,Turkey and the European Union,Chatham House,July, 2011, http://www.chathamhouse.org/sites/files/chathamhouse0711bp_hanson.pdf;Viatcheslav Morozov and Bahar Rumelili,The External Constitution of European Identity:Russia and Turkey as Europe-makers,Cooperation and Conflict,Vol.47,No.1 (2012),pp.28-48;Emre Ersen,Turkey and Russia:An Emerging"Strategic Axis"in Eurasia?Eru Orient,2011.学界对俄土关系的性质和未来发展存在不同看法，争论的焦点是俄土关系是以合作还是竞争为主、是贸易伙伴还是战略联盟。*Fiona Hill,Omar Taspinar,Turkey and Russia:Axis of the Excluded;ener Aktürk,Toward a Turkish-Russian Axis?Conflicts in Georgia,Syria,and Ukraine,and Cooperation over Nuclear Energy,Insight Turkey,Volume 16,2014;Adam Balcer,The Future of Turkish-Russian Relations:A Strategic Perspective,Turkish Policy Quarterly,Vol.8,Issue 1,2009.一些学者认为过去20年里，俄土在经济、能源、旅游、安全等领域的关系发展迅速，形成了多维度的伙伴关系，双方未来关系以合作为主。*Bulent Aras,Turkey and Russian Federation:An Emerging Multidimensional Partnership,SETA Policy Brief,No.35,2009.另外一些学者认为俄土合作是表面和暂时的，强调两国关系的竞争性，认为由于深层矛盾俄土不会形成战略联盟。*Lerna K.Yanik,Allies or Partners?An Appraisal of Turkey's Tie to Russia 1991-2007,East European Quarterly,No.3,2007;Pavel Baev,An Ambiguous Partnership:Serpentine Trajectory of Turkish-Russian Relations,Brookings Turkish Project Report,2017;F.Stephen Larrabee,The Buzz:The Turkish-Russian Rapprochement:How Real? How Durable?November 21,2016, http://nationalinterest.org/blog/the-buzz/the-turkish-russian-rapprochement-how-real-how-durable-18468.双方各自利益和需求会受到国际形势影响而随时出现新变化，特别是俄土两国在叙利亚和中亚存在根本的利益冲突，两国当前的蜜月关系很不稳定。*王艳：《共同利益下形成的新型俄土关系》，http://www.sohu.com/a/210215701_618422，访问日期：2017年12月10日。

综合来看，现有的研究将经济和外部因素视为俄土关系变化的主要原因，在分析俄土关系时没有顾及内部因素的决定性作用。

21世纪以来俄土关系为什么能够不断升温，然后急剧恶化，而后又再次缓和？分析其中的原因首先需要分时期，其次需要将内在因素作为主要原因对待。21世纪初俄土关系升温主要原因有：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俄土在地缘竞争上实现了妥协，在对待分离主义问题上达成了一致；21世纪初两国领导层和外交观念发生变化，经济和贸易成为共同目标。2015年战机事件后俄土关系之所以能够很快恢复，最主要的原因是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希望通过与俄罗斯合作，平衡美国支持库尔德人对其造成的影响；其次，双方多年来形成的相互依赖关系使得双方不能承受关系恶化带来的损失；最后，与西方关系不和谐也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一、21世纪初俄土合作关系的形成

20世纪90年代土耳其和俄罗斯为争夺地区影响力在高加索、中亚、巴尔干半岛展开激烈竞争，然而到了90年代后期双方认识到恶性竞争会损害各自与西方的关系，*Oktay F.,Tanrisever,Turkey and Russia in Eurasia,in Lenore G.Martin,Dimitris Keridis eds.,The Future of Turkish Foreign Policy,The MIT Press,2004,p.141.双方开始由竞争转向合作。1997年，俄罗斯总理切尔诺梅尔金访问土耳其，双方签署了建设“蓝溪”(Blue Stream)天然气管道协议；1999年，土耳其总理埃杰维特访问俄罗斯，双方达成协议，互不干涉内政。2000～2010年俄土关系发展迅速，双方高层互访频繁：2001年俄罗斯与土耳其签署了《欧亚合作行动计划》；2010年双方建立了高层合作理事会，旨在为俄土关系的全面发展确定方向。土耳其媒体将21世纪最初10年的俄土关系称为两国关系史上的黄金时期。*Mustafa Unal,Brightest Period in Turkish-Russian Relations,Zaman Daily News,2005.

俄土在新世纪初的合作关系是在三个主要因素影响下发展起来的。首先，双方在地缘竞争上进行了妥协，并且在对待分离主义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为合作奠定了基础。1992年5月，双方签署《土耳其与俄罗斯友好与合作协定》，确定了两国合作的原则与基础，但国家利益很快就使得双方陷入地缘政治博弈当中。从1993年起，俄罗斯开始实行“近邻”政策(Near Abroad Policy)，防止其他国家、主要是美国和土耳其在中亚及外高加索产生影响。*Lena Johnson,Russia and Central Asia,in Roy Allison and Lena Johnson,eds.,Central Asia Security:The New International Context,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2001,p.118.土耳其的目标是扩大其在外高加索和中亚地区的影响。1994年，在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冲突中，俄土各支持一方，俄罗斯甚至向土耳其发出武力威胁，警告土耳其一旦卷入外高加索争端就会引起另外一场世界大战。该事件使得土耳其充分认识到俄罗斯在中亚和外高加索安全领域占据的主导地位，不敢贸然与俄罗斯发生冲突，转而主要依赖经济和文化力量发展与该地区国家的关系。因而，90年代的俄土形成了管控的地缘竞争关系(managed geopolitical rivalry)，*Daygy Bazoglu Sezer,Turkish-Russian Relations:The Challenges of Reconciling Geopolitical Competition with Economic Partnership,Turkish Studies,Vol.1,2000, p.62.双方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并没有产生直接冲突。

第一，俄罗斯和土耳其都受到分离主义活动的困扰，却利用对方国内的分离组织牵制对手。库尔德人武装是土耳其面临的主要安全威胁之一，而俄罗斯长期以来不愿意将库尔德工人党(PKK)列为恐怖组织，并在20世纪90年代多次利用库尔德问题在石油输送管道(Baku-Tblilisi-Ceyhan Oil Pipeline)问题上对土耳其施压。*Michael A.Reynolds,Russian-Turkish Relations and The Conflict in Chechnya,Insight Turkey,2002,Vol.4,p.62.土耳其希望通过该管道将阿塞拜疆的石油输送到土耳其和欧洲国家，俄罗斯一直反对该管道的建设，2001年俄罗斯表示不再反对该管道的建设。90年代后期，俄罗斯对待土耳其境内库尔德武装的态度发生变化。1998年，库尔德工人党领袖奥克兰向俄罗斯提出庇护申请，尽管俄罗斯杜马赞成，但俄罗斯总理拒绝，奥克兰被迫离开俄罗斯。*Russia Will Not Allow Ocalan Back,Moscow Times,December 25,1998, http://www.themoscowtimes.com/sitemap/free/1998/12/article/russia-will-not-allow-ocalan-back/281865.html.这是俄罗斯做出不支持土耳其境内分离势力的明确信号，对此土耳其很快做出了表示。1999年，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发，土耳其政府禁止亲车臣分子举行集会、限制其活动和融资渠道，迫使一些车臣活跃分子离开土耳其。同年，土耳其总理埃塞维特访问俄罗斯，指出车臣是俄罗斯内部问题，双方互不干涉内政。两国达成多项合作协议，其中包括共同打击恐怖主义和建设从俄罗斯经黑海海底到土耳其的输气线路(Blue Stream Project)的协议。此举被认为是俄土关系的转折点。*Meliha,Turkish Foreign Policy in the 21st Century,CIDOB International Yearbook,2011,p.199.

第三，俄土都以建立贸易国家为目标，通过贸易获得经济利益的需要是两国合作关系的推动力。地缘政治可能会使俄土对立，然而地缘经济却推动双方走向合作。*Dmitri Trenin,Really Burying the Hatchet:Russia and Turkey Find Themselves on the Same Side,Insight Turkey,2002,Vol.4,p.25.土耳其认为，经济和贸易关系是俄土合作关系的驱动力。*《土耳其与俄罗斯关系》，土耳其外交部网站，http://www.mfa.gov.tr/relations-between-turkey-and-the-russian-federation.en.mfa, 访问日期：2018年1月25日。俄罗斯和土耳其分别在1998年和2001年受到经济危机的影响，双方都迫切需要资金。俄罗斯看重土耳其经济的良好发展势头，希望向土耳其出口更多天然气以获取资金；而土耳其希望进一步拓展俄罗斯市场，挽救受到经济危机影响的土耳其企业。*Fatma Asli Kelkitli,Turkish-Russian Relations: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 in Central Asia,Routledge,2017,p.21.2000年，普京成为俄罗斯总统以后，将发展经济作为首要任务，对外积极发展国际贸易。2002年，正发党在土耳其赢得大选后，检验其执政能力的尺度就是该党是否有能力带领国家摆脱经济危机的影响，因此正发党重视发展与俄罗斯的贸易关系，这是两国关系缓和的重要原因。

二、2016年俄土关系的恢复

2011年初，叙利亚危机出现后，俄罗斯与土耳其尽管立场不一，但勉强维持双方关系。2015年9月30日，俄罗斯直接派空军前往叙利亚对反政府力量进行空袭，随后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力量不断增强，俄土关系迅速恶化。2015年11月24日，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双方关系全面冻结。2016年6月27日，埃尔多安就击落俄战机事件致信普京，表示道歉，俄土关系开始解冻。土耳其“7·15”未遂军事政变后，俄罗斯立即对军事政变进行谴责，两星期后普京在圣彼得堡与埃尔多安会面，表示对埃尔多安支持。2017年11月，普京在埃尔多安访问俄罗斯期间表示，俄罗斯原子能集团将开始落实“阿库尤”核电站项目，这是土耳其境内首个核电站建设项目，由俄土双方合作建设运营；12月，土耳其与俄罗斯正式签署S-400地对空导弹系统的购买合同，两国关系基本全面恢复。

俄土关系为什么在恶化后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首先，最重要的原因是土耳其认识到俄罗斯在叙利亚政治进程中的主导作用。阿拉伯剧变以来，对中东事务发挥主导作用的各种力量正在发生分化，美国实行战略收缩，干预和主导地区事务的意愿和能力下降；而俄罗斯借力叙利亚战争强力重返中东，在地区事务上的发言权明显增强。*唐志超：《失序的时代与中东权力新格局》，《西亚非洲》2018年第1期。土耳其正是认识到了中东权力格局的变化，才主动与俄罗斯展开合作，以期保护自己在叙利亚的利益。2016年12月，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三国的外交和国防部长在莫斯科召开会议，土耳其和伊朗赞成俄罗斯提出的解决叙利亚问题路线图，并且一致同意致力于保护叙利亚领土完整。2018年1月29～30日，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三国组织的叙利亚全国对话大会在俄罗斯索契召开，联合国秘书长叙利亚问题特使德米斯图拉以及埃及、约旦、伊拉克、黎巴嫩、哈萨克斯坦等国代表参加了会议。会议决定成立专职宪法制定与改革工作的叙利亚宪法委员会，并且初步确定了一份150名候选人名单。德米斯图拉对叙利亚全国对话大会成果表示满意，认为这意味着叙利亚危机的政治解决由理论进入实践阶段。

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与俄罗斯合作的另一个动机是借助俄罗斯平衡美国在叙利亚支持库尔德人对土耳其造成的不利影响。土耳其把叙利亚“民主联盟党”(PYD)及“人民保护部队”(YPG)视为库尔德工人党的分支，将其列为主要恐怖组织；但美国却将以“人民保护部队”为主的叙利亚民主力量作为共同打击“ISIS”的同盟，支持PYD的发展。因此，土耳其要实现其在叙利亚的利益，俄罗斯将会起到关键的平衡作用。*⑤ Mitat Celikpala,Russia's Policies in the Middle East and the Pendulum of Turkish-Russian Relations,2017,p.13, https://jamestown.org/program/russias-policies-middle-east-pendulum-turkish-russian-relations/, 访问日期：2018年2月13日。

其次，双方近20年来形成的相互依赖关系使得任何一方都难以承受关系恶化造成的巨额经济损失。从20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俄土在贸易、能源、投资、旅游四方面已形成紧密的相互依赖关系，双方贸易额从2000年的45亿美元增加到2012年的334亿美元，*Turkish Statistical Institute,http://www.turkstat.gov.tr/PreTablo.do?alt_id=1046, 访问日期：2018年2月5日。土耳其60%的天然气和40%的石油都是从俄罗斯进口。与其他国家相比，俄罗斯是土耳其一个较为稳定的能源供应国。2008年，俄土双边贸易额达到380亿美元；2011年，土耳其企业在俄罗斯的投资项目金额达到34亿美元。由于两国的大型企业在对方国家都有大规模的投资，所以都不希望俄土关系恶化。因此，俄土各自的私有部门加强了两国以经济合作为基础的外交政策。*Kamaer Kasim,Turkish Foreign Policy Towards the Russian Federation,Journal of Administrative Sciences,2003,p.233.土耳其外交部网站如是解释两国关系恢复的原因：出于两国人民的愿望，土耳其决定恢复与俄罗斯的关系。*土耳其外交部网站，http://www.mfa.gov.tr/sub.en.mfa?210d79af-2a3a-4b6a-b87c-e981af80211f，访问日期：2018年1月30日。

最后，与西方关系在客观上推动了俄土之间走向和解。2015年，土耳其发生军事政变，美国和欧盟非但没有予以埃尔多安支持，反而对土耳其清理政变相关人员进行指责，这是埃尔多安决定与俄罗斯缓和关系的一个原因。⑤俄罗斯自2014年克里米亚事件以来一直受到美国和欧洲的制裁和孤立，在民主问题上备受西方批评。在这样的情况下，俄罗斯与土耳其合作不但可以缓解西方对俄罗斯的孤立，而且可以借助土耳其实现在中东和黑海等地区的政治目标。

三、俄土合作关系的影响

俄罗斯和土耳其自21世纪初以来形成了多维度的合作关系，*Richard Weitz,Medvedev's Visit Marks New Stage in Russian-Turkish Energy Partnership,Turkey Analyst,Vol.3 No.12,2010.对美国的地区影响力及中东、高加索和黑海的地区稳定都有重要影响。首先，双方的合作可以为俄土在政治和经济上带来双赢。对俄罗斯来讲，与土耳其的合作可以化解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孤立。2008年的俄格战争和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进行了强烈批评和贸易制裁，但土耳其却表示不会加入西方国家针对俄罗斯的制裁行动。与俄罗斯保持合作关系可以为土耳其在入盟问题上增添一枚与欧洲叫板的筹码，*丁工：《土耳其的“转向”》，https://www.sohu.com/a/211251941_618422, 访问日期：2017年12月20日。同时可以保障土耳其获得稳定的能源供应。2016年10月，世界能源大会在伊斯坦布尔召开。俄罗斯和土耳其签署了《土耳其流管道建设协议》，该管道有两个分支，一个支线直接将俄罗斯的天然气输送到土耳其，另外一个支线将天然气经过土耳其输送到欧洲。*Volkan .Ediger,Duygu Durmaz,Energy in Turkey and Russia's Roller-Coaster Relationship,Insight Turkey,Volume 19,2017,p.154.俄罗斯还同意降低对土耳其出口天然气的价格。普京表示俄土合作使得埃尔多安将土耳其建成主要能源枢纽国的梦想更进一步。*Turkish Stream Gas Pipeline:Moscow & Ankara Sign Agreement in Istanbul,Russia Today,October 10,2016, https://www.rt.com/business/362279-gazprom-turkish-stream-pipeline.

其次，俄土合作关系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美国在高加索和中亚、中东、黑海等地区的影响力。当前，世界政治经济的特征是金砖国家与一些地区强国的经济合作在不断增强，崛起中的国家对周边地区的影响日益扩大，俄土之间的合作对西方的优势地位和美国的霸权构成挑战。*Ziya Öni,uhnaz Ylmaz,Turkey and Russia in a Shifting Global Order:Cooperation,Conflict and Asymmetric Interdependence in a Turbulent Region,Third World Quarterly,Vol.37,2016,p.17.虽然俄土合作关系中的战略意义并不大，但却能够对美国在中东、亚洲和欧亚地区的政策实施构成阻力，俄土关系的发展表明美国的新旧盟友在地区事务上可能不再和美国持相同的立场。*Fiona Hill,Omar Taspinar,Turkey and Russia:Axis of the Excluded,pp.81-82.2004年，土耳其提出了一项倡议，在黑海与俄罗斯共同打击恐怖主义、毒品走私等活动；2006年底，俄罗斯舰队与土耳其展开合作，两国的共同目标是限制地区以外的国家派舰队在黑海活动。*Richard Weitz,Russian-Turkish Relations:Steadfast and Changing,Mediterranean Quarterly,2010,p.82.2008年，俄格战争以后，土耳其未与美国和欧盟协商，向俄罗斯提出建立“高加索稳定与合作平台”的倡议，旨在通过与俄罗斯协调建立解决问题和管理冲突的联合机制，同时促进土耳其与亚美尼亚关系正常化，*Adam Balcer,The Future of Turkish-Russian Relations:A Strategic Perspective,p.83.扩大土耳其在外高加索的影响。在中东，俄土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合作会进一步限制美国左右叙利亚局势的能力。此外，俄土之间的合作客观上有利于伊朗加强自身在中东的地位，使得美国解决伊朗核问题的难度增大。

但从宏观来看，俄土合作关系对西方的影响比较有限。土耳其与俄罗斯合作从本质上说是防守型的，并非是结成针对西方的联盟。双方关系的发展本质上是各自经济和能源利益的需要。有关土耳其倒向俄罗斯、对西方利益构成威胁的说法反映出西方一些分析家根深蒂固的冷战思维。

最后，俄土合作有利于维护中东、外高加索和黑海的地区稳定与安全。土耳其和俄罗斯都是地区强国，两者关系的缓和对处于它们之间的地区有着重要的地缘政治影响。*Emre Eren,The Regional Dimension of Turkish-Russian Relations:From Crisis to Normalization,http://risingpowersproject.com/regional-dimension-turkish-russian-relations/, 访问日期：2018年2月3日。2015年，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后，两国在毗邻地区采取了一系列对抗行为，造成了地区形势的紧张。俄罗斯首先在叙利亚的俄罗斯空军基地部署S-400防空系统，切断了土耳其对美军的空中支援；同时，俄罗斯加大了对库尔德人武装、伊拉克政府、伊朗、埃及的支持力度，对土耳其构成强大压力；在外高加索，俄罗斯增加了驻亚美尼亚的兵力，客观上造成地区动荡。2016年4月，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因为纳卡问题再起冲突，使得1994年以来达成的停火机制面临彻底失效的风险。在黑海地区，土耳其加强了与乌克兰的军事联系，并且支持北约在黑海部署常驻海军力量，试图以此向俄罗斯施压。

两国关系缓和后，俄土在上述地区的对抗明显减弱，地区安全形势好转。俄罗斯、土耳其、伊朗在叙利亚问题解决的合作上不断增强。在高加索，两国在土耳其倡导的“高加索稳定与合作平台”基础上展开合作，该平台在维护地区稳定的同时也着力促进土耳其与亚美尼亚关系的发展。在黑海，土耳其和乌克兰的军事合作步伐减慢，缓解了地区紧张局势。

冷战后，俄罗斯与土耳其关系经历了从冲突到合作再到合作与竞争并存的发展变化。尽管两国在政治和能源输送线路等方面仍然存在不少分歧，但合作会成为未来两国关系的主流。首先，合作是双方在20世纪90年代地缘竞争之后总结出来的经验，只有合作才能更好地促进各自的发展。其次，双方形成的相互依赖关系决定了两国会继续加强合作。在双边关系中，土耳其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性更强，因此土耳其更加需要保持与俄罗斯的合作。再次，双方在相互交往的过程中已经学会将竞争与合作区别对待，尽可能使竞争的副作用不至于外溢到双方合作的领域。最后，双方都处在经济快速发展过程当中，而发展需要两国继续合作。土耳其要借助俄罗斯的能源实现自己的经济发展和将土耳其建设成为能源枢纽国的目标，而且在中东、高加索等地区需要与俄罗斯合作才能化解冲突；俄罗斯需要借助土耳其的地理位置实现自己对能源输送线路的控制，在此基础上实现俄罗斯的世界大国地位。

尽管俄土会加强合作，但双方不会形成战略联盟。土耳其的利益决定了它不能与俄罗斯结盟，同时发展与美国、欧盟、俄罗斯的关系才能最大程度地实现土耳其的利益，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土耳其与西方的战略盟友关系以及同俄罗斯的战略伙伴关系将和平共存。*唐志超：《俄罗斯与土耳其关系的内在逻辑与发展趋势》，《西亚非洲》2017年第2期。此外，土耳其的西方身份使得其不可能与俄罗斯结盟。土耳其是北约成员国，自身定位为西方国家，以加入欧盟为最重要目标，其西方身份在未来不可能发生根本变化。

俄罗斯与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利益和目标仍存在严重分歧，叙利亚问题将是影响未来俄土关系的关键因素。首先，双方在对待巴沙尔政权的态度上截然对立。尽管土耳其表示赞成“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但并没有放弃要求巴沙尔下台的根本立场。其次，双方对叙利亚境内政治和武装力量的认识存在分歧。土耳其将库尔德政治力量“民主党联盟”定性为恐怖组织，认为其活动威胁到土耳其的稳定与安全；而俄罗斯认为“民主党联盟”领导的武装是抗击“ISIS”的重要力量并与其保持着合作关系。土耳其支持反政府的“自由叙利亚军”，并且将“解放沙姆阵线”视为制衡巴沙尔的重要力量，默许其在土耳其控制下的伊德利卜省活动。2018年2月3日，一架俄罗斯苏霍伊-25战机在伊德利卜省被“解放沙姆阵线”击落，俄罗斯随后对该组织活跃区域进行了空袭。在俄罗斯的军事打击下，如何处理打击极端组织“解放沙姆阵线”和自己在叙利亚战略目标的关系，将会极大地考验土耳其的政治智慧，也会给俄土关系带来巨大的风险和挑战。*王晋：《俄战机被击落背后：俄罗斯和土耳其在叙利亚的角力》，http://www.thepaper.cn/baidu.jsp?contid=1984206&bdchannel=baidunews，访问日期：2018年2月8日。再次，俄土对叙利亚北部地区看法不同。土耳其试图在叙利亚北部建立自己主导的“缓冲区”，以安置叙利亚难民和清除“民主党联盟”的武装力量。俄罗斯的目标则是帮助巴沙尔政府获得对北部地区的控制权。如果俄土不能在如何对待叙利亚北部的问题上达成一致，那么两国的总体关系会受到影响，而且会面临一个双方都是输家的结局。*Elvin Aghayev,Hayati Akta,Prospects of Cooperation Between Russia and Turkey,pp.102-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