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辉
2017年5月中旬,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杂志社报告文学作家采风团由王山主编带队进藏采风。这次采风是由西藏文联、西藏作协和《中国作家》杂志社共同筹划的,采风形成的报告文学创作成果,在《中国作家》“纪实版”2017年第10期以“西藏题材纪实文学专号”推出,如今又结集由西藏人民出版社出版。这些作家文字的推出,从始至终,凝结了西藏这片土地对报告文学创作的渴望,也是作家们在笔端对这片土地和西藏人民的真挚表达……
作为援藏干部,自去年8月进藏工作以来,我最大的体会之一,就是能从人们的各种亲身体会和亲口描述中,看到西藏近些年来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所呈现的巨大建设发展成就。那些被旅游者们在镜头前不断放大的高原美景之外,在富有民族特色的歌舞民俗之外,背后更有让人叹为观止的成绩和伟业。
就文学工作而言,能反映宣传这些成就的最直接的创作方式和体裁,就是报告文学。但是,西藏区内的报告文学作家力量仍是有限的,近年来也比较缺乏这方面的力作。为此,西藏文联、西藏作协得到了《中国作家》杂志社的鼎力支持,《中国作家》“西藏题材报告文学创作专号”这样一个采风创作项目,就是在反映党的十八大以来西藏建设发展成就、迎接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这样一个共同目标下被确认下来的。从项目被确定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能预料到,这本报告文学专号的背后,会凝聚多少人的企盼与期待。
很快,这一活动也被列入到西藏自治区迎接党的十九大重点文艺创作项目之一。为了做好这项工作,各方面都进行了紧张有序的筹备。《中国作家》杂志社多次召开项目工作会,为进藏创作遴选最合适的报告文学作家,不仅要考虑高海拔缺氧环境的身体适应能力,还要考虑作家创作特点与创作题材的契合度。西藏作协主席团两次召集会议专题讨论采风创作题材材料的准备。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在筹备联系创作题材相关单位和采访对象的过程中,更是给予了全力支持。民族团结、拉(萨)林(芝)公路建设、青年创业等等体现新西藏新面貌的一系列精彩创作题材泉涌而出。尤其让我们惊喜的是,随着活动筹备的深入,这一创作计划的影响逐渐扩大,自治区党委书记吴英杰、区党委副书记、政府主席齐扎拉和区党委常委、宣传部长边巴扎西也分别就浪卡子县荒漠绿化、拉萨市城市发展、日喀则蔬菜大棚建设向创作提出建议,使题材的准备进一步充盈丰富起来。一切都在等待报告文学作家团进藏带来的那一阵春风!
作家采风团进藏的日期最终确定在了5月中旬。
西藏的春天比内地来的会晚一些,一直到了5月,但逢降雨,拉萨周边的山上还会被覆盖上厚厚的积雪。好在拉萨是著名的日光城,拉萨河谷里,绿叶早早就萌发出生机。5月中旬时,已是绿树成荫的时节,经过一个冬季沉眠的树木焕发新春,也为高原上带来了更多的氧气。西藏最好的季节到了。报告文学作家们也在此时打点好行装,奔高原而来。
除《中国作家》杂志社带队的主编和编辑外,作家团创作人员共有13人,他们是:陈启文、丁燕、纪红建、杜文娟、谢宗玉、谢络绎、陈新、张安华、杨献平、紫金、贺平、陈亚军、俞胜。
作家们进藏后的第一任务是休息、适应。其中也有几位是多次进藏的,比如杜文娟,已经是第八次,比如张安华,2015年曾经登顶珠峰,对缺氧环境不陌生,不害怕,没有心理压力,比较让我们放心。广东作家丁燕算是高原反应最大的一位,用她自己的话说,“老有一个小锤子在太阳穴边敲啊敲”——但她说这些时,脸上仍是那种乐观开朗的表情,甚至在她说完这些难受之后,还能摆着姿势与同行的《中国作家》副主编高伟俏皮地合影。作家们身上,自有一种为追求创作的执着精神让人感动。而两天在拉萨的高反适应期,也成为作家们融入西藏文化环境的过渡期,此时,西藏已经从书本上、影视中、图画里走出来,真真切切地走到他们面前。在走入各自的创作题材之前,这算是一种精神上的初融吧。
与以往作家采风活动不同,由于这次创作题材的分散性,作家的采风是分头进行、各奔主题的。所以,如何使作家们能提前介入创作情境、进行创作思考,是短短十几天时间的创作采风活动的前提。为此,我们邀请了创作题材所关联的自治区各厅局、相关单位负责人,与作家们一起召开一个创作座谈会,一方面请这些负责人带来创作题材的一手信息,引导作家们进入到创作情境中去,诱发他们的创作思路、创作灵感,另一方面,作家与他们建立起联系,为下一步的采风做好准备。拉萨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吴亚松来了,自治区民宗委党组成员、副主任益西平措来了,还有自治区发改委、文明办、交通厅、团区委,以及日喀则市白朗县、山南地区隆子县和琼结县的相关领导都来了。为期一天的会议,没有任何一位作家感到疲乏,他们以作家特有的敏感,从来宾的介绍中撷取着每一点可用的信息,寻找着文本的方向,酝酿着创作的思绪。在那一刻,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中国作家身上特有的责任感,感受到了作家们身上为使命感所笼罩时散发的可爱与可敬。
座谈会上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插曲。下午的座谈会开始前,忽然接到武警西藏总队政治部黄成副主任的电话,他们听说这次报告文学创作活动之后,极力要求也要到座谈会上介绍武警部队建设的一些情况,请作家到他们那儿去蹲点采访。于是紧急安排。下午,黄成副主任不仅带来了文字介绍,还带来了一部武警部队建设情况的宣传片。宣传片放映过程中,我注意到,好几位作家都被深深感动掉下了眼泪。公安系统的作家紫金在激动之余,主动请命撰写这个题材的作品。可惜的是,当时正值区武警部队有重要任务,而作家在藏时间又有限,此次采访最终未能成行。虽是遗憾,但作为西藏建设发展成就的重要保障力量,这一环节却给作家们留下了更多的创作想象空间,也使他们更深地体会到了西藏发展建设道路之不易,触发了更多的创作想法。我想,这一题材,也终有一天会经由作家们之手,呈为精彩文字,奉献于读者面前!
经过精心的准备之后,5月18日,作家隊伍由聚而散,深入的采风采访正式开始。
第一位出发的是广东作家陈启文。一早6点多,他就被交通厅的车辆接上,匆匆踏上了拉(萨)林(芝)公路建设的采访之路。以至于等我们大家想起此次作家团还没有一张真正的合影时,却为时已晚。拉林公路,之前在藏的十个月时间,我已经往返三趟,深知这条路的颠簸难行。而且沿途很重要的一个采访点米拉山口隧道,海拔达到4700多米。陈启文以55岁的年龄需要在这中间跋涉数日,不禁令我揪心。但是高伟副主编说,论采访重大工程,又非陈启文老师莫属,他的视野和经验、他的专注和笔力,值得期待。
之后陆续,纪红建、杜文娟由罗布次仁带队前往山南,谢宗玉、谢络绎、俞胜和陈亚军、贺平分别由土坦塔杰和我带队前往日喀则,其他作家则在拉萨市针对采访项目分头行动:
纪红建主要采访山南隆子县的沙棘林建设题材。经过第一次为期两天的采访后,回到拉萨,在整理材料的过程中,他发现仍有部分关键人物没有走访到,我们又协调车辆和陪同人员与他一起再次前往隆子县,三天里行程近800公里,最后在林芝与其他作家汇合。在林芝见到他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刻,我紧着慰问他的一路日夜兼程,他只淡淡地说,“还好,还好”……
杜文娟虽然已是多次进藏,但对她创作的山南琼结县拉玉乡强吉村党支部副书记仁增的事迹,她仍倾注了极大热情。从发回来的采访现场照片看,在农村的田间地头,在藏民家中,她认真倾听着村民们的讲述,认真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那一刻,从那一张张照片里,能真正体会作家们“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之时最真切的动人之处……
年逾60的贺平赴日喀则采访,拉萨到日喀则400公里的路程,中间要两次翻越海拔5000米的高山。一路奔波之后,到日喀则的当晚,贺平就发高烧到38度5。这是这次采风过程中最让我着急的一晚。在高海拔地带,感冒发烧最容易引发肺水肿,甚至危及生命,加之她的年龄,让我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即送到日喀则医院急诊,还联系了当地的援友准备随时提供帮助。好在经医生诊断,给她打了一瓶点滴,吸了一个多小时的氧气之后,症状好转。当晚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她又重新精神焕发投入到采访任务中……
丁燕的采访题材是关于民族团结的。在前两天接待单位因为工作任务没有有效衔接的情况下,她毅然带着“脑袋中还不断敲击着的小锤子”,走到八廓街上,主动去采访,去找藏民拉家常,去掘取最生动最直接的素材。后来经由接待单位帮助找到典型素材,决定去林芝。曾一度选定了墨脱的一个采访点,但考虑墨脱交通不便,而且雨季来临,还存在一定的风险,我劝阻了她去墨脱的念头。后来24号我们在林芝汇合的时候,她极度兴奋地给我们讲述着这几天采访的所见所闻,满脸都是孩子般的笑容,还不断地跟我说,我欠她一个墨脱之行,那儿的故事没准儿更精彩……
张安华采访环保题材,经过前几日在拉萨的奔波往返,他把目光集中到了藏北无人区的野生动物保护。他提出要到实地采访。面对这样的要求,我着实有些为难。因为考虑到作家们的身体和安全,我们这次是没有安排藏北地区采访任务的。那里平均海拔达到4500米,再加之无人区渺无人烟,极容易发生危险。但张安华为了创作需要,坚持前往,最后还是自费租了车,用了两天的时间往返近1500公里,深入到野生动物保护的中心地带,与护林队促膝而谈,得到了宝贵的一手资料。他在无人区拍到的藏野驴、藏羚羊,那广袤原野上跃动的生命,让我们惊羡不已,也同时为他对创作的执着心生敬意……
其实,每一位作家的采访背后,都有很多不易,也有着不一样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之上,站立着的,正是作家们迎难而上的坚忍决心,是孜孜以求的创作精神!
5月26日,采风活动划上句号。作家队伍中除少数先行离藏以外,其余的都从林芝返回内地。离开后的几天里,作家们陆续给我发来他们在西藏这十几天的简短感触。看这些文字,不断使我回到那十多天的辛苦与感动中。我想,这些作家的片段感言,是思想的火花,是心灵的悸动,也是情感的抒发。恰恰正是这些感悟,诠释着我们这次活动的全部意义:
往西藏一走,感觉就慢了,脑子一直转得很慢。暗自庆幸,世界上还有一个地方让你来慢慢感受万物的宁静和时间的缓慢,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进行。
这一次,我是为一条路而来。这条路我来回走过两次,第一次从林芝到拉萨,这一次从拉萨到林芝,其间隔着七八年岁月,说是一条路,其实又已不是同一条路。每一条路看似简单,其实很不简单。我感觉到了它的深邃和复杂,我想探寻和揭示其中的奥秘。这是我此行的使命。我觉得这条路就是对西藏历史变迁的最好注解,最形象的诠释。
——陈启文
整个“五月”,我都在阅读西藏、畅想西藏、进入西藏、漫游西藏。我将我的全部身心给予了西藏。经过了“五月”的洗礼,西藏于我,不仅不是猎奇者悬置半空的“传奇世界”更不是别的作家笔下的“别的样子”,而有了独属于我的模样。
事实上,西藏并不遥远,西藏并不神秘。对西藏最大的敬意,不是仰视或俯视,而应是平视。当你用宏观的角度去俯瞰,很容易感到目光所及的都是“芸芸众生”,你会不自觉地以某种异质的状态将人物凸出来或者凹下去;然而,当你的目光是平视时,你会感到对方和你处于同一平行线,你会看到更丰富更清晰的细部。……事实上,对西藏的描述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故而,我要用非虚构的纪实笔法,记录下我的诸多感受,并以这种方式完成独属于我的修行,并期待更多的人能了解西藏——那真正的、日常的西藏。
——丁燕
西藏特殊的自然环境能够削弱甚至关闭人体的某些机能,促使意志力扩张。来到这里的人們要么被击垮,要么变得更强大。短短十二天,我在西藏看到的固然有弱小的生命,更多的是强大的灵魂。他们有如一代代援藏干部不畏艰险,依靠“万水千山只等闲”的乐观主义精神,接力付出,使得西藏封闭贫瘠的面貌逐渐被改变;又如新一代藏族同胞自强不息,勇于接受新鲜事物,为家乡的文明进程提供着坚实的原住力量。支撑这些强者的意志力并不直观,它们被西藏强悍的外在风物所遮蔽,不为更多人所知。我希望能写出并传播它们。
——谢络绎
西藏隆子的沙棘树不高大挺拔,也不俊秀青翠,相貌平平的它,内心却充满着顽强、坚忍和丰富。它的果实可以制成沙棘果汁和沙棘油,能治疗多种疾病;它的树干可以盖房子,枝条还可以当柴烧……然而,更让我震撼的是,它不嫌土地贫瘠,沟渠河边,悬崖陡壁,都有它的身影;冰天雪地,它忍着严寒的侵袭;炎热酷暑,它依然挺立。它不仅征服了高原,同样征服了严寒、酷暑与风沙,它无疑是青藏高原上的强者。沿着隆子河畔成片的沙棘林望去,我看到了隆子人的高大与顽强,看到了高于珠峰的西藏人……
——纪红建
这些文字多么富有生命力和感染力。援藏三年,在第一年里,即得到《中国作家》杂志社的青睐,即遇到这些可爱的作家,也藉由他们遇到西藏这么多的精彩故事、这么美好的生活,确实是我的幸运。
而西藏这片土地,一直让我体验着如家般的美好。在这里,我和我们,都不只是匆匆过客,不是只顾抬头欣赏风景的旅人。西藏的故事,讲不完述不尽,那些圣洁与美好、奉献与牺牲、幸福与和谐,乃至高贵与桀骜,如生命一样生长在这里,如安静的河水一样日日流淌,静待人来。我也相信,作家们的如椽巨笔,定能为西藏这片圣土,描绘出一片诗意的春秋!
责任编辑:索朗卓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