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喔喔一族

茶茶猫

我第一次见到一只小喔喔，是在一个秋雨连绵的黄昏。

“咦，刚才想到哪里去了？”

雨滴用细细长长的手指敲打着玻璃窗，我裹在一件暖和的毛衣里，对着稿纸上写了一半的童话苦思冥想。没错，我就是专门给孩子们写童话的作家，经常有雪片般的信件寄到家里来，上面写满了我的小读者们说给我听的悄悄话，不管是洋洋洒洒的好几页，还是写在卡片上的只言片语，我认真地读过之后，都把它们收进一个扎着紫色缎带的纸盒里珍藏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写童话时经常开了个头就卡壳了，这个关于魔术团的故事好不容易写了一半，竟然又写不下去了。

“白雪魔术团，当然是只有下雪天才会出现的魔术团嘛。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日子里，白雪魔术团来到了北方海边的一个小镇……然后呢？奇怪，我刚刚是怎么想的？”我苦恼地抱住头。台灯下的红茶一点点凉了下去，而我却抓不住飞走的灵感的小尾巴。

我有些焦虑，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开始仔细回想这一段时间的细节。既没有丢三落四，也没有发生诸如上班迟到或耽误截稿日期的事情，唯一不翼而飞的只有创作童话的灵感。我揪着头发走来走去，在经过穿衣镜时，忽然有一片白色的东西飘进了我的视野。我赶紧一转身，又回到了穿衣镜前。

天哪，那是什么？！我瞪圆了眼睛，看见一只长得像河马的白色小怪兽在我的头发里闪烁，它挥舞着一只小网兜跑来跑去，许多彩色方块从我的脑袋里飞了出来，飘进了那只小网兜里。我定睛一看，突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方块，而是五颜六色的汉字！

“啊呀——”本来在卖力T作的小怪兽抬起头，从镜子中看到了我生气的表情，窘得嘴巴都张成了圆形。我用两只手指把它拎起来提到眼前，凶巴巴地问：“你这个小东西，在我脑袋顶上千吗呢？”

“我……我只是在捕捉灵感而已……”小怪兽可怜巴巴地解释说，“我们小喔喔一族都是这么干的。”

难怪叫小喔喔一族呢，那些丢失了灵感的画家、音乐家和作家不经常会一拍脑袋，说“喔，刚才想到哪里去了”吗？

“最近我的灵感经常失踪，原来是你搞的鬼呀！”面对小怪兽忙不迭的道歉，我有点儿心软，轻轻地把它放下来，好奇地问：“不过，你们捕捉灵感干吗呢？”

提到這件事，小怪兽立即兴奋了起来：“这不是快到冬天了嘛，我们四处收集灵感揉进面团。只有吃了这些包含着美妙灵感的食物，我们才能挨过漫长的冬天。”小怪兽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负责收集故事灵感的就是我——小怪兽喔哦！不过我没想到自己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

听了小怪兽喔哦的解释和道歉，堆积在我心里的怒气很快就消散了。我很想帮助小喔喔一族，可我的童话不能总是写到一半就扔掉吧？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和小怪兽喔哦约定好，每周二和周四它可以随心所欲地捕捉我的灵感，但同时，也要给我讲讲小喔喔们的趣事才行。

“好呀！”小怪兽喔哦和我勾勾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连蹦带跳地举着网兜回去了。

再一次和小怪兽喔哦相见，是在第二周的周二。

我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暖手，自从西风开始肆无忌惮地在这座城市上空跳舞后，天气逐渐转凉。我正认真地思索着什么时候该把暖和的围巾从储物柜里拿出来时，稿纸上的字符随着缥缈的思绪也朦朦胧胧地飘浮起来。我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小怪兽喔哦的到来。

“早安，亲爱的童话女士。”一只网兜在我眼前一晃，紧接着探下来小怪兽喔哦的小网脸。

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钻到我的头发里了。糟糕，我都忘了今天是约定好的日子了。

我有点儿恋恋不舍地盯着手上的稿子，小声说：“你这么早就来工作啦？我才刚写了个开头呢，就又写不下去了……”

“所以我才特意带来了一份点心让你尝尝。”小怪兽喔哦跳到我面前鞠了一躬，它手上是一个藤条篮子。它得意地揭开花格布，里面摆着彩虹般五颜六色的马卡龙，不过大小完全是依照小喔喔们自己的个头儿制作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我拈起一只酒红色的马卡龙，小心地含在嘴里。一股如同红酒般醇厚的香味消散在我的舌尖上时，我听到脑海深处响起了一声低低的琴声，浓郁如同美酒。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琴声？”我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那就对啦。”小怪兽喔哦高兴地一拍手，“这是用小提琴演奏家的灵感制作的点心！”

不多不少，七个马卡龙，刚好七种颜色，七个音阶。

一口气吃完融人了音乐灵感的七彩马卡龙，悠扬动听的琴声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旋着，我突然觉得自己被捕走的灵感又回来了。也许我可以写一篇关于音乐的童话，还可以尝试着赋予它音乐的美感。

我抓起笔，有些心神不定地问：“你不会要把我刚涌出的灵感给抓走吧？”

“不会，今天捕捉到的灵感已经够多了。”小怪兽喔哦露出憨憨的笑容，晃晃网兜，装在里面的彩色方块字就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谢啦。对了，周四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到时候请你的朋友们也过来吧。”我神秘地冲着小怪兽喔哦一笑。

上一次像这样聚在一起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的音乐家和艺术家朋友，包括其他写科幻故事的伙伴把我的小公寓塞得满满登登的。在接到了我的邀请函之后，他们在周四的上午如约而至，一边弹着钢琴大笑、不着边际地聊天儿，一边等待着小喔喔们到来。

弹钢琴的朋友首先发现了小喔喔们，他停下来问了一句：“你们就是小喔喔吗？怪不得我突然忘记下一段旋律了。”屋子里爆发出大笑，紧接着，欢闹声就像被吸进海绵里似的消失不见了，大伙儿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很显然，在这么多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小怪兽喔哦和他的小伙伴们显得很不安。

我微笑着说：“别担心，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来帮助你们的。”

“真的吗？”小怪兽喔哦的嘴巴再次张成了圆形。

“没错，我们开始吧！”钢琴家点点头，十指灵活地在黑白琴键上跳起了舞。一切重新开始，舞者们随着钢琴的节拍翩翩起舞，有人拿着画笔往画布上涂抹起漂亮的颜色，还有一部分人天南海北地闲聊。我望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小怪兽喔哦，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得到鼓励的小怪兽喔哦拍拍手掌，召集伙伴们说：“大家准备开工喽！”

“好嘞！”小喔喔们齐刷刷地点点头，举着小网兜四散开来，寻找适合白己的捕获目标。一时间，每人的脑袋上都有一只小喔喔忙得团团转。七彩的音符飞出来，美丽的颜色飞出来，灵动的文字飞出来——钢琴后面的旋律接不上来了，舞者的舞步跟着凌乱了，画家的创作和作家们的聊天儿戛然而止。大家面面相觑，忽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收集到灵感的小喔喔们排成一排，像模像样地冲着我们鞠了一躬。排在前头的小怪兽喔哦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也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些点心，算是一点儿小小的心意。”

小喔喔们揭开藤条篮子上的花格布，仰起太阳花般明媚的笑脸等待夸奖。大伙儿凑近小巧的食物篮，惊奇地看着那些贝壳形状的蛋糕和海星形状的布丁。篮子里还有一种三角形的千层奶酪，低下头去闻，竟然可以从奶酪的褶皱间闻到书页芬芳的味道，或许那里装着读了很多书的作家的灵感。

交換了一下惊讶的眼神，我的艺术家朋友们把这些拇指大小的小点心送到口中，我看到他们眼中的惊讶和犹疑渐渐消散，欣喜和激动在他们眼底旋转着。没一会儿，他们就跳起来嚷嚷开了：

“喔，我知道啦！我想用那首钢琴曲讲一个像诗歌一样优美的故事！”

“我的油画或许可以像音符一样排列色彩，真不错！”

“那个外太空的故事给了我灵感，啊喔！”

就这样，他们说完感谢，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靠在椅背卜，笑眯眯地望着激动得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喔喔们。

“我们……没想到能帮卜忙，以前总是捕捉到灵感就溜掉了。”小怪兽喔哦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

“我们能帮上忙，也很开心呀。”我笑着咧开了嘴。

十一月份，窗台下的落叶已经被西风呼啦啦地吹了一遍又一遍。又到了小喔喔们要捕捉灵感的时候了吧？我把自己裹在一件咖啡色的大衣里静静地想。不过，今年举着小网兜出动的小喔喔们中不会再有小怪兽喔哦了。

就在一年前，我戴上它送我的银顶针，变得跟它差不多大小，然后和它一起乘坐两只仓鼠拉的马车，进人了储物柜下面的小喔喔地下宫殿。在那里，小喔喔一族正在举行冬眠前的盛大晚宴。我加入了它们载歌载舞的狂欢，见证了小怪兽喔哦和它的小伙伴们成功地从喔喔采集队毕业、转入糕点学院的典礼。

我们约定好，小怪兽喔哦会托今年第一个来找我的小喔喔捎来特别定做的点心。至于是什么味道我得保密，总之肯定是灵感的味道。想到这里，我又对着眼下卡住的童话发起愁来，完伞没有注意到在我的头发里，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一个像雪团子的小家伙，正忙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