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降龙记

[英]肯尼斯·格雷厄姆 [英]伊迪丝·内斯比特

很久很久以前，在英格兰南部的一个村子里有一间小农舍，牧羊人、他的妻子和他们酷爱读自然常识和童话的小儿子住在这里。

有一天晚卜，牧羊人回到家，气急败坏地说：“山上有个山洞，最近里面总是发出一种很轻微的怪声，像是有人在沉重地叹气。今天傍晚，我到附近想瞧个究竟一一他半个身体都伸出了山洞，看上去正怡然自得地欣赏傍晚的夕阳！他足足有四匹拉车的高头大马那么大，全身覆盖着亮光闪闪的深蓝色鳞片。当他呼吸时，他的鼻孔冒出火光。他用两个爪子托着下巴，我觉得他是在那里沉思……”

小家伙打了一个哈欠说：“没事的，爸爸，那不过是一条龙罢了。”

“不过是一条龙罢了？”牧羊人叫起来，“你都知道些什么？”

“听我说，爸爸。”小家伙安静地回答，“你知道的，我们各自知道自己范围内的事，就像你懂得羊、天气，而我懂得龙。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来办好了，我去跟他好好谈一谈。不过我不在那里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到那里去，龙是非常敏感的。”

第二天晚上，小家伙来到了那个山洞。他看到那条龙正伸直身体，懒洋洋地躺在洞口的那块草皮上。从那里看到的风景真是美极了：山洞的左边和右边，丘陵像波浪般连绵起伏；前面是布满农宅的山谷，一条条白色的道路穿过果园。很显然，这条龙处于一种平和满足的心情当中，正均匀地发出快活的呼噜声。

“你好！”小家伙走到龙的面前，打了个招呼。

龙听到脚步声，正打算有礼貌地站起身子，可他一看对方是个小家伙，马上很凶地动动他的眉毛。“现在你可不要打我，”龙说，“也不要向我扔石头，更不要拿水喷我，我是不会答应的！”

“没人要打你，”小家伙连忙说，“我不过是来看看你，向你问个好。要是我碍着你了，我就走。”

“别，别生气，别走。”那条龙赶紧说，“说实在的——我在这里真是快活极了，我想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小家伙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嘴里Ⅱ爵：“你打算在这里长住吗？”

“很难说。”龙回答，“这地方看起来真的很不错……不过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这需要一点儿时间，我这条龙懒得不能再懒了。我所有伙伴都是那么正经八百的凶龙——一个劲儿地横冲直撞、打打杀杀、吵吵闹闹，一个劲儿地穿越沙漠，到处追逐骑士，没完没了……可是我呢？我喜欢吃饱肚子，然后背靠着岩石打个盹儿，醒来想想事情……”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我想当时大地可能是打了个喷嚏，一下子天摇地动，我发现自己陷到了地底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我想爬上去看看大家在干什么，于是我这边挖挖，那边挖挖，终于来到了这个山洞。”

“你平时都做什么？”小家伙有些好奇。

龙有点儿脸红，有些难为情地说：“你是不是曾经——只是为了好玩儿——写写诗呢？在地底下的时候我随口作了些小诗，我想要听听你对这些小诗的意见。能够遇到你，我太高兴了。就在昨天晚上，这里来了一位非常好的老先生，只可惜他似乎不想跟我打交道。”

“那是我的爸爸。”小家伙说。

“你们两位明天要不要上我这儿来共进晚餐？”龙热情地问道。

“不了。”小家伙说，“当你说到要定居下来的时候，我觉得你可能不太了解你的处境。你是人类的敌人，你知道吗？”

“我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敌人，”龙快快活活地说，“因为我太懒，懒得去结怨招来敌人，我只是想给别人念念我写的诗……”

“万一人们知道你在这里，他们就会拿着长矛利剑什么的来找你。在他们看来，你是一个大灾星，是一个会要人性命的大妖怪！人们非把你消灭不可！”

“这根本不是事实，”龙庄重地搖着头说，“真金不怕火烧，我经得起最严格的审查。刚才你出现时，我正好在作一首小诗……”

小家伙站起来叫道：“我不能留在这里听你念诗，我明天什么时候再来看你吧。我只希望你能想明白，你被大家看作害人的大灾星，要不然你就要陷入最可怕的困境里了！”

小家伙担心的事很快就来了。这条世界上最温和、最善良、最与世无争的龙，足足有四匹拉车的马那么大，自然没有办法不让大家看到。丘陵地带有一条龙坐在那里沉思冥想，这成了一个大话题。村民们一致认为，这头可怕的怪兽一定要消灭。不过大家找不到一位英雄愿意手执长矛利剑，前去完成这件大事。于是每天晚上大家在酒馆里讨论得热闹非凡时，那条龙就在草地上懒洋洋地坐着，欣赏日落美景，给小家伙讲发大洪水以前的古老传说，推敲他已经作好的旧诗，冥想他的新诗篇。

骑士圣乔治听说了这件事后，骑着一匹巨大的战马来到了村庄里。这位英雄仪表堂堂，村民们围着他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们的委屈、苦恼和遭受的迫害。小家伙飞奔上山，一看见龙就大叫：“龙啊龙！他来了！你得想个什么办法了！”

龙正在舔他的鳞片，他就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不要激动，坐下来，好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来了？”

“骑士圣乔治来了。”小家伙说，“他有一支可怕的长矛！早晚你得跟他干上一仗，因为他是骑士圣乔治，你是龙！”

“那太可怕了。我不要见他。”龙呻吟着说，“我一辈子没打过一次架，现在也不打算开这个头。”

“可如果你不打，他就会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小家伙想到龙要打败仗，他会失去他的朋友，心里就很难过。

“我想不会，你能够把事情安排好。”龙懒洋洋地说，“我完全相信你。你乖乖地跑下山去，把事情安排好，一切就拜托你了。”

小家伙只好垂头丧气地回村。当他沿着街道往回走时，正四散回家的村民们全都快活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小家伙一路走到小酒馆，圣乔治正一个人坐在里面思考着这场大战可能的结果。

“我可以进来吗，圣乔治？”小家伙很有礼貌，“我想跟你谈谈关于那条龙的事情。”

“进来吧，小朋友。”圣乔治亲切地说，“你是来哭诉悲惨遭遇的吧？别担心，这个仇很快就要报了。”

“根本不是这样，”小家伙认真地说，“这件事发生误会了，我是来更正它的。当人们头脑里有了偏见时，他们是多么愚蠢啊！他是一条好龙，他是我的朋友，他给我讲了许多美丽的故事，都是他还是个龙娃娃那会儿的故事！”

“是吗？”圣乔治愉快地微笑着，“整个晚上我都在听大家诉说他们遭受的劫掠，对龙我心里有数。他是一个该吃我一刀的敌人。”

“你把那些奇谈怪论都听进去了。”小家伙不耐烦地说，“说真的，我们的村民是最会编故事的人。他们所要的只是一场打斗。他们一定把你大吹大捧，说你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大英雄，说你是为正义而战，而且一定会赢。不过，我刚从街上走来，他们正在打赌，十个人中有六个赌那条龙会打败你！”

“这真是太过分了，”圣乔治难过地嘟哝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会不会是这只诡计多端的野兽蒙骗了你，让你替他说好话？”

“我向你保证，”小家伙诚恳地说，“这条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好吧，也许是我轻信了人们的话，”圣乔治说，“不过我们现在怎么办呢？龙和我，每一个都被看作恨不得立刻喝了对方的血。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解决方法。你能把这件事想办法安排一下吗？”

“这句话龙也说过，”小家伙十分苦恼，“你们两个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这样一来……我想没有什么办法能劝你悄悄一走了之了，对吗？”

“对，”圣乔治说，“这不符合规则。”

“那么，现在天还早，你不介意跟我一起上山去见见那条龙，跟他好好谈谈吧？”

“这个嘛……这是不正常的。”圣乔治站起来，“不过这似乎是现在可以做的明智之举。”

“龙啊龙，我带我的朋友圣乔治看你来了！”小家伙离得老远就大声喊叫，“我们特地上来，想安安静静地把事情商量好。”

龙一下子惊醒了：“我正在……我正在想事情。很高兴认识你，圣乔治。听说你云游四海，是位伟大的旅行家。如果你能在这里停一停，我可以让你看到许多有趣的东西……”

“我们最好就我们之间的这件小事实事求是地谈谈。”圣乔治坦率地说，“现在你不认为，最简单的办法还是按照规则打上一仗，并且让最棒的人得胜吗？”

“整件事就是一场胡闹，大家太愚蠢了。”龙严厉地说，“反正我不打，就这么定了！”

“万一我逼着你非打不可呢？”圣乔治十分苦恼地说。

“你办不到，”龙得意地说，“我只要钻进我的山洞躲上一段日子就行。等你一走，我又会快快活活地重新出来。我喜欢这个地方，我要待在这里。”

“这件事可以安排好，”圣乔治思考着，“我必须刺你一个什么地方，不过不用刺伤你。你身上一定有些不会受伤的地方，比方说前腿背面……”

“不行，那地方绝对不行。”龙咕哝着说，“就算不弄痛我，也会弄得我痒痒得笑出来。”

“那就试试别的地方，”圣乔治耐心地说，“比方说，你的脖子底下全是皱褶，如果我刺你这个地方，你简直都感觉不出来我刺了你！”

“这倒不假，不过你有把握能刺对地方吗？”龙担心地问道。

“我当然有把握，”圣乔治充满信心地回答，“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龙啊龙，要大战一场并且打输，这是明摆着的。可我想知道，你怎么才能从这件事脱身呢？”小家伙问道。

“这个嘛，按照规则，我将带着龙走过最热闹的市场，”圣乔治说，“然后大家欢呼什么的。我会向大家解释，说龙已经认识到原先的错误，改邪归正了。然后又是老一套的宴会。”

“没错，”龙说，“我正为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真正赏识我而苦恼。我要进入社会，走到大家中去。你知道的，我具有让大家喜欢我的种种品质，这场大战就是个绝好的展示机会！”

“你记住了，在这场战斗中，你必须做你应该做的一切分内之事。”圣乔治站起来补充说，“你要暴跳如雷，横冲直撞，鼻孔喷火！”

“没问题，我会暴跳如雷，横冲直撞，”龙很有信心地说，“只是鼻孔喷火因为缺少练习已经有些忘记了。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

第二天，人们一早就赶到丘陵地带去抢好位置，准备好好欣赏这场骑士降龙的好戏。

小家伙在前面对着山洞，心急如焚，就像一出戏首演时的那位舞台监督。过了一分钟，圣乔治头上那根红羽毛从山顶上露出来，他骑着战马从高处慢慢地走下来，金铠甲在太阳下闪闪发亮，长矛笔直，白底红十字的三角小旗在矛尖上迎风招展。

龙一早起来，练习怎样在观众面前第一次亮相，时间好像都倒流了回去，他又变成了一只小龙崽，跟他那些兄弟姐妹在妈妈的那个山洞里玩骑士降龙的游戏。

一阵咕噜声夹杂着哼哼声传来，这声音随后变成了轰隆隆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平原。接着烟雾弥漫，鳞甲闪闪发亮的龙威风凛凛地跑了出来，长长的尖尾巴左拍右拍，两个鼓起来的鼻孔不停地喷出火和烟。

圣乔治将长矛指向前方，把头一低，用两个脚后跟把马肚子一夹，响雷般轰隆隆地奔过草地。那条龙随即大吼一声，尖叫起来——

“没刺中！”观众大叫。一时间，金色的铠甲、蓝色的鳞甲、尖尖的龙尾、驮着圣乔治的高头大马、高高抡到空中的长矛，混作一团。

龙蹲下来，凶恶地大叫着。圣乔治好不容易才勒住了马，让它转过身来摆好阵势。他冲着小家伙微笑着点点头，举起三个指头，意思是到第三回合了结。

龙趁这空隙为观众表演，他兜着大圈子跑啊跑，像波浪一样舞动他整个背脊，从尖耳朵一直波动到长长的尾巴尖。

圣乔治收紧缰绳，开始前进。龙用尾巴尖坐下來，从一边跳到另一边，嘴里像印第安人那样呜呜大叫，弄得那匹马发慌，猛地转身就跑。龙在马尾巴上狠狠咬了一口，害得那匹可怜的马发疯似的跑过丘陵地带，跑得远远的。

圣乔治把长矛柄夹在胳肢窝里。他这一次不像之前那样飞奔，而是姿态优雅地让马小跑着过去，靠近对手时小心翼翼地环绕着打转，自己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块不会让龙受伤的地方。此时，龙也采取相似的战术，偶尔做出佯攻的样子。观众全都屏住了气，周围鸦雀无声。

这一回合收场很快，小家伙只来得及看见圣乔治的手臂像闪电般一动，然后是龙的鳞片、爪子、尾巴以及飞起来的草混成一团。等到灰尘落定，只见龙趴在那里，被长矛插在地上，而圣乔治已经从马背上下来，叉开腿站在龙的身上。小家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们那里，龙悄悄抬起一只眼睛的大眼皮，认真地眨眨眼，然后又闭了起来。龙的脖子紧紧地贴在地上，圣乔治完全按照事先讲好的那样，刺在不会让他受伤的地方，似乎在为龙挠痒痒。

“你不打算砍下他的脑袋吗，圣乔治大人？”观众中有一个人问道。

“我想今天就不砍了，”圣乔治愉快地说，“要砍什么时候都可以砍。我们大家先到下面去喝点东西提提神，然后我跟龙好好谈谈，你们会发现，他将完全变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