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楼下见到一张布告,标题记不住了,不外乎是友谊提醒,打头四个字赫然写着“年关将至”。内容是提高警惕性,很快要过年了,进城讨生活的民工就要返乡,正是发生失窃的高峰,大家请关紧门窗。
布告很快撕掉了,想再次看到它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踪影。撕布告的人大约与我有共同想法,觉得它过于刺眼和伤人,目的可能是防贼,结果却可能招贼。不能戴着这样的有色眼镜看人,将心比心,我要是辛苦了一年的民工,见到这种极富刺激的用词,第一个冲动也会骂娘。凭什么这么妖魔化民工?一个人若有贼心,未必非要等到年关将至,这布告的打击面,宽广了一些。
多年以前,写文章的人常把民工写成农民工,后来就改了,去掉了“农”字。社会在进步,农业为基础也很少有人说起。我们小时候,总说工人老大哥,农民是二哥。大哥领导一切,二哥倒霉透頂,没有工资,吃不到商品粮。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现在差不多,都是替人打工,都是靠力气靠手艺吃饭。要说还有区别,也就是年关将至,二哥还得回农村老家过年。
回家过年是件快乐的事情,走遍天下,过年回家。我认识的民工,不少已发了财,回家是衣锦还乡。口袋揣足了钱,心情也就好了,看到墙上年关将至的布告,禁不住要冷笑。这年头,只认有钱没钱,没钱就是小人,有钱就是君子。只有糊涂蛋,才会死守乡下人城里人的传统概念不放。
事实上,有许多民工不回家过年。毕竟发财的是极少数,这些年,不回家的越来越多,不是不想回,而是种种理由,让民工不愿意回。前些日子,与一位送货司机聊天,听他说起顾虑,心里很感慨。背井离乡难,回家也难,有了自家的卡车,家乡人看着是混阔了,其实一年忙下来,挣不了多少钱。回到家,该孝敬的孝敬,该打发的打发,一张张人民币水一样淌出去,等于一年白忙。
民工的艰辛有目共睹,生活在城市底层,境遇不过比拿低保略好些。同是天涯沦落人,毕竟还有一把力气,能靠劳动靠手艺吃饭。今天的城市生活,很多地方都靠民工在支撑,无论多肮脏的活,都有人干。民工让社会变得多元,变得丰富美丽。
不能因此走向另一个极端。年关将至,恭喜发财,大家平安,不要再给民工心里添堵,增加不痛快。
(摘自《马放南山》 中国华侨出版社 图/傅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