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恒
摘要:《诗经》开创了中国文学忧时悯乱、书写时事的传统,在“国风”“大雅”“小雅”中表现出的忧心民生、针砭时弊的现实主义精神被后人称作风雅精神。《诗经》之后,风雅精神就成了我国古典诗歌创作的重要追求。两汉时期,文人诗歌创作微乎其微。及至汉末离乱,民不聊生,文学创作上升至高潮。作为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曹操的诗歌与《诗经》风雅精神一脉相承,立足时代,既关注百姓的悲惨生活,又传达了凝重深沉的英雄情怀。
关键词:曹操;《诗经》;风雅精神;建安文学
《诗经》是我国现实主义文学的源头,其中的“国风”“大雅”“小雅”在思想内容上常常反映时代存在的现象及问题,这种反观现实生活的现实主义精神,被后人誉为风雅精神。曹操在继承《诗经》风雅精神的基础上,表现出关注社会的热情、强烈的政治和道德意识以及真诚积极的人生态度。
一方面曹操深化了《诗经》的现实主义精神。张可礼在其《建安文学论稿》中指出,建安文学对以往文学传统的继承是既全面,又是有所侧重的。所谓“有所侧重”,“多立足于他们所处的时代,继承的重点是那些特别适合时代需要的东西。”“因此建安文人对《诗经》和汉乐府民歌更加重视。”曹操立足时代特征,对汉末时事,社会乱离,人民疾苦作出了真实具体的描绘,其文被誉为“汉末实录,真实史也。”另一方面,又表现出慷慨尚气、健向通脱的清峻风格。鲁迅指出建安文学的风格特色是“清峻、通脱、华丽、壮大”。作为文人集团的领导者,曹操倡导并实践清峻通脱的文风,从而影响了整个文坛。
(一)
汉末离乱,群雄混战,曹操以政治家和军事家的身份登上历史的舞台。他扫伐群雄,统一了北方中原的广大地区,建立了曹魏政权。许攸称其“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在罗贯中《三国演义》描绘了一个白脸奸雄的形象,尊刘贬曹,使后世人对其评价往往是贬多于褒。
曹操(155-220),字孟德,一名吉利,小字阿瞒,沛国谯人。《魏书武帝纪》记载曹操父曹嵩,为东汉中长侍曹腾之养子,官拜太尉。续汉书曰:嵩字巨高。质性敦慎,所在忠孝。司马彪续汉书曰:腾好进达贤能,终无所毁伤。……桓帝即位,以腾先帝旧臣,忠孝彰著,封费亭侯,加位特进。由此可见,曹操的家庭具有深厚的官宦背景,且家学氛围浓厚。两汉时期,教育制度完善。东汉末年虽然世积乱离,但是两汉以来的教育制度已然成熟,曹操作为官宦子弟,《诗经》是其必修课,自然而然地也接受当时普遍的经学教育。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徐公持认为曹操算是一位杂家,具有强烈的实用理性精神。我们试以此来观照曹操。正是因为强烈的实用理性精神,使他能够在思想上博采众家之长而不为所制,并且立足时势,应时而变。
一方面,曹操具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博览群书。
劉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评论曹操“魏武以相王之尊,雅爱诗章”。纵然桀骜不驯,曹操却对《诗经》有相当深厚的造诣,这点从曹操诗文引述前代典籍中可见一斑,从史实记载中亦可以管窥一二。《三国志·武帝纪》注引《魏书》曰:“太祖……昼则讲武策,夜则思经传,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上(曹操)雅好诗书文籍,虽在军旅,手不释卷,每每定有从容,常言人少好学则思专,长则善忘,长大而能勤学者,唯吾与袁伯徽耳。”不仅如此,曹操涉猎颇广。在孙盛的《异同杂语》中,记载曹操“博览群书,特好兵法,抄集诸家兵法,名曰接要,又注孙武十三篇,皆传于世。”
另一方面,曹操以其实用理性精神,博采众长,兼收并用,形成自己的独到见解。
曹操接受的是经学方面的教育,传统的经学强调《诗经》的教化作用。曹操性格和其思想决定他不与俗流,他深化了《诗经》以来的忧时悯乱的现实主义精神,又吸收了《楚辞》的浪漫主义精神和两汉乐府古诗中叙事抒情之所长。这集中地体现在曹操在诗文创作中大量的化用《诗经》成句,以及四言诗的创作之上。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与酒》里根据当时的社会形势来评价曹操,称赞曹操“是一个改造文章的祖师”,这不仅是指曹操在文风上力求“清峻”、“通脱”的改造上,而且还指他在写诗与文时形式上的变革。
曹操对《诗经》的造诣奠定了他的创作基础,又以其实用理性精神积极入世。面对“世积乱离,风衰俗怨”,曹操继承并且深化了《诗经》的风雅精神,关注汉末百姓流离的悲惨场景和战争给民生带来的毁灭,创作了后人盛赞的“汉末实录”。
《魏书》注引:太祖上书陈武等正直而见陷害,奸邪盈朝,善人雍塞,其言甚切……三公倾邪,皆希世见用,货赂并行,强者为怨,不见举奏,弱者守道,多被陷毁。太祖疾之。……因此复上书切谏,说三公所举奏专回避贵戚之意。……是后正交日乱,豪猾益炽,多为所毁;太祖知其不可匡正,遂不复献言。我们可以看出曹操一开始登上政治舞台就是积极治世的,这种强烈的关注现实的精神使他能够深入了解社会现状。“知其不可匡正,遂不复献言”宦官、贵戚、权臣专权,民生凋敝,当权者不治百姓疾苦,个人的匡世理想不能实现,混战和专权的局面始终没有改变。
公元一八四年(中元平年),曹操三十岁,任济南相。他按照自己的政治理想,采取了一些改革政治的措施,受到了地方豪强地主的反对,并得罪了当权宦官贵族,不得不于公元一八七年托病辞官回乡。《度关山》这篇诗大致作于此时。面对汉末动荡的社会图景和困难深重的百姓,曹操在《度关山》叙述了他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描绘了一幅太平盛世的生活图景。与此诗主题相类似的是杂言诗《对酒》: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恩德广及草木昆虫。诗歌中描绘的图景正是与当时的社会现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曹操强烈的关注现实精神,一定程度也体现在他的政治理想和抱负中。
曹操诗的风雅精神最为集中地体现在《薤露行》《蒿里行》和《苦寒行》中。
公元一八九年,汉灵帝薨,刘辩即位,何太后听政。大将军何进谋诛宦官,密诏董卓进京。宦官张让杀何进,激得何进部下袁绍兵变,张让携帝出逃。董卓趁机迎刘辩,揽朝政。不久却杀太后,废少帝,立刘协为帝,亦即献帝。后来东方州郡联合起兵讨伐董卓。董卓焚烧洛阳,挟持献帝逼迁长安,驱迫百官和百姓随同西迁。“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曹操《薤露行》)君王贵戚和权臣宦官都是曹操此诗无情鞭挞的对象,汉室衰微王气将尽,当权者罔顾百姓死活,董卓迁都长安,不但焚毁了洛阳城,而且驱迫官吏和百姓西迁,数十万百姓被迫同行,沿途号泣,积尸盈途,生灵涂炭。以微子自况,说明自己目睹洛阳废墟的景象,表明自己的悲愤、哀伤心情。
东方联军结盟讨伐董卓,实则各有筹谋,互相猜忌,争权夺利,相互攻杀。各路军阀混战,给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铠甲生虮虱,百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这首诗指向当时所谓的匡世义士,原本一心直逼咸阳兴复汉室,但是出现了“力不济”“踌躇”“雁行”的局面,究其原因不过“势利使人争”,到后来,局势愈演愈烈,竟然互相戕杀,彼此为敌。连年的战争使战士铠甲不离身,百姓无辜遭受牵连,所目见“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这样生灵涂炭的局面让曹操倍感痛心,也表现了强烈的人本观念和深厚的同情心。
《薤露行》一首揭露汉室朝廷昏庸和黑暗,痛击权臣宦官的无耻罪行。那么《蒿里行》直指当时所谓的匡扶天下兴复汉室的州郡联军表里不一,为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的可悲场景,而这一切都给百姓带来了深重的苦难。此两首接连,从汉灵帝任人不良写起至军阀混战九年时间,曹操精炼地概括了这一段历史。锺惺称其“汉末实录,真诗史也”。(锺惺《古诗归》)徐公持称曹操“以乐府写时事,尤其以军国大事入诗,上承《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雨无正》等篇传统,下启唐代杜甫等关心国运民瘼诗歌之先河。”肯定了曹操诗歌风雅精神的意义,无愧乎后人称其为“诗史”。
《苦寒行》、《步出夏门行》和《却东西门行》三首主题相似,俱是写征战之苦。其中尤以《步出夏门行》艺术个性最为鲜明,也最能够代表曹操诗风。“艳”及四解,艳写征途受阻的心情,《观沧海》写渤海之景。
鍾嵘评曹操“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曹操的诗歌多是发愤抒情之作,“悯时悼乱、歌以述志”,充满了慷慨悲壮之气,但“悲”绝无抑郁之意,相反,却有一种读后使人产生激昂向上的力量。敖器之评“魏武帝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刘韶曰:“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离乱,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后世将其概括为建安风骨。
曹操深化了《诗经》的风雅精神,上文我们提及曹操的实用理性精神使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想和创作倾向,还体现在他的人生态度上。对中国古代诗人来说,其人生态度的积极与否,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国家、民族、以及现实政治的关切程度,另一个就是对待个人功业前途的态度。而曹操在这两者中俱达到了高峰。论及曹操诗歌的艺术魅力,“最能强烈打动人心的美,并不是所谓的本色或古朴,而是宽广的社會生活,浩瀚无际的时空,炽热的矛质冲突和壮烈的情怀,是这一切所体现出的雄浑壮阔,这才是曹操这些名篇的主要的美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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