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孙睿,祖籍北京,北京作协会员,电影学院导演系硕士,主要作品长篇小说《草样年华》系列、《我是你儿子》系列、《跟谁较劲》《活不明白》《路上父子》等,电影导演作品《草样年华》。
雨停了。
米乐仰着头,让越来越小的雨滴落在脸上,当他感觉脸不再痒的时候,告诉爷爷雨停了。
米乐是全北京第一个知道雨停了的人。
雨停的意思就是现在可以出门了。爷爷昨天说过,今天要带米乐去动物园,但是一早就开始下雨。米乐盼着雨停,站在房檐下,把头探到雨里,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一个多小时了,连午饭都是在屋檐下吃的。
米乐对于这次动物园之行企盼已久。人生中的第一次都令人向往。其实以前也去过,年纪太小,不记得。现在,七岁的米乐已经从中央电视台的《动物世界》里储备了诸多动物知识,他不满足于“视上谈兵”,盼望看眼真的。
今天是一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就开学了,再不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米乐和爷爷坐上家门口的7路公共汽车。
车上人不多,爷爷和米乐都有座,能坐着到终点站,是米乐人生中的幸福之一。
1987年的北京,还没有四环路,三环路刚刚打通,三环外已经是很远的地方了。米乐和爷爷住在二环里,动物园在西北二环外,坐公共汽车要半个多小时,对米乐来说那是很远的地方。
雨后的北京街道清爽,7路公共汽车在胡同里拐来拐去,每次转弯的时候,两截车厢中间的转盘就会旋转,米乐这时候总会站在上面,自己不用动,却能转来转去。汽车左转弯,转盘就逆时针运动;汽车右转弯,转盘就顺时针运动。米乐感觉自己要被转飞了,双腿和屁股暗暗用力,维持重心不移动,面无表情,心里却乐不可支,沉醉在这种游戏中。
动物园的门是冲南开的。米乐比现在还小的时候就能分清东南西北了,爷爷说话从来不用“左右”:出院门往西,到了胡同口奔北,路东的油盐店南边有棵香椿树,我就在树下下棋,吃饭去那喊我。
进了动物园的门,往北走一点然后往东拐,就能看到熊猫了。熊猫分大熊猫和小熊猫,看上去区别并不只在大小。米乐问爷爷,是不是小熊猫长大了就成大熊猫那样了,就像自己长大了也有爷爷那样的白头发了。爷爷说小熊猫不是熊猫,熊猫是国宝,小熊猫不是。米乐问那它为什么还叫小熊猫,爷爷说所以在它前面加个“小”字,就像你表哥,他也是我的孙子,但是外孙子,你是亲孙子。米乐听不懂,怎么姑姑的孩子就不是爷爷的孙子了?
熊猫馆再往东是猴山,猴子是米乐最喜欢的动物,因为他属猴,也因为猴和人最像,亲切。老老少少的猴子们分布在猴山各处,有的在接游人扔过来的食物,有的在追逐,有的什么也没干就老老实实地待着,还有的老猴在扒小猴的毛,从小猴身上找到什么放进嘴里。爷爷说那是老猴在给小猴择虱子,米乐问爷爷为什么猴子那么傻要吃虱子,爷爷说,所以人比猴高级。看着在一起的小猴和老猴,米乐觉得人也没比猴子聪明多少,他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很像那小猴和老猴。
看到猴子,米乐除了想到自己和爷爷,还想到了学校的那些事儿和女同学芳芳。为什么人不能像猴子那样,无论老少,光吃东西和玩,干什么非要上学呢?这是米乐上了一年小学后最困惑的。尤其是学校里要分出对错,老师的提问,只有答对了才能得到一朵小红花,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墙上贴着所有学生的名字,老师说看谁的小红花最长——一朵朵小红花连在一起,就成了一条红色的长线。一年结束后,米乐的名字后面才是一个线头。
红线最长的是芳芳。芳芳学习好,唱歌好,长得也好。米乐能感受到,班里的很多男生都喜欢芳芳,因为她好看,都想和芳芳坐同桌,下课了故意在芳芳身边跑来跑去,却都不敢和芳芳挨得太近,也不敢承认自己喜欢芳芳,米乐也是其中之一。转机出现了,班上个子最高的男生欺负了个子最小的男生,个子小的男生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报复个子高的男生,揭露了一个事实:你放学后跟踪过芳芳!高个子男生满脸通红,绝望地回应:我就跟了,怎么着吧!
于是,班里自然默认芳芳和个子高的男生是一对了。对于这个“人为的组合”,米乐十分不满:芳芳同意了吗,你们就瞎配对!
虽然米乐也知道是瞎配对,但当这个说法越来越普及,以至于有人说芳芳是高个子男生媳妇的时候,米乐心里酸酸的。这时他还没从课本里学到“失恋”这个词。现在看着这些猴子,米乐在想:它们中间是否会有猴子因为“芳芳事件”而总感觉生活中少了点儿什么,无论再玩什么,快乐都打折了?
以前米乐最喜欢听芳芳在音乐课上唱歌了,一边唱《粉刷匠》还一边投入地比画,俨然手里真的拿着一把刷子: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我要把那新房子刷得更漂亮
刷了房顶又刷墙刷子飞舞忙
哎呀我的小鼻子变呀变了样
米乐家里刷房都是爸爸的事儿,粉刷匠应该是成年男人,芳芳却演绎出一个低龄女童粉刷匠,让米乐觉得很生动。但是芳芳成了高个子男生的媳妇后,米乐再听她唱这歌,总感觉芳芳要去高个子男生家刷房,成了一个勤劳的小媳妇。这歌在米乐耳朵里越来越难听了。米乐不再爱上音乐课。
此行米乐最想看的是狮子和老虎,它们是百兽之王,在学前班米乐已经知道“狐假虎威”这个成语。到了狮虎山,当听到旁边的叔叔给他的孩子讲解狮子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时,米乐投去了质疑的目光。猫那么小,狮子老虎怎么可能和貓是一个品种呢?
饲养员拎着一桶肉出来了,隔着栅栏门,扔向“狮虎山下等待某个游人掉下去好饱吃一顿的老虎”——这是米乐对老虎的看法。老虎扑向那一大片肉,撕咬起来,观看的人群骚动了,议论纷纷,有人举起相机。
米乐问爷爷,老虎吃耗子吗?爷爷说老虎只吃肉,不吃耗子。米乐看着刚才那个叔叔的背影说,那老虎肯定不是猫科的。
看完狮子老虎,米乐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动物园这么大,还有河马和大象。让米乐准备不足的是,河马和大象馆太臭了,这事儿赵忠祥可没在电视里说过。
最让米乐意外的是,雨后动物园的路面上钻出一条条蚯蚓,通体殷红,蠕动而行,个头儿大的像条小蛇。米乐真把它们当成蛇了,吓得拉着爷爷赶紧躲,说笼子里的蛇跑出来了。爷爷告诉米乐那是蚯蚓,生活在泥土里,因为下过雨,地里的水多了,它们就爬出来透透气,不咬人。爷爷拿起一条蚯蚓,要放到米乐手里。米乐不敢接,惊恐地看着它,头和脚长得一样,没有眼睛和牙齿,应该不是蛇,这才接过来,看它在手里翻趴,感觉凉凉的。
老师布置了暑假作业,除了必须写的,还有选做的——50字内的日记,不会的字可以用拼音,每写一篇就奖励一朵小红花。为了能多拿到一朵小红花,让自己的“线头”显得不那么难看,米乐决定回家后写一篇日记。他知道不能写暑假里自己曾多次期待赶紧开学见到芳芳,他知道写“雨后的动物园有很多蚯蚓,它们是唯一没有关进笼子里的动物”是安全的,也是别的同学不一定知道的。
收获了一篇日记,此次动物园之行超额完成任务。米乐心满意足地和爷爷在天黑前离开。动物园门口是好几趟车的始发站,除了7路车,还有102路和105路。以“1”开头的三位数公共汽车是无轨电车,米乐更喜欢坐电车,因为它们有“两条大辫子”,看着就有造型感。
始发站,就意味着有座位。米乐坐在电车里,很好奇:电车有电,为什么坐在里面却电不到我?
爷爷说等你长大,上完中学考上大学就知道了——就像长颈鹿,能看到很远。
想到自己的脸长在长颈鹿脖子上的效果,米乐坐在电车里笑了。
香港回归了。
米乐已经高二,开学就高三了。刚刚结束了会考,米乐想去买两件新衣服,以崭新面貌迎接高三,走出考场骑上车,直奔动物园的服装批发市场。
作为一个北京西城区的人,米乐为自己户籍所在的区里能有北方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感到骄傲,就好像学校总说哪个伟人和名人曾在这里就读过,身为校友,米乐也感到自豪一样。
现在班里流行穿牛仔裤配校服上衣——大家的上半身都是一样的校服,坐在教室里,老师一眼看过去,都是遵守校规的好学生;一下课,跑出教室,则是各种颜色和粗细腿不同的牛仔裤,个人风格完全体现在下半身:Billy、真维斯、佐丹奴以及各种杂牌。相对于旅游鞋必须是名牌——耐克、彪马、锐步和阿迪达斯的风气,牛仔裤什么牌子并不重要。所以,班里的很多人都去“动批”买裤子,就像到了十二月,都去“天外天”批发新年贺卡一样——如果真有校风这件事,这才是校风,一所西城区普通高中的校风。
1997年的“动批”还没那么多全国各地来拿货的人,米乐走在“动批”商场的过道里,并没有十年后走在这里像走进殖民地的那种感觉。米乐挑了一条裤子,和店主砍价。砍价是米乐除了学校安排的功课外,人生里新学会的一项技能。
学校门口有一家小店,虽然不足十平米,却能提供全校学生想买的东西:各种球类、文具、书刊、兵器模型、圣诞礼物甚至卫生巾和胸罩。米乐就是在这里学会了砍价,经常来买东西的同学给米乐算过一笔账:
“二十块钱的东西,每次砍到十八块钱,积少成多,不砍只能买九件东西,砍完就能买十件了。”
作为理科班的学生,米乐当然听得懂这笔账,于是为了能买“不止十件而是十一件”,米乐会努力把二十块钱的东西砍到十六块钱。当他发现真能砍下来成交的时候,对那些一脸真诚嘴上说“知道你是学生,没挣你钱”的商家有了新的认识。
这次米乐也力图把裤子砍到自己认可的价格,但商家不肯卖,米乐知道这是商家怕你砍完价不买所采取的策略,多绷一会儿能试探出买家是否真想买,不是来逗咳嗽的。
“行了,不差这几块钱,给我拿一条吧!”米乐掏出砍到价格的钱数。
“一条更给不了这价。”商家见到钱,知道买主是真想买,为了多卖出点儿钱,又找个理由。
“我是来补货的。”米乐应对自如。贺卡有时候就需要补货,本来你不想送贺卡的同学先送你了,出于礼貌,只能回送,但已购买的贺卡里没有他的,只能再去买一趟,以“补货”为由,按批发的价格再买一两张。反正商家每月接触的人多,买没买过东西也不能都记住。
米乐说完话,东摸摸西看看,尽力表现得像个来拿货的贩子。但稚嫩的面庞和“过度的表演”让商家一眼就能看穿,商家依然绷着不卖,能多从米乐身上挣几块就挣几块,反正看店也没事儿干——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可以斗地主和看视频。商家并不戳穿米乐,会说:
“什么时候拿货都是我说的这价,再少就赔钱了。”
米乐已不是那个轻易相信人的小学生了,他把钱放到商家桌上的同时,拿起一张商家的名片,并放话:
“上回的名片找不着了,下次再来拿货。”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卖也没劲了。商家拿起钱,把裤子给米乐包上,双方都满意。米乐如释重负,扮演老成太累了,但未来一段时间仍得演下去。
买完衣服,出了批发市场,米乐意识到马路对面就是动物园,丝毫没有进去看看的想法。对动物感兴趣那是小孩的事儿,现在最让米乐感兴趣的是,如何加深自己在女生心目中的印象,所以会考一完就来买衣服了。
打扮好自己,是方法之一。米乐还有其他方法,比如博闻,无论课内还是课外的事情,知道得多,就能和女生建立话题,女生会主动找上门聊天。但从实际經验来看,丰富课内知识和课外知识是两件矛盾的事情。还有幽默,也是获取女生好感的手段,可以通过课上“接下茬儿”的方式,对老师的问题答非所问,跳跃思维,博全班一笑,班里二分之一是女生。
虽然米乐在这三点上有所实践,并取得一定成效,但至今还没拉过女生的手。班里已经有人亲过女生的嘴了。
“其实女生也想这事。”这是亲嘴男生得手后,在男厕所向米乐他们炫耀时说的话。作为过来人,亲嘴男生的经验是:别太要脸,主动挑明关系,只要不被拒绝,就带着女生去黑的地方,越黑越好,去了就水到渠成。
这种说法让米乐他们充满幻想,激动不已,但是他们迈不出这一步,因为太要脸了。他们怕被拒绝,一旦表白失败,日后将无颜面对该女生,更怕传出去,班上的种种眼神和蜚语不堪承受。
亲嘴男生之所以不怕,因为他和米乐他们不是一类人。虽然也在这上高中,但他不是考进来的,他妈妈做生意,他爸爸不知去向。亲嘴男生不以考大学为己任,从高一开学那天起,他就知道三年后他妈会安排他去国外上大学,所以他的高中生活可以迥异于正常高中生。老师们也知道他家里和学校领导有交情,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亲嘴男生家里有钱,上初中的时候,总有高年级学生在路上劫他。他不是舍不得被劫去的那几个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找附近几个小流氓拜师学艺,出现好勇斗狠的实践机会就踊跃参加,表现出一定天赋,很快便发展成一名合格的“坏学生”。他的书包里除了装有国家教委指定的学习教材,还比同龄人多了一把锃亮的小斧子,白诩已经是道上的人了,装备必须职业化。
上了高中,他的个子也高了,能够独立作战,那把小斧子,一入学就为他在全年级奠定了地位。他对自己的高中生活有清醒的认识:亲嘴和战斗,是十八岁前人生的两大主题。
他选择的这个女生,有一副厚厚的嘴唇,红艳饱满。在米乐看来,这红艳的嘴唇不仅是性感的标志,更是一朵小红花,像小学时候贴在每个人名字后面的小红花。这个男生已经先于米乐他们得到了。
但为了得到这朵小红花,这个男生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一开始这个男生就偷偷摸摸和女生在校外的胡同里避着人亲,后来爱情火焰越烧越旺,下了课公开就在教室里亲。于是不光自己班里的同学知道了他俩的关系,外班也知道了,下了课先不着急上厕所,纷纷趴在他们班后门看他俩亲嘴。
这种事情比谁的作文在区里获奖了传得快。不仅本校全年级都知道了,也传到了兄弟院校的同年级——每个高中生都有几个发小,因为中考分散在不同的高中、技校和中专,这种消息经常互通有无。亲嘴女孩有个初中男同学,考到一家外事职高,喜欢女孩许久,中考结束后表白被女孩拒绝。当他得知女孩在另一所高中被一个男生肆无忌惮地亲来亲去时,他叫上本校那些学厨师面点的同学,带上实习工具——菜刀和擀面杖,脱掉作为校服的黑西装,解开领带,穿着雪白的衬衣来“吓唬吓唬”这个男生。
当这个男生和女生放学后又在学校后门胡同的树下啃来啃去的时候,职高男生大喝一声,真吓唬到了这对痴情的男女。他俩以为树下不够黑,被教务主任发现了,及时分开嘴,而手臂还缠在一起。但当扭过头,看见是几个穿白衬衫的同龄人时,男生不慌不忙又在女生的嘴上亲了一下,才撤出胳膊,问道:怎么了?
男生刚刚又亲了的那一下,极大地刺激了职高男生,他眼看着一个男人将嘴贴在自己心爱的女人嘴上,愤怒迫使他直接亮出家伙,从怀里掏出用了一年多切过数十根萝卜的菜刀。职高的同学们看到带头人启动了,也跟着掏出武器,拉开架势。
亲嘴女生认出职高男生,知道他是何用意,告诉他:你这样没用!
职高男生不是不知道这样对于爱情没用,但是他需要拿情敌出气。
亲嘴男生作为“道上的人”,当然能认清形势,他没有说一句话,在观察——突然,一个箭步,向一个双手背后身材瘦小的职高生冲去。他想以瘦小男生为突破口,将其撞倒,冲出包围。
他不是要跑。他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次跑了,下回他们还会来堵他。他是要跑回教室拿东西——最近坠入爱河,放学也不背书包回家了,小斧子和书包都放在课桌里。有了锋利的武器,他才能单枪匹马从气势上和战斗力上与这伙人抗衡,赤手空拳肉搏,只有挨揍的份儿。
但是那个瘦小的职高男生,以为亲嘴男生要拿自己开练,瞬间胆怯起来,下意识把背后的双手举到面前,手里拿的水果尖刀露了出来,他的专业也随之暴露——冷拼。这是他第一次跟人打群架,本不想来,怕被笑话,便跟来了,但不会打,也不敢打,所以别人握着武器双手自然置于身体两侧的时候,他的双手是背后的。
因为亲嘴男生跑得太猛,水果刀举起得太快,两者来不及躲闪,撞在一起。
水果刀扎进亲嘴男生的眼睛。
亲嘴女生一声尖叫,响彻胡同。随后,她扶着树颤抖着呕吐起来。
亲嘴男生的左眼只看到刀尖一闪,便再也看不到刀尖了,而且什么也看不见了。世界在他眼里失去平衡,变了样。这种视觉体验使他疯狂。
“我操你媽!”
亲嘴男生一脚踹向瘦小男生,后者连同手里的尖刀,一起飞了出去。
本想“吓唬吓唬他就行了”的一伙人,吓到了自己。一些人扔下手里的家伙,拔腿就跑。
亲嘴男生捡起地上的菜刀,跌跌撞撞地向那群职高生冲去,没有人敢招架,四处溃散,狭窄的胡同里乱作一团。
用一只眼睛奔跑,比用一条腿奔跑还困难。短短几米,他摔了数个跟头,暴怒使他敏捷地又爬起来,举着菜刀冲向一个个模糊的黑影,包括无辜的路人。
高二物理学到的光学知识,两只眼睛聚焦,才能将一个物体在三维空间定位,如果只用一直眼睛看,只能辨认物体所在的方向,无法锁定前后距离。所以他砍出去的刀,无一命中。
但他仍发疯般挥舞着菜刀,一脸血迹,左突右冲,似乎要平掉整条胡同。
本可以跑走的挑事职高男生,觉得不能就这么跑了,警察早晚会找到自己的。于是转向持刀者,喊道:别砍了,你谁也砍不着,先送你去医院!
亲嘴男生听到声音,已经不管早点去医院还有没有保住眼睛的可能,举着菜刀闻声而去。
职高男往后退,边退边重申:都别胡闹了,先去医院!
亲嘴男生知道自己再砍也未必能打中目标,换了战术,将菜刀向职高男扔去。虽然不能确定前后距离,他把目标想象成无限远,用尽全身力气。菜刀带着风声,向着职高男的脸飞去。职高男只能抬手挡脸,用手指化解掉刀刃的动能。
刀速太快,势大力沉。左手的大拇指在挡住刀刃的同时,也和手掌分了家。
职高男的人生在这一刻被改变。没了大拇指的他从此再也没法持锅颠勺了。他不得不换一个方向发展,转学酒店管理,少一个手指不影响给客人推行李车和接收小费,而且戴上手套也成了工作需要。
亲嘴男生的命运当然也随之改变。当他蒙着一只眼睛出现在学校的时候,有人自作聪明地说了句:他再亲嘴的时候,只需要闭上一只眼睛了。不久后,亲嘴男生另一只眼睛被感染,视力几乎为零,转到盲校。全班沉默了。
亲嘴女生那副厚厚的嘴唇,似乎再也没有张开过,继续留校上学,一个人放学回家,一個人迎接会考,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一个没有朋友的哑巴。米乐看着她,像看着小学墙上的那些小红花,随着时光自然褪色,一点点黯淡下去。班里也不再有人提及此事,悄无声息之下,纪律好多了。
不久后,全年级举办了十八岁成人典礼。其实大部分人才十七岁,学校说明年高三学业任务重了,没时间办。典礼上,校长、老师、学生代表都讲了话,最多被提及的词是“责任与梦想”,说来说去,责任就是做个好学生,梦想就是考上大学。虽是老生常谈,在这个气氛和环境里,米乐竟然被感染了,接受了“责任与梦想”,告诫自己:不要在十几岁正需要用眼睛看黑板和用手写字的时候,没了这种能力。
所以米乐能够接受没嘴可亲的现状,好在那些和女生日常接触的暧昧暂时可以在米乐青春期的孤独中注入一些光明。虽然诸多次和女生接触量变的累加也无法带来质的变化,米乐至少能控制着人生不发生骤变,他不敢想象亲嘴男生那种失控的人生会滑向哪里。
也许到了盲校,他依然是一只猛虎吧,米乐想。在米乐看来,人分两种:大人和小孩。大人都是一样的,小孩则各自不同,有人像老虎,有人像狗熊,有人像猫,有人像狗。如果问米乐像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像猴子——不放弃对幸福和舒适的追求,又时刻提防着随时发生的危险,不会选择必须你死我活的道路生存。
如果告诉米乐,谈恋爱是安全的,米乐还真不知道找谁谈。女生甲的脸庞,女生乙的性格,女生丙的爱好,女生丁身材的挺拔,女生戊身材的娇小……米乐都觉得挺好。所以,跟每个女生都能说上几句话,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米乐的十七岁,没什么特别的快乐,也没什么特别的忧愁。
他骑在自行车上快蹬了几步,赶在《新闻联播》前到家吃饭,这是他和父母不成文的约定。
也许考上大学就自由了,米乐骑着车想。
米乐失恋了。
他和谈了五年多的女朋友,在大学毕业两年后,分手了。
米乐大学上的是电影学院录音专业,女朋友是同届文学系的,将来毕业了就是编剧。两人是在运动会上认识的,当时米乐准备参加男子一千五百米的比赛,女孩参加女子八百米的比赛,两人都在看台后面热身。女孩先做了三组高抬腿跑,又做了三组后踢腿跑,然后是三组冲刺跑,跑完路过米乐身边的时候,米乐由衷赞叹道:“真专业!”
女生谦虚而幽默地回应:“全靠热身把对手吓住。”
“你是体育特长生吗?”米乐问。
“不算特长,就是高中学习累了的时候喜欢跑。”女孩转动着脑袋给脖子热身,“你能帮我压压肩吗?”
米乐和女孩把手搭在对方的肩上,面对面俯下身,女孩控制着节奏,上下弹压。女孩的T恤衣领忽闪忽闪,米乐看到了里面的乳沟,两块洁白隆起的肉体被黑色的胸罩包裹着,呼之欲出。越是把视线挪开,越觉得里面拴了根儿绳子拽着他非看不可,越压觉得身体越硬。
这是米乐长这么大,最近距离和最大程度上看到的“真货”。
“真货”的主人撤掉胳膊,改作扩胸运动,问米乐:“你是哪系的?”
“录音。”米乐也跟着扩胸。
“我文学。”女孩看向米乐,自我介绍。
米乐看清了女孩的脸,也有一副厚厚的嘴唇,眼睛大而坚毅,一眨不眨,在表演系算不上好看的,在文学系可以当美女了。
运动会后,米乐和女孩总能在校园遇到。电影学院小,就两栋宿舍楼和一座食堂,不想见着比见着难。每次女孩的出现,总会让米乐在心底对她“真货”的样貌重新回味一番。米乐盼着,最好真实生活中两人能多点儿交集。
平安夜的晚上,录音系的大一新生开联欢会,第二天是周末,散会后米乐骑着自行车出校门,准备回家。每个周末他都回家,家里做好吃的,改善生活。
米乐在出校门的时候看见女孩,正穿着羽绒服冻得哆哆嗦嗦左顾右盼。米乐问女孩干什么呢,女孩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同宿舍的女生都出去玩了,她正好趁宿舍没人用电脑,写了一个短片剧本。这是她心里积压许久的一篇东西,写完如释重负,看着窗外圣诞气氛浓重,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倍感没劲,想找点事儿干。
米乐说那我带你去教堂玩吧,女生说好啊,还没去过教堂。她是外地考到北京的,她家所在的城市没有教堂。
米乐就在学校门口的立式公用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说晚上和明天都不回去了,要和同学在学校过圣诞。
女孩跳上米乐的自行车,跟他去了缸瓦市的教堂。活动还没结束,唱诗班正合唱《哈利路亚》,人很多,大厅挤满了人。两人就站在外排看,隔着一群人。
米乐对这里没什么兴趣,他家离这就两站地,上中学的时候天天路过,小时候没事就进来玩,早没了新鲜感。倒是女孩兴致高涨,踮起脚尖伸着脖子看。
看了会儿,女孩的小腿肚子酸了,蹲在地上。教堂上空回荡着唱诗班圣洁的歌声,米乐找了个能坐的地方,两人席地而坐,面前是一排排腿,像两个旷课的孩子,相视一笑。
该做祷告了,牧师上台。两人站起来,女孩双手握在胸前,头微低,闭上眼,像众人一样煞有介事地祈愿。米乐已经把手抬到胸前,想了想又放下了,祝家人安康自己学业进步什么的都太俗,又没什么不俗的,就不走这个形式了。
米乐在众人默默祈祷的时候,拿出便携录音机,按下录音键——录音老师在课堂上说过:任何时候都是有声音的,哪怕无声也是一种声音。米乐觉得,此时人们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和轻重不一的呼吸声,是人面对神和命运时最真实的声音。
最后是全场人在牧师的带领下说了句:阿门!
众人散去,米乐心满意足地关上录音机。
从教堂出来,米乐问女孩刚才许的什么愿。女孩不说,说说出来就不灵了。米乐说你还挺信这些,女孩说要做成事,除了自己努力,也得靠上天眷顾。米乐觉得女孩幼稚。
快十二点了,街上的人并未减少,都是米乐这么大的学生。女孩问米乐还能去哪儿玩,米乐说一般这点他都在家睡觉了。
“你家现在有人吗?”女孩问。
“当然有。”米乐十分肯定地说,之前他给家里打电话,女孩也知道。
“那现在去哪儿?”
米乐看出来了,女孩还不想回宿舍睡觉,但米乐也不知道能去哪儿,两人就沿着路溜达,米乐推着自行车。
“你刷过夜吗?”女孩问米乐。
“刷过。”
“在哪儿?”
“长安街。国庆四十五周年,老师带着我们站路口帮国家维持秩序,天亮了才回家。”米乐的中学离天安门很近。
“这不算,我说的是玩。”
“那没有,你呢?”
“也没有。”女孩说。
于是两个没有刷夜经验的少男少女,沿着教堂门口的西单北大街走。总得聊点儿什么,米乐问女孩之前短片剧本写的什么故事。女孩说写一个小姑娘,平安夜一个人在家等圣诞老人钻烟囱送礼物。圣诞老人来了,她把烟囱和壁炉堵住了,不让圣诞老人出来,问圣诞老人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给人送礼物。圣诞老人说多做善事才能上天堂,小姑娘说那她也送圣诞老人一件礼物,说着就钻到烟囱里,要把自己送给圣诞老人,让圣诞老人带她去天堂,故事完。
“没结尾?”米樂听完的第一反应。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结尾。”
“也对。”
“为什么写这么一个故事?”
“我也不知道。”
米乐觉得,此情此景,与其探讨艺术,不如干点儿别的。一个画面突然浮现:三个月前和女孩在运动会上互压肩膀,女孩的T恤衣领忽闪忽闪,Y字形的乳沟被黑色的胸罩拱起,露出的两块洁白肉体呼之欲出。
已经走到北太平庄桥,不能再走了,拐弯就是蓟门桥,电影学院就在那,就这么回学校有点遗憾。于是米乐邀请女孩在桥下的露天排挡坐一坐,吃一碗街边的北京名吃——卤煮火烧。
拖延时间也是一种不回学校的办法。
卤煮上来了,热气腾腾,煮熟的大肠和肺头散发着特有的气味。女孩竟然觉得好吃,她是四川的,说像毛血旺。
看女孩吃得开心,米乐要了两瓶啤酒,给她倒上,女孩没拒绝。米乐一瓶喝完,女孩的那瓶也喝完了,说还可以再来一瓶,她高中住校,晚上在宿舍经常和同学喝。
又上了两瓶。喝完酒的米乐觉得这个夜晚应该发生点儿什么。女孩那副厚厚的嘴唇,刚吃完卤煮,鲜红湿润,如同两段烤熟的香肠,饱满油亮,想让人品尝。大学的自由,就是可以品尝的意思吧,米乐想。
米乐又想起两年前亲嘴男生和他说的那句话:别太要脸,带着女生去黑的地方,越黑越好,其实这事女生也想。
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
此时对这个女孩的渴望,究竟是精神需求还是生理需要,米乐也搞不清楚,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回事儿——你能说感官体验的美妙不会让精神上也获得满足吗?也不能否认精神上想跟一个人在一起,首先是对这人的容貌肥瘦乃至气味没有反感。
在卤煮吃完前,米乐想好了下一步计划。结完账后,米乐建议:去前面的“元大都遗址公园”看看。那里不用门票,没有围栏,里面是一片土坡和一条河,土坡上是高高低低的树,密不透风,米乐想不到再有比这还黑的地方了。
其实这个公园就在电影学院的北面,女孩虽然没有进去过,也经常路过。她知道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只是不愿就这么回宿舍,不管去哪里。她和室友说好了晚上都不回去。
两人顺利地进了公园,河面已经结冰,越往里走越黑,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一片寂静。
“你冷吗?”米乐把手搭在女孩的肩上后才问。
“可以。”
米乐听不出“可以”是“不太冷”还是“可以把手放这”的意思,反正女孩没有拒绝,先搭着再说。
小时候米乐在马路上看见勾肩搭背的男女,就觉得他们是一家子了,两人之间可以无话不说,无事不做。此时米乐和这个女孩也正以同样的姿势走在路上,他不知道是否意味着也可以干任何事情了呢?
米乐把女孩搂得更紧一点,女孩索性靠在米乐的肩上。这一行为给了米乐极大的鼓励,他搂着女孩脱离主路,踏着草地,向一排排挡住月光的树走去。
两人颇有默契地在最近的一棵树前停下,米乐从女孩肩上撤下胳膊,两人面对面站着。米乐张开双臂,从腰部的位置抱住女孩,女孩也一样抱住他。米乐半垂下头,女孩发丝间洗发香波的味道,在深夜的冷空气中,格外清新。
米乐深深地吸了一口,调动自己的洗头经验,试图分析出女孩用的洗发液是什么牌子的。显然此时自己得出答案不如问出答案,现在不需要做题,需要互动。
“你用什么洗的头?”米乐觉得自己说话的腔调变了,多了几分甜腻。
“好闻吗?”女孩的音调也变了。
“好闻。”
米乐在说完话的同时,把嘴贴在了女孩的嘴上。
柔软。这是米乐第一次全方位体会嘴唇的质感。之前他只能处在嘴唇内部的视点来体验自己的,现在他多了嘴唇外部的视点,有了对嘴唇外层特征的体会。
应该把舌头也伸进去,米乐具备一些理论知识,这些知识及时指导着他的实践。
女孩的两排牙齿像虚掩的门,被米乐的舌头轻轻一拨,就开了。里面的主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迎客,米乐的舌头在里面找了一圈,才遇到主人——女孩的舌头和她的这张嘴比起来,小得有些不匹配,细细的,尖尖的。米乐怕它跑掉,就用力嘬住,它也在用实际行动表态:我跑不了。
两人如胶似漆地吻在一起。这一刻,米乐觉得自己对世界的认识终于达到当年亲嘴男生的高度。
米乐的两只手不再停在女生的背后一动不动,开始上下游走。为了获得更好的抓地力,还伸到女生的羽绒服和毛衣之间——既为了循序渐进,下一步再往秋衣里伸,也为了暖暖手,别一下把女生冰着。
隔着毛衣,米乐摸到了胸罩带。米乐揪了一下,松紧带被拉起,米乐一松手,松紧带“啪”的一声打在女生的背上。
“坏蛋!”女生收回舌头,撤出嘴说道。
这似乎是对米乐的鼓励,米乐的理解是:还能再坏点儿不?
当然能!米乐的一只手挪到了前面,按住了在他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那块隆起。
因为米乐变换了动作,女生的手无法再从米乐的身后搂住他,自然垂下来。不知道是成心,还是无意,碰到了米乐的两腿之间(米乐穿的是李宁牌运动裤),被他已经坚硬的东西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女孩意外之余,并无斥责。
“呵呵。”米乐一笑,心照不宣。
“外面冷。”女孩突然说。
“那就找个暖和的地方。”
1998年的北京,不是都需要身份证登记才能住宿的。米乐找了一家旅馆,交了押金,拿着房卡和女生上了楼。
进入房间,两人也没客气,直奔主题。在把之前公园里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下后,米乐把已经不凉的手伸进女生的秋衣里,他想:这回能看清女孩黑色胸罩的全貌了。
结果,是件绿色的。这更让米乐觉得,里面的世界出乎预料地精彩。
女生并不扭捏,配合着米乐的动作,伸胳膊、脱掉套头毛衣、躺下……
米乐根据高中看毛片兒的经验,能够应付眼前的情景。他耳边回荡起刚刚教堂里《哈利路亚》的歌声。
这晚,文学系女生在米乐身下发出呢喃的声音,米乐听了想给录下来。
米乐觉得自己的名字后面也可以加上一朵小红花了。
两人就这么一天天好下来了,一起吃饭、一起考试、一起升级、毕业,然后各自进入剧组工作。
尽管两人一开始没有明确关系,但是大学这三年多的日子,显然过成了男女朋友。每天要么见面,要么打电话发短信,直到毕业。
毕业后进入剧组,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米乐以录音助理的身份去片场拍摄,女生以跟组编剧的身份在剧组驻地修改剧本,两人相隔千里。当女孩想电话联系一下的时候,米乐这边现场正在同期录音,不方便通话。当米乐忙完给女孩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女孩正和其他编剧商讨剧情,不光不方便通话,连短信都不方便回,剧本出不来,全组停工。
两人每天都要联系一下的节奏就这么被打乱了,有时候三四天才联系,匆匆几句话,便又各忙各的。
一部戏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两人一年见不上几面,见了面也一起待不了几天,又奔赴下一个剧组。影视行业的氛围就是两个字——名利。大家想趁年轻,多参与几部片子,多些机会和关注,早点儿成为“大师”。成为“大师”,是这个行业所有从业人员的终极目标。
于是两人谁也没有考虑现状是否适合两个人的感情,或者两人都考虑了,也都认同不适合,但顾不上改变。每年上千部影视剧在开机,竞争激烈,容不得休息。
就这样过了两年,各自拍了七八部戏,米乐越来越觉得哪儿不对劲,认为有必要和女孩聊聊了,正好两人都刚从剧组回来,女孩也想和米乐聊聊。
两人见了面,又三个月没见到了,米乐觉得有些生分。像以往一样,两人吃了饭,看了一个电影,然后去了女孩那。女孩毕业后在北京租了房子,那也就成了两人约会的地方,房租也理所当然由米乐来付。
米乐有一套房子的钥匙,到了门口准备掏钥匙,女孩说她换锁了。米乐问为什么换,女孩说她的钥匙丢了,为了进门,找开锁的捅开,以前的锁就不能用了。
进了屋,米乐往沙发上一坐,说钥匙丢了完全可以打电话让他送一副来,女孩却突然说:
“以后房租我自己交吧?”
“怎么了?”
“咱俩分开吧。”女孩坐得离米乐很远。
“为什么?”米乐蒙得站了起来。
其实米乐也想找女孩聊聊两人还适不适合交往下去,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关系名存实亡,没剪断时理还乱,牵扯太多,累。虽然女孩的提议正中米乐下怀,但是他诧异的是为什么女孩比他还着急分手。
女孩直截了当:“我有人了。”
“谁?”
女孩说了一个名字,米乐知道,是个行业里的“大师”级编剧,岁数不小了,是女孩刚刚结束的这部戏的总编剧。
“他能当你爷爷了!”米乐觉得这绿帽子戴得令人发指,义愤填膺,“你俩上床了?”
“你没必要这么说。”女孩还保持着冷静,“是上了。”
“你跟他,图什么?”
“我跟他能聊到一块去。”
“聊养生?”
“幼稚!”
幼稚——这是米乐和女孩第一次约会时,女孩留给米乐的印象,没想到现在女孩用这词给他定性了。
米乐想,事已至此,索性我就再幼稚点,于是走到女孩面前,把她抱到床上,按倒,准备脱她的衣服。
“我和你没关系了!”女孩挣扎着。
“你和他好的时候,你们俩也没关系。”米乐掀起了她的毛衣,手伸了进去。
毛衣不是纯羊毛的,噼里啪啦冒静电。米乐怕静电,这更刺激了他。
“他占了我的便宜,我也得占他的便宜!“米乐去解女孩的裤子。
“你这是强奸……”女孩拳打脚踢。
“谁让你通奸!”米乐动作没停。
“其实咱俩并不合适,我和你好,也是当初因为空虚。”女孩放弃抵抗,任由米乐摆布。
米乐曾多次剖析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也知道主要原因是女孩当初一个人来北京上学,没伴儿,所以和他好了。两人算不上一见钟情,也算不上情投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