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媒体上一说到俄罗斯或者和俄罗斯人有关的事,常常称之为“战斗民族”如何如何。一时间,“战斗民族”成为俄罗斯人和俄罗斯民族的代称。与此相联系的就是人们对俄罗斯人行事风格和性格特征的标签化印象:勇猛、彪悍、粗犷、无所畏惧。
如果把时间倒推回到上个世纪,绝对不会有人把“战斗民族”与俄罗斯人挂上钩。20世纪50年代,苏联人被称为“老大哥”。六七十年代,中苏关系不好,“老大哥”成了“新沙皇”“苏修”。在很多中国人心中,苏联人的形象是负面的。从20世纪末到进入21世纪,随着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确立,中俄关系不断改善,于是“战斗民族”这样的称呼,慢慢地在媒体上被广泛运用。可见,国人和媒体对俄罗斯人的称谓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因两国关系的状况不同而有所不同。
“战斗民族”一词从何而来?有人说是源于日本漫画大师鸟山明1984年开始绘制的《七龙珠》。在这部享誉世界的漫画作品中,“战斗民族”特指漫画中的赛亚人,他们天生性格暴躁、战斗力极强,好战而且越战越勇。2015年,一部原名叫《我是如何成为俄罗斯人的》俄罗斯电视剧被引进到国内,中文片名改成了《战斗民族养成记》。电视剧主要讲述一个名叫阿列克斯的美国记者,在俄罗斯经历各种搞笑生活片断,并最终习惯了俄罗斯人的生活方式与行事风格的故事,进一步传播和巩固了“战斗民族”和俄罗斯人的特定联系。
在现实生活中,被人津津乐道并作为“战斗民族”写照的几件事广为流传,它们都跟俄罗斯航空公司有关。2015年7月11日,当年第九号台风“灿鸿”在浙江三门到舟山一带沿海登陆。据气象部门预报,其风力强度可达强台风级或超强台风级,浙江省海洋监测预报中心发布风暴潮Ⅰ级红色警报、海浪Ⅰ级红色警报。当天和第二天,在台风经过地区起降的1000多个航班宣布取消,但有一家航空公司——俄罗斯航空的航班例外。7月11日上午9时,一架俄航客机居然在这种极端天气下在上海浦东机场强行降落,并安全着陆。当时一名被困在机场的乘客发微信说:“俄航,给你跪了!”
差不多同样的桥段在2016年11月5日凌晨的北京机场重演。当天严重雾霾,塔台的瞭望窗就像拉上了一道灰色的窗帘,能见度不超过200米,远远低于国际民航一类盲降标准的800米或跑道能见距离550米;也低于二类盲降标准的400米或跑道能见距离350米。11月4日0时之前,已有180多架次航班取消、备降其他机场或者干脆返航。但是,5日零时11分,俄航的SU200班机却在首都机场2号航站楼顺利降落了。有乘客看了看表,发现比计划时间还提前了19分钟!
更奇特的是2014年冬季,由于气温骤降到零下50摄氏度,俄罗斯北方的伊加尔卡市机场的一架TU134客机的起落架被冻在了停机位置上。推动飞机进入跑道的牵引车功率不够,机长要求机组人员和乘客集体推飞机,结果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飞机顺利起飞。
其实,俄罗斯航空继承了苏联的传统,至今仍在一些机种的机头位置上设置了领航员舱。领航员的位置使他可以最大程度上清楚地观察地面情况,一旦飞机降落出现问题,他将是第一个遇难者。这个责任与风险共存的设置,为飞行安全增加了一道保障。
除航班之外,有关“战斗民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人把它們和民族性格联系在一起。例如,“一口闷”地喝酒,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甚至更低的天气下把婴儿和儿童拉到户外经受风寒,根据心情决定待人接物的方式,用极端的手段锻炼自己以备应对恶劣的环境挑战……有人说,俄罗斯人的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伏特加。
德意志思想家莫泽尔认为,在每一种组织中,必然存在着一种伟大的普遍的观念。作为一个民族,如果这种观念占据着所有人的心灵,它就成为民族的信念、民族的信条,那么它也就成为民族精神。另一位德意志思想家赫尔德认为,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学、艺术、风俗等民族文化的综合,表现出一个国家的民族精神,也反映着一个民族的特性。民族精神的长期传承和凝固便铸造出某种民族特性。
集体协作、坚韧不拔和好战尚武精神,是俄罗斯民族精神中比较突出的几个方面,这与东方民族恭让、谦和、忍耐的民族精神有所不同。在形成这种民族精神的过程中,自然地理因素和历史因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众所周知,俄罗斯所处的自然环境比较恶劣。现在俄罗斯的国土有一半以上处于北纬60度以北,少数地区属于北极和亚北极气候,除了一小部分地区属海洋性气候和季风性气候外,绝大部分地区是较明显的大陆性气候,冬季漫长、寒冷,夏季短促、温暖,春秋两季则十分短暂。这里一年中有半年多是冰天雪地的环境和低于零摄氏度的平均气温。位于俄罗斯欧洲地区中部的莫斯科,每年的冬季有5个多月,冬季白天时间最短时只有6个小时。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居住在俄罗斯的人民必须以更快的劳动速度、更高的劳动强度来维持生存,西欧其他任何一个民族无法与之相比。18世纪俄罗斯著名农学家伊·姆·科莫夫就把俄国和英国做过对比:俄国的夏天短促,所有的农活都要夏天做;西欧,例如英国,冬天就能为春播作物备耕,而秋播地在秋天的10月份翻土,11月份播种。他的结论是:我们比其他地方更需要加快工作。还有人统计,西欧的农民除12月和1月外,其他月份都可从事农业活动,时间长达八九个月,而俄罗斯农民每年总共只有125天左右的时间做农活,否则错过农时就是白忙一场。以风风火火甚至拼命的方式做该做的事情,渐渐地成为俄罗斯民族特性中的突出点。
从地形特点上看,早期的俄罗斯地处东欧平原,坐落在森林区和大草原的交界处,地势开阔,一望无际。与处于深山峡谷的居民相比,这样的地势培养了俄罗斯民族相对宽阔的情怀和豪放的性格。但另一方面,辽阔的平原缺乏高山大川的屏障,极易受到外族的侵袭,不安全感和戒备心理是俄罗斯人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阴云。
尽管国土广袤、资源充沛,但在18世纪之前,俄罗斯一直是内陆国家,没有牢固的出海口,使它缺少一条与外界交往的便捷通道。从一定意义上说,没有出海口就等于被卡住了喉咙,国家的发展受到严重制约。所以,一方面俄罗斯民族曾屡受外族侵扰,一度被蒙古汗国统治200余年;一方面俄罗斯也曾为了扩张领土、争夺出海口穷兵黩武,四处征战。
19世纪俄国历史学家克留切夫斯基说过:“一部俄国史,就是一部不断对外殖民,进行领土扩张的历史。”现在的俄罗斯是从9世纪一个叫基辅罗斯的小国逐渐发展起来的。在这部发展史中,充满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艰辛、血腥和传奇。基辅罗斯时期,几任大公曾出兵威胁当时的拜占庭帝国,给自己争取到商业特权。在蒙古汗国统治时期,莫斯科公国利用蒙古人忙于平定其他竞争对手的时机,发动起义与蒙古人抗争。到了彼得一世时代,他向南与奥斯曼帝国、向北与瑞典争夺出海口,并获得梦寐以求的波罗的海出海口,造就了欧洲又一个大帝国——俄罗斯帝国。19世纪初,俄国打败了进犯的拿破仑大军,成为欧洲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20世纪,俄国先是作为协约国的重要一员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在1917年爆发了十月革命,建成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40年代中期又战胜了法西斯德国,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一跃成为超级大国。
俄罗斯民族也历来崇拜战斗英雄。2008年,俄罗斯国家电视台举行了一次“最伟大的俄罗斯人”评选活动,高居榜首的是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他是13世纪俄罗斯人的领袖,在涅瓦河打败瑞典人,在冰河之战中打败德意志立窝尼亚骑士团,击退了欧洲的一系列侵略者。1942年7月29日,在苏联抗击德国最困难的时候,斯大林设置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鼓励苏联军民奋起抵抗。如今,俄罗斯人仍视他为“战神”。
好戰的习惯融入了一代又一代俄罗斯人的血液,凝结成了又一个民族特性。在这样血与火的反复淬炼中,锻造出来的民族精神和特性一定坚硬如钢。正像俄罗斯著名哲学家别尔杰耶夫所说:“俄罗斯民族始终有能力表现出很强的男子汉气魄”“他们身上有勇士的气质”。
显然,在当前的中俄关系的语境下,用“战斗民族”称谓俄罗斯人有不严谨之处。除了国内媒体在非正式场合使用这种称谓外,俄罗斯人和媒体不认为自己是“战斗民族”,他们更愿意强调自己民族的友善和爱好和平的特质。
应该说,对俄罗斯人冠以“战斗民族”之称,是一种善意的调侃,是针对俄罗斯人性格和行事风格上的某些特点。这种质感十足的形容,夸张地突出了他们彪悍、随性敢做、常常出人意料又令人啼笑皆非的一面。在这方面,俄罗斯人喜欢用“熊”来做自己的标签,它集力量、勇猛、耐心、慵散、憨态可掬于一身。
国外媒体也几乎没有称俄罗斯人为“战斗民族”的。有位长时间接触俄罗斯的外国记者,这样概括他对俄罗斯民族的认识:这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民族,是个非常爱走极端的民族,它的民族性格中经常会体现出左右摇摆的不稳定性”。俄罗斯人“有时非常懒惰,有时又非常勤奋;有时非常霸道,有时又非常恭顺;有时非常蛮横,有时又非常虔诚;有时非常暴躁,有时又耐性十足”。矛盾和多面性本身并不是坏事,这是一个人或民族的经历使然。因此,当人们对“战斗民族”的某些行事风格惊讶、不解乃至疑惑时,可以从他们的矛盾性与多面性中找到答案。
比如,俄罗斯人喜欢热闹,如果车站开来一辆挤满了人的公共汽车,挑剔的英国人会很不满地站在车门口,耸耸肩膀不上车了。可俄罗斯人不然,他们会协力挤上去,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从口袋里拿出报纸,心满意足地读起来。假如原本繁忙的车站开过来一辆空车,俄罗斯人反倒会产生怀疑,他们会“用鼻子吸口气”嗅一嗅,考虑考虑到底该不该上车。
另一个幽默故事是这样的,有个有权有势的家伙打算逼疯俄罗斯人,他先是削减了他们的工资,俄罗斯人什么都没说。他又捣毁了他们的住房,俄罗斯人仍然沉默不语。最后,气急败坏的他失去了耐心,把大家集中到广场上说:
“明天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被吊死!早上8点都来这里!有问题吗?”
“有!绳子是自己带,还是别人给准备?”
第二天早上8点,大家来到广场上,看到那个打算逼疯俄罗斯人的家伙,已经被很多条不一样的绳子吊在树上了。
这就是“战斗民族”的忍耐与爆发!在一定范围内他们选择隐忍,但面对生死,他们则会使用非常规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