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能垒,创造真正价值
——王建利博士专访

2018-08-03 02:35周春伦汤成米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8年7期
关键词:博士情怀科学

本刊记者_周春伦 汤成米

“资本的力量在于高效率地配置资源,它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协调各方的力量。教育现在已经不只是教育行业内部的事情了,而是跨行业、跨体制、跨国界的事情。”

记者:在过去一百多年里,中国的教育体制相较于传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今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我们的教育又走到了一个大的转折点,您如何看待当下的教育?

王博士:过去一百年,我们的教育体制和传统好像有很大不一样,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工业化需要培养大批量对当时社会有用的人,在扫盲之外,人要掌握某一项专业技能来满足工业化生产的需求,实际上它是非常高效率的,是当时社会的要求。现在,社会生产力又发生了变革,原先的培养模式不适应了。教育现在处于一个临界点,整个系统亟待升级,而不是原来的改良。

我始终在说,好的教育思想理念,东西方先哲们都说得比较透彻了,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没有办法实现的。现在,我们希望教育是面向大众的,而不是少数人的权利,这是共识。所以我们不能很保守地回归到原来的形态,我们强调既要个性化,也要规模化和高效率。这几个词在工业化时代听起来是相矛盾的,为什么在现代具有可行性,除了现实的需要,技术的进步也是很重要的手段。

在大的原则方面,先哲们都说透了,但在技术层面或者说某些局部的方面,我们有新的认知,比如说对教师角色的认知进一步清晰化,特别是通过一些实践,更进一步感受到好的教育方式的力量。不管是在探月、一土这些创新学校,还是体制内学校,他们都尝到了甜头。当然现在也还有很多困难,尤其在师资方面,师资是个瓶颈。

我们采取了一些解决方案,开发工具、做教师培训,但原则上是不增加老师的负担。很多老师不愿意做教育改革,不是觉得这东西不好,老师也是人,辛辛苦苦做这么多尝试,如果相关政策跟不上,得不到认可。或者说,从校长的角度来说,我知道这是好的尝试,但我怎么知道做的效果是好是坏?针对这方面的问题,好的测评工具也是需要的,对教育效果进行评估、调整和优化。现在我们开发工具是基于这样的目的,并不是按照指挥棒的方式来决定学生的学习模式,而是促进学生的学习。这也是我们现在花很多精力的地方,一方面开发工具,另一方面培养教师。

从左至右:王建利博士、探月学院创始人王熙乔、教育人钱志龙

记者:中国传统教育强调君子应当务本,德是本,然后再游于艺。那么我们现在的跨学科融合、STEAM教育,在德的层面有强调吗,它的那个“本”是什么?

王博士: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需要探讨,我只能说尽量来回答。我自己是学理科的,所以我对自然科学会很重视。这两千年来,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就是自然科学的发展,帮助人类在认知方面有很大发展,不管是认知自我还是认知世界,科学起了很大作用。

那么,回答你的问题。古人很强调品德,我们现在的要求其实一点不会降低,尤其在现在科技发展如此之快、我们面临各种挑战的情况下。谈到教育的时候,我们谈让孩子找到幸福感,找到作为人的价值。

有人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强在德行方面的教育,而不是去追求术的层面。我想这里有个误区,我们常常说科学技术,将科学和技术等同起来讲,甚至用技术来代替,但这两者其实是不一样的。科学原理的目标并不是制造出好的工具来,科学实际上也是给我们一种很好的世界观,包括对美的认知。

我们以前说物理之美、数学之美、自然之美,在更高层次,甚至会进入哲学层面讨论。科学在很大层面上和哲学是相通的,虽然我不愿意直接把科学变成哲学,但是很多时候,探讨人的价值、探讨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科学也可以发挥相类似的作用,我谈的是科学,不是技术。这是一个进步,并不是说我们在忘记或者忽视传统所强调的品德。

现在很多人说无法欣赏科学之美。我自己的观点是,就像在以前,识字是少数人的权利,慢慢地,对科学的理解也会普及,这也是我的希望。现代社会,一方面技术发展很快,另一方面,科学思想不仅没有太多进步,反而有所退步。因为技术的滥用,很多人觉得貌似知道了科学原理,什么东西都打着科学的外衣。

我赞同我们不应当花过多的精力在技术上,而应该花更多精力来培养孩子的基本品德。但另一方面,对科学思想,我们不能想当然,也应该加强,甚至大力加强,这不只是理科生的问题,科学思想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大精华。科学思想和品德教育并不矛盾,都是人类文明的精华。

记者:中国和西方的哲学理论向来有不同,西方从柏拉图开始就重逻辑、重思辨,而中国的哲学并不能完全地称之为哲学,它并不是一门严格意义上的学科,这也对中西方教育传统产生了不同影响。您深入西方主流教育多年,对中国教育现状也十分了解,您如何看待中西方教育的差异与融合?

王博士:中西方文化肯定是有区别的,但我觉得不应该把东西方给分开。有些东西是人类的共同财富。中国的孔孟庄子,他们的思想也是人类的财富,也许有些人因为一些局限还没有认识到他们的价值,但并不代表其价值只适用于东方人。这是我的观点,我不愿意把中西方给对立起来。

回到教育的中西方区别,过去一百多年,中国是学习西方的教育体系,并不是因为它是西方的,而是对那个时代有用。在过去这几年,我们面临很多挑战,要去改变,在改的过程中,也不是要去区分西方和东方,我们面临了一些共同的挑战,应该相互分享借鉴。

在一土,我们的学习内容也有传统的,比如汉字的发展、二十四节气,这些内容与学生的生长环境更容易联系起来。但教学目标是相通的,好的教育的内在是一致的,只是表象的区别。中西方确实有区别,但共性方面的东西会更多。

我可以反问一句:中国人内部地区的差异,和中国人作为整体和英国人相比,哪个差异更大一些?在统计学意义上,没有中国人、英国人这个概念。可能,与其说中国人和英国人的差异,还不如说山东人和四川人的差异呢。

回到刚才的问题,我的回答可能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认为东西方教育在本质上有、或者应该有差异,特别是涉及当下面临的挑战,共性远远大于差异,我们要看本质的东西。

记者:那么,这个“本质”是什么呢?

王博士:首先这个概念是比较危险的,如果要说本质是什么,好像我们自己就掌握了真理似的,但我们又通常会说到本质。抛开本质这个概念,我们来谈一些共识。

我们刚刚谈到人种的差异实际并没有那么大,但具体来看,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异又是很大的。美国非常强调多元化、包容性,他们觉得那就是有价值的,比如,一个有不同背景成员的团队就比同一背景成员的团队要好,因为这些差异化往往会带来更多价值。就像我们做投资,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要分散,要控制风险。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也是多样化才有价值,单一物种很难存活,一旦环境变化就被整体消灭掉了。

所以在教育上,我们尊重个性化和多元化,这就是所谓的“本质”之一。我们要相信它,要尊重和鼓励这种个性化的发展,这种差异化是有价值的。

记者:面对未来,我们都在说焦虑。这种焦虑最直接的来源是麦肯锡提出的一个数据,到2040年,人类现有工作的80%将被机器替代。焦虑驱动变革,也催生了各类形态的创新教育形态。但在您看来,这种焦虑是不是有被放大的嫌疑?

王博士:确实在很多方面、至少对于AI近期能做的事情,大家有点过于夸大了,远期我不知道。从这个角度看,焦虑也好,惶恐也好,其实是不必要的。但另一方面,人天生会考虑未来,AI在30年内可能不会把人替代,但如果100年呢,我们也会担心,担心我们的下一代。

AI这几年突飞猛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让我们去思考。在以前,我们就很简单地上学、毕业、工作、成家。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人的器官都能被换掉,人甚至能够跟人机接口,人的身体内可以装芯片,那么我们是不是还能称之为人?这些问题可能是很多人近几年才开始思考的,思考会带来焦虑。也许二三十年前,人们也在焦虑,只是焦虑的内容和今天不一样。从这个角度上,适当的焦虑是有价值的,会倒逼我们来考虑教育、人生、世界。

记者:STEAM教育近两年来在国内掀起了热潮,很多学校都在做尝试,但任何一种教育都不能覆盖所有人的需求,我们所需要的这些应对未来的能力也可以通过多种方式去获得。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王博士:所以要看你怎么去定义STEAM,很多人、公司、机构将它变成一个工具,一旦定位为工具,不管这个工具的价值有多大,依然有局限性,只能适用于某一个领域某一个方面。一把锤子始终不能代替剪刀的用途。如果不把STEAM变成一个具体的工具,而把它当成一个帮助我们向教育本质迈进理念的话,它就具有普适性了。

那么,STEAM到底是理念还是工具呢?我认为我们应该尽量地将它看作一个理念,虽然它可以在工具层面上有具体的呈现,但如果更深入到理念层次的话,它的价值会更大。我认为现在中国很多人并没有将STEAM当作一种理念,而是作为一种工具来推广,所以会有很多滥用、误用,或者只当它是一个Fashion的名词,觉得过个三五年一阵风过去之后又换了。

STEAM作为一种理念,它有生命力,首先是因为从深层次上它没有提出多么新的东西,所以它有生命力;第二,它促使了我们思考关于教育我们应该做什么,在这个层面上它是一个工具,是一个思考的工具,所以它的实用性还挺强。

记者:开普博雅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而您本人从事教育近20年,您对教育的理解经历了什么变化吗?您本人投资了一土、探月、昆山杜克等等,从小学到大学,您认为在一种理想的教育生态之下,这种学制是不是应当被打破?

王博士:比如Jason(探月学院创始人),他是自我驱动更强一些,我呢,可能是属于悟性比较慢的。我做教育也是一个自我学习、反馈、成长的过程,我做的事情本身也越来越有意思,越来越愿意投入更多精力。可能教育跟其他事情不一样,教育有足够大的空间让你自己去成长。

我赞同打破学制,我原先跟Jason说,我们要打破教育思维的边界,当我们在考虑学习形态的时候,不要被任何边界所束缚。也许我们找到的一些暂时的好的学习模式,它可能跟现有学习模式完全不一样。现在是有条件去将那些物理界限打破的,实际上我们也认为学习是无时无处不在的,我和Jason说,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都是建设教育和学习场域的过程,我们团队本身也是一个学习场域。

用十来年时间走完小学中学大学,如果说是一种浪费,那么这十来年你还乖乖听老师的话,那更是浪费。也就是说,比起打破这种学制边界,思维方式的打破可能更重要,不是等着别人来告诉我做什么,而是要真正把自己的好奇心释放出来。现在又有这么多工具的支持,天地变得更广阔的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校门已经不是阻碍了。

记者:您说过做教育应当创造真正的价值,如何理解?

王博士:我说那句话的语境是相对而言的,这十几年,中国教育作为一个行业或者商业是比较特殊的,利用信息不透明、焦虑感来获得商业利益,从广义上讲,这也在提供价值,但我不认为这是真正的价值,甚至从长远来看是有害的。比如家长交几万块钱,你将孩子弄出国了,但孩子出去之后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准备,或者不喜欢这个学校、专业,甚至出现抑郁。

我们希望提供真正的价值,是指教育的目的是孩子的成长,长远的成长,它可能不像吃饭,今天吃了立马饱了,你今天学习了可能没有感到明显的变化,但对未来的影响是持久的。吃饭是生存的需要,教育是我们作为人的成长的追求,具有回正的作用。其他行业可能有商业价值就能生存,但教育不一样,教育如果不追求真正的价值,就生存不下去。

记者:他们都说您是一个有情怀的教育人,而您又是教育投资人。您如何看待资本与教育的问题,以及商业与情怀的关系?

王博士:刚才谈的话其实是相关的,就是价值问题。以前说情怀和挣钱是割裂的,讲到情怀,就是很辛苦,甚至活不下去。但我认为这不应该是正常的状态。类似我刚才所说,在教育领域里,情怀和商业价值不仅不矛盾,而且如果你要挣钱,不讲究情怀还不行,因为你产生不了真正的价值,情怀是必需的。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情怀的话,就是我们要带来真正的价值。

我跟别人不一样的是,当情怀和挣钱还无法合二为一的时候,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追求教育的价值,所以说很多年也没在教育上赚多少钱。但我不能用情怀来忽悠我们的投资人,做投资,钱并不是我个人的钱,而是为投资人管理,我不可能说,探月、一土很有意义,不管挣不挣钱我们都投。不能这么做。但我现在很有底气地讲,如果说你想在教育领域让你的钱得到合理的回报,我认为我提供的是很好的选择。

未来教育是一个非常高门槛的事情,不管对初创企业还是对大公司,都是高门槛。

过去两年我们花了很多力量在投资上,资本的力量在于高效率地配置资源,它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协调各方的力量。教育现在已经不只是教育行业内部的事情了,而是跨行业、跨体制、跨国界的事情。做未来教育投资的逻辑,就是通过资本的力量,进行跨界资源的整合和高效配置,打破能垒(王建利博士常用到的化学名词),实现跃迁,产生真正的价值。

开普博雅作为一个平台性公司,将继续跟资本力量相配合。资本家的力量是调配资源,开普博雅则把这些密切联系的资源整合成可执行、可落地、能够产生真正效果、可以交付的产品,做完这一步才能谈创造价值。

记者:最后,能否请您谈一谈在您的受教育过程中,对您影响比较大的经历和人呢?

王博士:我常常说,为什么现在的家长这么焦虑、痛恨体制?我不否认现在体制的价值,也不否认高考的作用,但是,在高考的指挥棒下,这些年中国的教育走向了一种极端,变成了一个精密的机器,目标就是为了出口,孩子逃无可逃,个性化、内驱力统统用不上。

我个人比较幸运,我读书的时候,这台机器还没有这么精密。另外,我自己也享受了比同龄人更多的自由,没有被迫做多少事情,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对我的成长很重要。

我父母都是老师,他们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应该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是不是要出国,对我从来没有任何要求,可能也是因为他们比较忙,都关注其他学生去了,所以我也算是教育体制下的“漏网之鱼”。只不过在现在的体制下,想漏网也漏不了了。

无法说谁对我的影响就是最大的,有很多。比如我高中时候的校长,他教我数学,对我很不错;还有美国读书时的导师,他的协作式学习方式对我影响也很大。回到中国之后,我认识了很多人,有深入的交流,学到了很多东西。

这也是我跟Jason说的,人并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人与人之间应该找到一个更有效的方式来互动,做教育也应该有一个好的共同体,更高效率、更有意识地来做这个事情,效果要好得多。在现在这个时代,通过互联网我们也很容易汇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干事情。

王建利博士在青岛榉园学校STEAM项目启动仪式上

猜你喜欢
博士情怀科学
制冷博士来帮忙
赣鄱情怀
民有呼我有应 “刚”与“柔”中显情怀
点击科学
神奇博士感冒了
科学大爆炸
博士蚊
科学拔牙
润博士问答
“五老”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