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英
当汽车还未驶进横街小巷里,尤其是平房还未建成高楼的时候,最能体会“街坊邻里”四个字。像这般初夏季节,人们开始将生活场地搬到家门外,一个电风扇是稀罕物、人们在节约电费的时候。
挪到街上来,纳一点清风,没了门限之分,邻里相处不是电梯里头,一二十秒的照面,也不是隔着铁门里,偶尔眼睛投下的一瞥,邻里可以成了你的父母亲或祖父母,他们会在你给大人责骂的时候,加把嘴规劝,或者在遭责打时,拉住执着藤条愤怒的手,有时会端一碗红豆粥绿豆糖水过来,也唤你帮忙买点东西回来。
邻里自然有隐藏的事,但会缩到很少,乐事公开宣扬,怨气当众发泄,不用打探,也会知道东家的长、西家的短。都是因为环境逼狭,烦心事又多,家庭间的矛盾自然少不了。
一条街里,总有那么些人家,三天两头吵一架,大吵如烧炮仗,小吵似炒爆豆,一吵便跳出家门,当众开骂,吵着吵着,便有了表演的姿态。
夏天是骂街的季节,多在傍晚时分开始。吵架的双方,多是婆媳,在我们小孩的耳里,听不出什么由头,便看到瘦瘦弱弱的老妇,突地添了一身力气,一串串地向屋内咒骂。大概媳妇正在灶间忙着,不久才现身门槛回嘴,一对应,火上浇油,声尖紧起来,气氛追上小高潮。日落了,重重复复地骂,气消一半,腿也站累了,便坐在板凳上,面背住门口,拉长腔调地数落,又像在向邻里诉说,道理都是她一个人占尽,旁人都不便搭腔。
开饭了,这顿饭当然不可以同吃,老妇扭转头,腔调有点委屈,做儿子的大喝一声:吵,吵什么,吃饭啦,有饭吃还塞不住这张嘴。老妇多是不吃的,待饭桌收起来,她似被一家人遗弃,火气重新上来,面向大众,指向屋内,拼了力气叫。那媳妇倒没好气,反正自己吃饱了,进进出出,只向老妇投以悻悻然的眼色,拉扯儿女洗澡去。
夜渐浓,老妇人手上多了一柄葵扇,摇一下,骂一句,语调平滑下来,藏着浅浅的恨淡淡的怨,细细地漫,没完没了,独自儿消遣。大概因为周围还有听众,她不知怎么自个儿完场,直至人们睡去。
吵过多少回,他们仍住在一起。最凶的时候,也没有打起来。打起来的只是那个面盆,砰砰砰,召唤街坊来听自己的不幸,听对方的不贤不孝;也试过吹响银鸡,作势召警察来,往往只招来一些不够分量的孩子,讪讪地看闲。看得多了,就平常。人们不去劝,只是偶然省起:奇怪,这户人家为什么突然安静起来呢,怕是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