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与应对:论皖南地区的经济抗战

2018-08-03 02:36:20
安徽史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屯溪皖南走私

张 绪

(安徽大学 徽学研究中心,安徽 合肥 230039)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进入全面抗战阶段。在日本重兵压境下,中国大片国土相继沦陷,安徽大部分地区也被占领。然而,在皖南一隅却存留了一块坚固的抗日保垒,即隶属于国民党第三战区的皖南敌后区,它虽然偏处山区,但却是中国东南战场上一支十分重要的抗战力量。面对敌人的军事进攻和经济封锁,当地军民谨记家国仇恨和民族耻辱,在与日本法西斯进行军事搏杀的同时,还开展了一系列对敌经济斗争,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皖南地区坚持抗战的经济形势,充实了抗战力量,粉碎了日敌经济侵略意图。皖南地区的经济抗战成为中国经济抗战历史的一个真实缩影。*相关研究成果有:曹天生:《新四军在皖南发展战时合作社经济的考察》,《军事经济研究》1992年第3期;徐松如:《抗战时期徽州基层社会权力关系探析——以歙县为例》,《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文子明:《抗战时期皖南屯溪商业的繁荣及其原因探析》,《信阳农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2年第3期;夏四海:《抗战时期国统区皖南行署专题研究》,安徽大学2011年硕士学位论文;等。这些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新四军与战时皖南合作经济、战时徽州民间社会力量与国家之间的互动机制、战时屯溪商业经济、战时皖南行署等内容,对于战时皖南地区的经济抗战则较少关注,缺乏专题性的讨论。因此,该研究主题仍有很大的学术讨论空间。

一、推行增产运动

抗战爆发后,皖南地区的经济生产和民众生活遭遇严重困难。以当地支柱性产业——茶业为例,由于日军大举侵华,中国沿海港口相继沦陷,茶叶对外贸易路线随之中断,在外销受阻的情况下,皖南地区的茶叶生产受到很大影响。如表1所示,因战争影响,贵池县的茶业经济在整体上呈现出衰减之势,茶农茶商户数、茶工人数以及植茶面积、红绿茶产量都在减少。徽州作为皖南重要茶产区,自1938年以后,其“茶叶市场日渐萧条,精制‘屯绿’茶号因外销滞落,竟由原来287家骤减至12家”。*赵本一:《民国屯溪商业市场概略》,参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屯溪文史》第4辑,安徽省黄山市印刷公司1993年印,第6页。就茶叶产销量而言,抗战前皖南年产出口红茶5万余箱,出口绿茶12万余箱,内销绿茶约18万市担。抗战开始后,由于“各港口相继沦陷,致失出口之路,销场为之一蹶不振。农村既少收入,生活又复日高,迫不得已,将植茶地区之茶树砍去,改种高粱、玉米,以资糊口。高岗之茶,虽未砍去,因无销路,不去芟草施肥,亦多枯萎”。*江匀安:《皖南茶叶之种植与制造之经过及产量之大概》,《海光(上海1929)》1946年第10卷第4—5期,第16页。皖南茶叶外销陷入困境,茶农经济利益受损甚巨,加上粮食等基本生活物资严重匮乏,因而茶叶生产日趋不振,甚至出现以粮食作物取代茶树种植的无奈情景。

表1 贵池县历年茶业情形*《贵池县历年茶业情形调查表》(1941年8月),参见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著:《安徽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重要档案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0年版,第286页。

与茶叶经济的衰败相比,更为紧迫和现实的问题是粮食与日用生活品的紧缺。皖南地处山区,受自然环境限制,粮食种植业素欠发达,人们生存所需的粮食主要由外部接济,“皖南产米县份仅芜湖、宣城、南陵、繁昌、当涂、郎溪、广德等七县,环绕黄山山脉之各县,即患食米不足,或赖杂粮弥补,或竟仰给于邻县粮食的输入”,徽属山区即“有食米不足之虞”。*⑤振晓:《省政史料:皖南战时经济报导》,《安徽政治》1942年第5卷第2—3期,第128、128页。平常年份尚且如此,至抗战时期,皖南地区粮食供给不足的矛盾更加凸显,“惟以战后米区多半为敌控制,军糈民食,即感恐慌”。⑤如贵池县,据1940年8月20日调查统计,战前该县稻谷产量为1064542市石,抗战发生后,稻谷产量仅为268500市石,减少了796042市石,减产比率达74.78%,加上所产杂粮,折算后的稻谷产量约为268575市石。在这一时期,该县男女人口总数也发生较大变化,由战前264136口下降至战时125716口,尽管人口数量大幅减少,但是以每年每口6市石计算,该县稻谷消耗总量仍有754296市石,粮食不敷数额为485721市石。*《贵池县抗战前后土地面积田地亩分乡(镇)保甲户口以及粮食产销盈亏数量比较表》,参见中共安徽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著:《安徽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重要档案卷)》,第280—281页。

在抗战发生前后,皖南地区最明显的变化是外来人口急剧增加。皖南地处后方,环境相对安全,随着抗战全面爆发,沦陷区的难民大量涌入,当地人口数量呈现激增态势。如太平县,人口就比战前增加了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的人口,多半是失业商人,以及各地流亡的义民”。*一波:《战时农村:皖南前线视察散记》,《皖南人》创刊号,1946年第1卷第1期,第12页。屯溪也聚集了大量外来人口,因“未受戎马摧残,故沪杭一带富商大贾,多蝟集其间,工商业因益臻繁盛,为皖南之经济中心”。*安徽省政府:《民国安徽概览》,安徽省政府1944年印,第14页。歙县人口在1934年为328406人,1940年达370514人,增加了13%。*王鹤鸣、施立业:《安徽近代经济轨迹》,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8页。在这股人口迁徙浪潮中,有背井离乡的外省人,也有在外经商的徽州人。据学者研究,“除闽、赣两省外,皖南地区也有不少浙省人口迁入。如屯溪,战初曾是第三战区司令部所在地和第三救济区所在地,人口由战前的五六千增至20多万,其中就有许多迁自浙江。至1941年初,屯溪到处都是外地人,而‘江浙人占了外乡人中的大半’。战时皖南的休宁、歙县等山区相对比较安定,与之相邻的浙省杭州、临安、于潜、昌化、富阳、桐庐、建德等市县的工商人士及难民也有一部分迁入此地。浙赣战役时期,原在战区经商的徽州人也纷纷迁回老家。”*张根福:《抗战时期浙江省人口迁移与社会影响》,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59—60页。

人口数量的激增引发了一系列较为严重的经济问题,如供需关系失衡、物资供给吃紧、物价飞涨等,其中尤以粮食问题最为突出,“因滨江一带沦陷后,及邻近京芜各属,许多无家可归的义民相率携妻挈子,进到徽属一带安全的地方来避难,同时前方大部份的学校亦迁到徽属后方,更是使粮食的消耗格外增加。皖南的粮产已经甚少,而又加以大量的消耗,今日的粮荒乃为必至之趋势了。”*⑧⑨《皖南战时一亩地运动》,安徽省粮食增产督导处皖南分处1941年印,第24、37页,“前言”。战时皖南地区的粮荒十分严重,当地百姓食不果腹,甚至多有饿死者。据当时地方官员说:“在这抗战建国最艰难的时候,皖南也同其他许多地方一样,发生了空前严重的粮荒。这个粮荒问题,去冬即已醖酿,今春愈演愈烈,在现在青黄不接的时期,更为严重。徽州各属,粮产素即缺乏,此时发生粮荒,更是必然的趋势。即以产粮素称丰富的区域,如繁昌、铜陵、南陵、宣城、郎溪、广德、青阳一带,也发生了粮荒的现象,各县人民多采蕨根为食,尚多有饿毙者。祁门、黟县、至德一带,则以粮荒的原因而致茶产为之减少。我们负行政责任的人,目击一般老百姓鸠形鹄面、辗转饿毙的惨状,真是心情怆痛,夜不成眠。”*《省县政闻:安徽:春耕一亩地运动的推行》,《地方行政(福建崇安)》1942年第3期,第611页。可见在皖南粮荒已经成为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而非仅仅局限于原来的缺粮地区,即使在粮食产量原本富足之地,亦很突出。

为解决粮食等日用物资匮乏问题,战时皖南行署积极开展增产运动,提高自给能力。如在粮食增产方面,“一亩地运动”即是其中一项措施。1941年4月皖南行署决定在当地推行“一亩地运动”。所谓“一亩地运动”,“就是要使皖南全民动员,利用原有水旱荒地,来解决皖南粮荒的一个彻底办法。凡党政军机关、学校、工厂、团体一切人员及各界民众,不论男女,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必须垦荒一亩。农民则除原有耕地外,加垦一亩,种植稻谷、大小麦、玉蜀黍或其他杂粮。所有收益统归耕种者自得,藉以鼓励而增生产,充裕军糈民食,俾利抗战。”⑧经过切实地动员与推行,皖南地区的垦荒成绩较为显著,如“绩溪县来苏乡、万箩乡二个很小的乡,各垦了二千多亩;休宁县鹤成乡亦垦了二千多亩;隆兴乡资源保一保竟开垦了三百多亩。”⑨至1941年12月份,皖南“增垦面积已达十八万八千九百余亩,收获玉蜀黍及山芋等杂粮三十七万二千七百余市担”。*《各省农业动态:安徽:皖南垦殖成绩》,《农报》1942年第7卷第4—6期,第108页。

为增加农业生产能力,充实抗战经济资源,在第三战区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的领导下,皖南地区还举行了“扩大春耕运动”,规定“由本会各县分会会同县政府、驻军、金融机关,办理宣传、设计、指导等事宜,必要时得聘请农业技术人员协助之。”*第三战区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编:《动员法规汇编》,第三战区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1939年印,第102—103页。这一运动得到了积极开展,在“扩大春耕运动”宣传方面,“除制订‘扩大春耕运动’宣传大纲一种,先期颁发各县,饬遵照努力宣传外”,还“在屯溪劝业场举行‘春耕典礼’暨‘扩大春耕运动’宣传大会”,参加民众达千余人,由青工团团会化装成农民,“携带真牛至街头巷尾,讲演游行,使春耕运动宣传普遍而能深入,并散发告民众书,张贴标语”,结果是“民众印象极佳,收效宏大”,取得了良好成效。*宣传组编缉:《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工作概况(续)》,《动员通讯》1939年第8—9期,第18页。另外,战时皖南行署还制定了推行冬耕办法,规定“各乡原有熟田熟地,本年度须完全种植外,并继续开垦荒地,扩展耕地面积,务使野无旷土,地尽其利。……所有田地、山地,高燥肥沃者,须种大小麦;较瘦者,须种豌豆、蚕豆;较低下潮湿者,种油菜。种子须经选择消毒,散种前施加肥料,种后勤加除草,中耕培土施肥,使发育优良,产量增加。……各地种植冬作物之比例,须视该地粮食产销情形而定,缺粮县份,大小麦总占百分之六十,豆类占百分之十五,油菜占百分之二十,绿豆占百分之五;其食粮足敷县份,种植上列冬作物比例,由各县斟酌土质及需要情形拟定之。”*《皖南各县三十一年度扩大冬耕补充办法》,《徽州日报》1942年10月7日,参见皖南新闻社编:《三年来皖南行政剪报》第2集,屯溪皖南新闻社1945年11月编印,第20—21页。为增加生产,厚裕民食,战时皖南行署还制定了利用隙地种植粮菜的五项办法:“(一)各城镇市区内所有空隙土地,凡能供垦殖利用者,不论公有私有,均应开垦,种植蔬菜或粮食。(二)各城市区所有空隙土地,属于户家住宅者,由住宅人殖种,属于公共机关或学校者,由机关或学校集体垦种。(三)各城镇市区之空隙土地,由乡镇保长先行调查,分别劝令或强制垦种。(四)各城镇市区之机关学校,所有可供垦种之空隙土地,应自动开垦,以资提倡。(五)各城镇市区垦种空隙土地之督导考核工作,由县政府办理,其设有警察局之市区,由警察局负责协助办理。”*《委座电令利用隙地种植粮菜,皖南行署订定五项办法以资推行》,《徽州日报》1942年12月6日,参见皖南新闻社编:《三年来皖南行政剪报》第2集,第21页。

这些举措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皖南地区的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对于充实这一地区的经济抗战力量具有积极意义。*除开展粮食增产运动外,造林、植棉、开发矿产、开设工厂、乡镇公共造产、茶叶生产救济等也都是战时皖南国统区实施增产计划的重要举措。由于内容繁富,难以铺陈论述,待以后另拟专题,再作详细讨论。

二、平抑物价,稳定民生

由于战时交通阻隔,运输不便,外来物资输入困难,加上外来人口大量涌入,以及奸商囤积居奇,导致皖南地区物价呈现高涨趋势。以屯溪物价为例,“自战争初起,屯溪因逼近战区,物价之变动已有显著之进展,此后复节节上升。二十七年上涨尚仅百分之二十,二十八年比二十七年上涨五成,二十九年为二十八年涨一倍有余,三十年平均又高出二十九年一倍,总计三十年底各项物价平均为战前之十二倍。”*许乃茂:《屯溪物价》,第三战区经济委员会驻屯溪办事处1942年印,第14页。物价飞涨也并非只有屯溪一地,据《中央日报》刊载:“最近物价的涨风遍及皖南各地,并不限于屯溪一地,暴涨的程度亦不以屯溪为最甚。……南陵、泾县、旌德一带的穷乡僻壤,最近物价暴涨的情势,价值骇人听闻,一般生活必需品除米粮以外,若菜油、盐、猪肉、蔬菜等价格,均较屯溪尤过。若以本年(1942)春间的物价指数为基点,目前屯溪物价约高出三倍左右,而上述各区则已高出四倍以上。”*《普遍平抑皖南物价》,《中央日报》1942年11月21日,参见皖南新闻社编:《三年来皖南行政剪报》第3集,屯溪皖南新闻社1945年11月编印,第15页。可见,在屯溪以外的皖南其他地区,物价的上涨程度更甚。

物价飞涨导致货币购买力急剧下降,货币贬值严重。据统计,“屯溪趸售物价指数既自二十六年上半年之100涨至三十年十二月份之1317.9,货币购买力乃自100%直落至6.7%;在二十八年时,即闻‘一块大洋只值一毫钱’之语,以誉‘长安居,大不易’,其实则当时物价所反映之货币购买力尚在20%以上,迄三十年十月始低于10%,十一月份为8.4%,十二月份为7.6%,一块大洋不复仅‘等于’一毫钱,实际价值已只相当于战前七分六厘耳。”*许乃茂:《屯溪物价》,第35页。民众的日常生活因此变得非常艰难,“在物价飞涨的今日,生活难不但表现于一般贫民,就是少有产者以及薪水阶级的中下的工作者,也感受到同样的痛苦”。*惠庄:《闲话家常》,《动员通讯》1940年第13期,第4页。

物价飞涨还影响到战时皖南地方社会秩序的稳定。当时有人指出,对于皖南社会经济而言,“惟一起毒化作用的就是物价的腾贵,若假设以二十五年的平均物价为一百,则本年(即1941)春皖南各物之比价均在六百以上,尤以布匹与食米之比价竟达一千以上,涨风之烈令人吐舌。在这种情形下,第一个感到威胁者为公务人员和一般薪金阶级,因着物价的上涨而逐次减低了他们每月收入的实值,亦即是削弱了他们的购买能力;其次是工人,固然他们可以把工资提高到符合在物价水平线上,……但是工资高贵以后,常会使人节约雇佣,所以增高工资的结果,反弄成空悬高价无人问津的僵局;难民是更惨了,因为皖北与皖中的沦陷,安徽各处难民大多麕集皖南,他们除了一部做着手工业外,大多住在收容所里,过着极低下的生活,有时连这种低下的生活也会发生问题。因此,难民风潮层见叠出,这在难民方面虽然是不得已,但社会秩序却因此大形紊乱了。”*永堃:《皖南经济的暗影》,《精忠导报》1941年第5卷第2期,第14页。受物价飞涨影响,当地民众生活十分艰窘,以致难民风潮不断,社会秩序紊乱。

面对物价飞涨,不少行业工人要求增加工资,劳资关系颇为紧张。如歙县建筑业工会就曾因物价上涨过快,向当地主管部门呈文,要求改评工资,以维持工人生计。“窃查五月十九日案奉钧府颁发第八次议价目表一份,本会工人工资包工每日六十元,上工每日三十四元。又查八月十五日奉颁第九次评价表一份,本会工人工资未付评议,仍照第八次评定价格实施……按五月与现在物价相较比,以必需生活品柴米而论,各涨二三倍以上,致工人数月来屡次集团向老板要求涨价,老板亦转请本会救济。虽经委婉解说,勉为抑制,终于市面物价腾涨难扼,已呈畸形生活。倘再牵延,不谋救济,势须酿成罢工风潮。本会深念建筑工程关系抗建国策实非浅鲜,为防患未然,特于本月二十八日召集理监事暨各老板开临时紧急会议,商讨办法,依物价水准提高,议决包工每日工资一百四十,上工八十元等。”主管部门最终同意对建筑工人的工资进行适度调整,规定包工每日工资120元,上工64元。*安徽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卷宗号:L27-1-1661。这一事件虽然得以化解,但是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物价高涨情形下皖南地方社会关系的紧张。

为平衡物价,稳定民生,巩固抗战的经济基础与民众基础,战时皖南国民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平抑物价措施。如1939年2月1日,皖南总动员委员会召集各机关组织屯溪平衡物价委员会,评定日常生活必需品价格,“以防止奸商故抬物价,扰乱民生”,并制定“本会各县分会(或各级支会)平衡物价委员会组织规程,令饬各县分会分别组设”。*《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工作概况》,《动员通讯》1939年第10期,第12页。同年4、5月份,徽州米价高涨,“较之去年岁底,竟高出三分之一”。为此,平衡物价委员会“除召集米业代表谈话外,还派员会同米业代表携款前往宣、郎、广一带产米区域廉价购进,同时并指导米业自动采办赣米,以资调剂”。后来,米价仍旧高涨,该委员会又拟订调剂屯溪及附近各地食粮暂行办法,并会同有关机关成立屯溪食米调剂委员会,积极调查屯溪及附近各地存米,统筹采办调剂,并规定米价不得超过十四元。*《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工作概况》,《动员通讯》1939年第10期,第12—13页。另外,针对“屯溪物价自浙赣局势好转以后,即逐渐上涨,……各物增高几达一倍”的局面,战时皖南行署主任张宗良曾召集屯溪商界人士谈话,让他们自动平抑物价,取得了一定效果,“屯溪各商民,自听了张主任的训示以后,立即自动平抑物价,平价的物品不单是列入平价的日用必需品,而且还包括没有列入平价的其他日用品,所平的价格不仅比较黑市低,而且还低过平价会所平的价格,这不但是抗战以来屯溪未有的创举,而且也可以说是全国未有的创举”*《永远保持这个光荣》,《皖报》(屯溪版),参见大江编:《战时皖南行政资料》,中国文化服务社皖南分社1945年11月印,第180页。,“打破抗战以来物价有涨无跌的局面”。*《关于抑平物价的几点意见》,《皖报》(屯溪版),参见大江编:《战时皖南行政资料》,第181页。在当时,政府对于物价的管制较严,如有商户擅自提价,则会受到惩处。如歙县肉业公会理事长胡仰国曾擅自提高猪肉价格,当地主管部门认为这“不但违反议价意义,且有碍本府威信,殊属不法之极。于是便派警将其传带来府,交由军法处依法讯办”。*安徽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卷宗号:L27-1-1649。在管理机构方面,战时皖南行署在其内部设有物管处,“专司平抑物价,管制物资职责”。*《遵中央令加强平价工作行署决增设物管处》,《中央日报》1943年1月14日,参见皖南新闻社编:《三年来皖南行政剪报》第2集,第58页。物管处下设二科五股,其中,第一科第一股就“专负管理各地物价与物资之调查登记及统计事项”。*《行署物管处内容概要》,《中央日报》1943年3月23日,参见皖南新闻社编:《三年来皖南行政剪报》第2集,第58页。

三、查禁敌货,打击走私

战时皖南地区粮荒、走私、物价高涨等问题的凸显,其实与日本对华经济侵略政策紧密相关。日本为打击中国抗战的有生力量,摧毁中国抗战的经济基础,一方面向中国倾销商品,试图迅速占领和控制中国市场,另一方面则以高价收购粮食、土产等重要战略物资,实现其“以战养战”的军事目的。在中日经济战中,敌货的倾销与反倾销、违禁物资的走私与反走私一直是双方经济斗争的重要内容。

在地处东战场前哨的皖南,随着军事对峙局面的形成,包括走私与反走私在内的经济战开始成为敌我双方斗争的一种常态。该地“与敌区接近,二年以来,又很少大规模的战斗,在军事的对峙状态下,便成为敌我经济战的主要场所了。敌人在皖南的经济攻势主要的表现在大规模的走私上,一方面向内地大量倾销仇货,一方面收购我土产及原料品。”*《短评:皖南缉私问题》,《皖南人》1940年第1卷第3期,第2页。经济战成为日敌侵略皖南的主要方式。对此,有人就指出:在日敌眼中,皖南的军事意义虽然重要,“但是受了军力的限制,同时又因为皖南多山,如果以军事来一个猛攻,不但得不偿失,反而激发了民众的高度抗敌情绪。如今敌寇的目的,就是加强经济掠夺,倾销仇货,制造市场,其次是扶植傀儡政权,实行攻势政治,以软化政策实现以华制华的阴谋,来统治皖南,这是敌寇新的策略,也是皖南新的危机。”*安徽河南浙江江苏湖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合编:《苏浙皖鄂豫抗日民主政府的工商行政管理》,工商出版社1987年版,第3页。因此,皖南虽然僻处山区,交通不便,但是在抗战期间该地区的走私活动却十分猖獗,“今日皖南走私的猖獗,真像水银泻地的无孔不入,不但每个重要乡镇有它的踪迹,就是一个很小的偏僻乡村,同样的有它踪迹,问题的严重已是尽人皆知的事实。”*④杨惠庄:《怎样展开对敌经济反侵略战:论皖南走私与防止对策》,《皖南人》1940年第1卷第3期,第3、4页。以日用生活品为例,“屯溪甚至皖南各县的市场所有日用品,如果加以精确的调查,十之九是冒牌改装的仇货”。*杨惠庄:《论皖南走私与防止对策(续)》,《皖南人》1940年第1卷第4期,第6页。走私货不仅大量充斥于皖南各地,而且造成了一些地方市场的畸形繁荣。在接近敌占区的南陵县,走私问题相当严重,当时有人在视察皖南前线的记录中写道:“一到南陵县境,就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仇货,无论是偏僻的乡村,较大的城镇,满街满地,都堆满了货物,其中以布匹为最多,这些货物都来自芜湖。虽然有许多封锁机构,只要完税,仍旧可以通行无阻。同时,我们的资敌货物如米、菜籽、鸡蛋等,在不肖军人奸商的联合舞弊下,一帆风顺源源的输送到敌区。这些暗无天日的事情在这里是层出不穷,照今日的实际情形看,前哨的南陵已成了东南走私的重要门户。”*一波:《战时农村:皖南前线视察散记》,《皖南人》1940年第1卷第1期,第13页。封锁机构的纵容使得南陵的走私活动愈演愈烈,在以芜湖为据点的几条走私路线中,“进出最多的要以南陵为第一,它每天在税收方面就有近万元的收入。”④因为走私兴盛,“南陵货”成为私货的代名词,“现在皖南商店内差不多都有一种‘南陵货’,所谓南陵货者,就是指这类货物是从南陵方面运来的。……南陵毗邻芜湖,自海口封锁以后,这里已成为皖南货物进口的另一路线,其实也就是对敌封锁的一大漏洞,许多仇货都在极技巧的偷运下,经过一番改头换面,大批的涌进皖南。”*永堃:《皖南经济的暗影》,《精忠导报》1941年第5卷第2期,第14页。对于南陵走私现象,有学者分析说:“国民党官僚军阀的公开走私资敌活动,对安徽国统区投机性商业的畸形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些不法商人便乘机出动,在敌占区和国统区之间贩运物资,以谋厚利,其中皖南和皖北的走私性商业投机活动最为猖獗。皖南地区物产丰富,战前,这里的物产多运往芜湖、南京、杭州等城市销售,再从这些城市购回布匹、医药、食盐等各种日用品。抗战期间,由于这些城市被日军占领,货物交换也随之中断,一些奸商利徒便趁机从事货物贩运,进行走私资敌和商业投机。皖南走私的热点是接近芜湖的南陵,从芜湖以每匹十五、六元购进洋布,到南陵销价达三十七、八元;在南陵购得桐油1斤只付七、八十元,到芜湖要卖到二百五、六十元。丰厚的利润吸引了大批投机商人,从事投机贩运的人越来越多,起先只不过三、五人一群,后来发展到成群结队,肩挑的动辄数百副挑子,车运的也是几十辆至几百辆一批。投机贩运以南陵为唯一通道,使这座原来十分萧条的皖南山城,一变而成商贾云集的要镇。”*程必定主编:《安徽近代经济史》,黄山书社1989年版,第326—327页。在巨大经济利润的引诱下,一些不法官商便合力参与投机,使得战时皖南地区的走私活动十分猖獗,地处物资流通要道的南陵县便成为当时皖南走私活动的一个热点地区,其商业经济呈现出畸形繁荣的虚假景象。

在倾销日货的同时,日敌还以放价收买方式,利用走私商人大肆抢购国统区的粮食、茶叶等物资。在皖南,此类走私活动也很严重,并成为引发物资紧缺、物价高涨的主要诱因。以粮食为例,“过去米价上涨,还能够保持平稳的状态。自入夏以迄目前,突然呈现着空前的严重程度,在短短的时间以内,不仅米价高涨的速率是愈演愈奇,反造成种种畸形市场,有时就拿出极高的价钱,也买不到一粒米。”*⑧硬刚:《皖南米荒之透视及其对策》,《火炬周刊》1940年第9期,第6、6—7页。造成皖南米荒的一大原因是封锁欠严,偷运粮食资敌现象未能禁绝,据称:“皖南产米区域如当涂、铜陵、芜湖、宣城、南陵、繁昌等县,因地毗长江,或沦敌手,或为争夺频仍之地,敌伪任意高价收购和抢劫。我方虽是在郎溪、宣城、青阳、广德等地设立进出口货物检查处,及设立其他经济战等机构,实行对敌经济掠夺的反封锁,无如地区广泛,山路横亘,人事之不健,封锁工作致未能彻底,因之资敌者未能根绝。”⑧再如茶叶,由于其出口能带来可观的外汇收入,所以它是中国进行经济抗战的一项重要战略物资,被国民党政府列为四大统制经济资源之一。作为近代国内重要产茶区,皖南地区的茶叶产值不容小觑,据统计,当时全国茶叶年产量为491000担,可换外汇价值约3000万元,而皖南一带所产茶叶则占全国年产量20%,价值占全国30%。*②③方君强:《皖南茶叶走私与缉私》,《茶声半月刊》1940年第1卷第23期,第242、242、242页。从产量与产值来看,皖南茶叶经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茶叶成为日敌进行经济掠夺的一个重要对象,他们一方面用“超过产地茶价数倍以上”的高价来收购,“吸引内地茶叶向沦陷区流入”,另一方面则直接组织一些中国商人到皖南茶区收购茶叶,再贩运至沦陷区,转售给日商。②皖南茶叶走私外运的主要路线有数条:(一)由歙县三阳坑经浙江昌化、于潜而流入孝丰、吉安;(二)由河沥溪、誓节渡、梅渚流入江苏高淳;(三)经泾县、赤滩顺清弋江流入芜湖。③茶叶走私造成外汇大量流失,削弱了中国抗战的经济基础,危害巨大。对于皖南物资走私资敌,国民党第三战区经济委员会在1940年度工作报告中也有披露:“皖南之泾县、繁昌、郎溪、宣城等处走私风炽,路线分歧,此缉彼窜,防不胜防。我方物资由走私资敌者,如桐油、茶叶、猪鬃、笋干、土纸、萸肉、沙核桃、箬皮、夏布、粮食等,凡为敌方所需高价收购者,均可由走私节节输出,率由沿途奸宄为之包庇,亟应充实查缉力量,严密封锁路线,以资防杜。”*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2编“财政经济(五)”,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472页。

为了应对日敌经济侵略,战时皖南国民政府采取了一些反经济侵略措施,设立安徽省进出口货物检查处、浙赣苏皖四省货运稽查处屯溪分处、第三战区经济工作大队等防止走私的执行机关,*《短评:皖南缉私问题》,《皖南人》1940年第1卷第3期,第2页。来查禁敌货,并严禁资敌。在粮食管控方面,为严防粮食走私,由某集团军总司令部、徽屯戒严司令部、财政部缉私办事处、省粮政局皖南办事处、歙县县政府等机关组设粮食联合稽查机构,“严防私运,统一检查,并拟订联合稽查私运粮食办法”。*《设立联合稽查机构严防粮食走私》,《皖报》1942年11月21日,参见皖南新闻社编:《三年来皖南行政剪报》第2集,第129页。为防止米粮出口资敌,省粮政局皖南办事处会同驻皖南最高军事机关,在歙县之街口及其他要冲设置粮食检查所。此外,国民党安徽省政府还在接近敌区的宣城、南陵、郎溪、广德一带,设立战区进出口货物检查处,“凡货物输出输入,均须受严格检查,并征收相当税额,……并密派检查员在各交通要道,对走私货实行堵截。”检查处对走私奸商的处罚也很严格,一旦查出,“立即将人犯送至地方政府惩办,货物全数没收”。*朱波:《战地通讯:皖南的反奸商斗争》,《战地》1940年第5卷第12期,第14页。在查禁敌货、加强监管的同时,为了让商民知晓走私资敌的危害,巩固和扩大反走私运动的群众基础,战时皖南动员委员会还开展了关于查禁敌货的动员工作。如1939年6月11日,动员委员会在屯溪举行查禁敌货扩大宣传活动,“除于本市各报发行查禁敌货特刊外,并制发宣传大纲与告屯溪商界同胞书,函送各中小学组织宣传队,分头出发,扩大宣传,并定于同月十八日实行敌货总检查,以示本会肃清本市敌货之决心,并另订统一各县查禁敌货办法,通饬遵行,期对动员为全面经济封锁,以制暴敌之死命。”*耀五:《一月来本会工作动态》,《动员通讯》1939年第2期,第4页。

四、注重战时金融机构建设

为配合对日军事斗争,稳定后方经济秩序,金融工作也成为中国进行经济抗战的一项重要内容。自七七事变发生后,受战争影响,“存户纷纷向银行挤兑提存,资金逃避追逐外汇,银行存款骤减,呆帐巨增,市面筹码奇缺,工商周转不灵。为了稳定经济金融秩序,适应战时紧急状态的需要,国民政府不得不采取了一系列战时金融措施,逐步将银行业置于空前管制之下。”*张朝晖:《试论抗战时期大后方金融网的构建路径及特点》,《抗日战争研究》2012年第2期,第48—49页。国民政府对于战时金融机构建设颇为重视,在它看来,“金融之机构,如血液之于脉络,血液运转必赖脉络,金融流通,必赖机构。”*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宣传部编:《抗战六年来之财政金融》,国民图书出版社1943年版,第5页。在抗战期间,皖南地区的金融机关也很多,如在屯溪,就设有中国银行、中国农民银行、交通银行、中央银行、安徽地方银行、浙江地方银行、江苏农民银行、江西裕民银行、和成银行、上海商业银行、源源长银行等多家金融机构。*戴笃行:《民国屯溪银行业述略》,参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屯溪文史》第4辑,第21页。这些金融机构的设立对于保证战时皖南地区经济发展,充实抗战经济基础,具有重要作用。其中,以安徽地方银行最为突出。

作为一家省营金融机构,安徽地方银行的成立时间相对较迟。为“调剂金融,扶助省市经济建设暨推行金库制度”,1935年安徽省财政厅长杨绵仲呈由安徽省政府咨请财政部核准筹设安徽地方银行,“规定资本总额为国币二百万元,省府拨足半数即行开业”。同年11月,筹备处设于芜湖徽州会馆。经过两个月的筹备,1936年1月16日总行在芜湖正式成立,实收资本为100万元。*郭荣生:《抗战期中之安徽地方银行》,《经济汇报》1943年第8卷第3期,第99、101、101、103页。该行“采用总行两级制,即总行除本身办理业务外,兼管理各分行及办事处,并酌量于政治、商业中心区设立安庆、蚌埠、屯溪三分行,各县设办事处,所有分行及办事处均受总行直接指挥监督。”*关棠:《安徽地方银行概况》,《金融知识》1942年第1卷第6期,第105、106、108、108、108、108—110页。后因抗战形势变化影响,至1938年夏,“权以长江为界,在屯溪设总行临时办事处,总行及总金库则设于战时省会之立煌县城,分区管理大江南北行处业务”*关棠:《安徽地方银行概况》,《金融知识》1942年第1卷第6期,第105、106、108、108、108、108—110页。

应当说,安徽地方银行对于皖南乃至东南地区的经济抗战具有重要意义,诚如有的学者所言:“抗战初期,在同业纷纷撤离的情况下,该行‘坚持抗战守土’,积极扶植战时工业,办理易货,运销土产,到沦陷区抢购、储备物资,虽超出一般银行业务范围,并有剥削的一面,但在客观上为促进本省抗战物资和金融流通,稳定人心,维持抗战大局,具有一定的意义。……使抗战初期呆滞的皖南经济活泼起来,屯溪镇一时热闹繁华,有‘小上海’之称,成为配合华东抗战的一大经济支柱。”*汪昌桥:《安徽地方银行史略》,《安徽史学》1991年第4期,第52页。

结语

在抗战时期,皖南敌后区是中国东南战场的一块坚固堡垒,在与日敌开展军事斗争的同时,对敌经济斗争亦很激烈,经济战成为与日敌进行斗争的主要形式,在“抗战进入第二期以后,皖南在战略上的地位日见重要,但就整个战局说,军事上皖南始终只是居着次要的地位,而在另一方面由于空间上的关系,经济战争在这儿却是更重要的”。*《短评:皖南缉私问题》,《皖南人》1940年第1卷第3期,第2页。由于当地山多地少,加上战时人口激增,敌人经济封锁严重,所以皖南敌后区的经济形势颇为不利,具体表现为粮食、日用生活品等物资资源紧缺,物价高涨,走私严重,茶叶、桐油等土产运销困难等。为了解决这些经济难题,充实抗战经济基础,战时皖南行署实施了增加生产、平抑物价、严查敌货、打击走私、组建金融网等经济举措,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皖南敌后区的经济形势,粉碎了日敌的经济进攻,为这一地区乃至东南战场抗战力量的持久存续以及中国抗战的最终胜利做出了重要贡献。在战时皖南地区所发生的封锁与反封锁、倾销与反倾销、走私与反走私,是中国经济抗战史上值得重点关注的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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