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妈妈死了

2018-07-31 17:04易一之
意林原创版 2018年7期
关键词:艾德莫妮卡蛋液

易一之

刚刚收到了一封从养老院发来的电报,艾德的母亲在今天早上死了。

艾德掀起了台阶上的一小块木板,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又痛快地舒一口气。刚才妻子莫妮卡被老板叫走的时候,艾德怀疑她看见他偷着笑来着,不过她难得地没说什么,就出门了。当艾德沉浸在美妙的烟熏火燎世界的时候,那只该死的狗又开始乱叫了。

“你叫什么叫!不就抽根烟吗?给我小声点。”艾德盯着栅栏后面那只大棕狗,警告它。结果这只傻狗确实听不懂人话,还仰着头叫着。艾德把烟使劲儿地丢到栅栏旁边,那只狗终于灰溜溜地走了。“真是浪费了我一根好烟。”

艾德翻了翻板子,又拾起一根,眯着眼,吸了一口。没了那条老狗的叫声,突然树都安静下来,艾德看着草丛里的那缕烟,有些心烦。他看到那封电报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难过吗?

一点也不,可以这么说。她根本不算是艾德的母亲了。艾德把烟往地上一摔,用脚踩了两下。她养了艾德七八年,然后把他送走了,送给了对他更好的家庭。艾德冷笑了两声,不过也没好到哪去。想了想这烟瘾还是那个整天抽烟喝酒的养父培养的,艾德不由得觉得对母亲有些讽刺,现在葬礼大概已经开始了,他却享受着偷着抽烟的时光。他重新晒着太阳,两肘搭在台阶上,半靠半躺。不过,喜欢晒太阳和坐在台阶上的习惯是母亲培养的,从五岁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他小时候每次都坐在台阶上,既能晒着太阳,又能等妈妈回家。每次一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从栅栏后面的树丛传来,他就一下子起来,寻找红裙的身影,不得不说,那个时候母亲真的是最好看的,穿着露肩的红裙和黑色的高跟鞋,披着卷卷的棕色头发,涂着比裙子颜色要深一些的红唇。那时候他也可乖了,想要什么也不说,不过每次轻轻地拉着母亲的裙子,母亲就知道他一定是有所求了。父亲倒是最宠着他的,每次他们都一起起床,一起打开冰箱,一起举着桶喝三大口牛奶。母亲的裙子貌似只有红色的,父亲葬礼的那天是他唯一一次看到黑色的裙子,之后母亲就再也没穿过裙子了。艾德完全躺了下来,沉默了一小会后,他站了起来,扇了扇那些不要命的小飞虫,看来不能在外面待着了,他正好也想喝一杯牛奶了。

艾德在厨房的茶几上端着玻璃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桶牛奶,倒进了玻璃杯里。他抿了两口,又抱着大桶,开始咕咚咚地喝下去。他一直保持着小孩子时候的口味,喜欢牛奶,喜欢通心粉,喜欢芝士。他真的很想吃通心粉,可惜一直都不会做饭,也不想学会,他很怕自己一旦学会了做饭,就会变成那种独立生活的孩子。艾德戴了个口罩,戴了个帽子,回到了台阶处。以前他就是这样等着妈妈给他做饭,等到天黑,小路的灯都打开了,母亲才醉醺醺地回来。这时候扯着妈妈的衣服就根本不管用了,母亲只会挥开他的手,一头闷在沙发上睡觉。小艾德其实知道香肠和水果在冰箱里就有,但他固执地就是不想吃,非要等到饿了一个晚上和一上午才吃速冻比萨。这样的生活真的持续了很久,艾德总是赌气地坐在台阶上,想被注意到,或许是想要母亲变回原来的样子。

冰箱的警报声突兀地响起,该死的,冰箱门没关。艾德跑到厨房,看见桌上的牛奶也没放回,于是试图把盒装的大桶牛奶塞进去。清脆的“啪”一声,蛋液喷溅。艾德低头盯着脚边的残缺品,鸡蛋碎了,在地板上,白色透明的黏液掺着蛋黄,混着碎蛋壳片,像爆破后的气球。艾德任这个残忍的声音把他带回过去,母亲的嘶吼,盘子碎掉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背,疤痕早就愈合了。对啊,艾德慢慢走到门口,蜷缩着,他不该还惦记她的。

狗叫声再次响起,紧接着就是水龙头打开的声音。艾德咒骂了一声,刚抽了半根烟就扔掉了。埃罗尔大叔看来又开始给狗洗澡了。这个秃头大叔都五十多岁了,还跟艾德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闹什么不愉快,不就是当面投诉了那只狗吗?很多人可是背地里说着坏话。艾德看着远处的水花喷溅,听着渐渐衰落的狗叫声,有些得意;虽然说不喜欢这个老头子,但看到这狗吃瘪还是很开心的事儿。

水花的喷溅突然变得血腥,艾德稍微走近了些,他听到了那只狗不情愿的呜咽。

“喂,你谁啊?离我家远点,不然我要报警了啊!”

艾德一惊,站了起来,摘下了口罩。

“没事没事,是我啊,埃罗尔。”

“你怎么又来了?怎么,又有什么意见?”埃罗尔大叔看见自己家的狗吃着什么,赶紧把狗赶跑了,“哎!你给卡尔喂的什么?再怎么說也不能下毒吧!看我不抽死你!”埃罗尔上来就给了艾德一拳。

“我就是给它喂了点吃的!”

“你怎么可能突然这么好心?我跟你讲,你信不信我这就报警?”

“哎,你听不懂人话吗?你的狗没事!”

埃罗尔握住了艾德的肩,艾德也扯着埃罗尔那紧紧的衬衫领子,两人本来只是相互对骂,渐渐地演变成了草坪上的扭打。

“别以为比我年轻就打不过你!”“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啥都没干!”

说激烈也不激烈,好像是为了打架而打架,两人在草地上翻滚,奇怪地你一拳我一拳,可能谁都忘了架该怎么打。

“艾德?你干吗呢?”莫妮卡的声音传来,艾德松开了手,站了起来。埃罗尔挺着啤酒肚,也扑棱起来。

“莫妮卡小姐,不是我对艾德有什么偏见,但他今天鬼鬼祟祟地开始对我家卡尔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莫妮卡听我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干,你看这个什么卡尔活得好好的呢。”

莫妮卡叹了口气。

“你先到那边站着去,我跟埃罗尔先生说几句话。”

艾德站在栅栏的另一边,来回走着,瞪着埃罗尔。莫妮卡好像说了什么让埃罗尔若有所思的话,那个老头还瞅了艾德两眼,点了点头。

“走,回家吧。”

艾德乖巧地被牵着,回到了家。莫妮卡看到了地板上难看的蛋液半流体半凝固的模样,让艾德去解决自己惹下的麻烦。艾德拿着抹布,搅乱地上的蛋液,他觉得心里像蛋液一样被自己搅乱。

“说吧,想吃什么。”莫妮卡在厨房洗着锅和碗,问着艾德。

“通心粉。”

“好。”

“……要加很多芝士。”

“好。”

艾德蹲了很久,把地板擦得完全看不出蛋液的痕迹了,干净得吓人,但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擦着。

“艾德,不吃饭吗?”

艾德如愿以偿,吃到了一锅满嘴全是软软芝士的通心粉。热气暖暖的,香香的。艾德放下勺子,吞了吞口水,想抑制自己的眼泪,但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莫妮卡站起来,抱住了艾德的头,拍着他。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对我?我就说要搬走了,埃罗尔他总是跟我对着干……”莫妮卡一直听着艾德的抱怨,抱怨埃罗尔,抱怨家里的飞虫,抱怨莫妮卡回来晚了,抱怨自己饿了很久。天渐渐暗了,屋内却没来得及开灯,窗户透着一丝昏黄的灯光,抱怨声已经停了一会儿,莫妮卡一直拍着艾德的背。

“你确定不去你母亲的葬礼?”

“不去!我说了不去!”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

外面的路灯亮了起来,天空已经发黑了。

房间里只剩下拍背的声音。艾德慢慢推开了莫妮卡的拥抱,黑暗中谁都没选择去开灯,而是继续吃着晚餐。艾德搅了搅碗里的芝士,拉丝状的芝士确实已经凉下来了,嘴中混着有些咸咸的泪水,艾德舀起了一大口。

“嗯,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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