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琨若鱼
老陆65岁了,负责这所学校两个楼层的实验室。实验药品、实验器材在哪,他马上能找得到。学校家大业大,实验室积压的药品甚至有1958年生产的,有些仪器原是手工打造的,老陆都不舍得扔,毕竟在中学界注重的还是原始模型和过程的体验,不像大学专业性强,只要会操作机器,就可以进行数据的论证了。
实验室有间小小的暗房,一架海鸥牌的放大机还在,切纸机、红灯、上光机都有。以前有个艺术组的老师带了摄影小组,用这间暗房,显影、定影、冲洗照片,那是上世纪90年代末的事。后来暗房出了事,课程被取消,这间暗房就被禁用了。这个学校大概只有老陆会冲洗胶卷并印照片了,但因为是职工,没有资格带学生上课,更因为这个暗房技术已经被数码印刷给淘汰了。暗房里堆满了实验器材,进进出出,遮光布老化了,阳光斑斑驳驳地钻进来,显影罐、放大机都还在。
65岁的老陆5年前就退休了,但是实验员的这个工作一直找不到人顶替,就一直被单位返聘着。这个年头,找个手指灵活的年轻人容易,他们的指头是用来敲键盘、刷屏的,但是要准备学生实验,如发生收集气体、搞个爆鸣实验什么的,这些年轻人就用手堵着耳朵躲到门背后去了。
但这并不妨碍教学,他们到网上很快就搜索到一个实验视频,边播放边讲解,干净高效。教育技术的更新、资源的共享挑衅着实验室不好闻的味道。以前的老师都是亲自做实验给学生看,浓度、质量比很有讲究,否则就不成功,老陆准备这些实验用品后都会自己先做一遍,成功后再给老师们分配好。有时还会到教室外徘徊,等老师在课上完成实验后再走。
各种实验的配方、成功点,老陆心里都有一本账,就是懒得写下来,所以老陆一旦退休不干,老师的课堂必然失色不少。但是,65岁时,老陆有两次都把药品室的钥匙留在门上忘了拔,被检查到了,这是个安全隐患,要是被学生开了门进去拿了危险药品,后果不堪设想。行政会讨论下来决定不再续聘,今年老陆就正式退了。我说:“老陆,电话号码不要换啊,你那些宝贝藏在哪儿,我肯定找不到,打你电话要接哦。”
老陆以前是在有机合成研究所干技术的,技校出身,虽然文凭不高,但实打实地在瓶瓶罐罐里摸索出了规律。后来,在研究所熬到要评职称的当口儿,因为儿子的读书问题,也因为这所学校缺实验员,就“下嫁”到中学来了。以后在对人介绍老陆的时候,我都含糊地介绍他“研究员出身”,这个夸大太多了,老陆总会直着脖子反驳,我还是照说不误。这算是捧着点他,好比称他“陆老”一般,怕他撂下瓶瓶罐罐不干了,市面上再找个像他这样的人,难!
老陆说,他还有两个月就走了,你们有空就多来实验室,哪些东西在哪,我指给你们看,想知道哪个实验的关键点,只管问。我汗津津地爬到五楼,他倒先问我了,你那一头长辫子热不热啊?我反问他:“这个问题我这么回答您,您看能否得解:大冬天的您顶着那个发型冷不冷啊?”跟他开惯了玩笑,他想想,说:“也是。”老陆是个光头,说年轻时就有脂溢性皮炎,遗传的,搞不好了,结婚后就更不管形象了。
“那个暗房,要不要收拾掉?”我想把暗房改为他用,老陆叹口气,说:“唉,我是怀旧的,舍不得,你们要弄等我走了再弄吧。”
本来两层实验室配两位实验员的。老陆的搭档在90年代末喝了显影液死了。搭档和艺术老师在研究暗房技术时产生了感情,在家偷情被撞破,被威胁說要闹到单位,让领导管。搭档脸皮薄,把暗房的显影液带回家,喝好后穿戴整齐躺在床上走的。“都是看那些小说看出来的。”老陆指指橱里搭档留下的文艺书籍说,“那些都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