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
爷 爷的果园里有三间石头屋,是爷爷亲手 盖的,夏天住在里面凉飕飕的,不用扇扇子也感觉舒适惬意。我和哥哥可以随便在果园里玩耍,随便摘园子里的水果,但唯独不能动爷爷石屋北墙上挂着的那支猎枪。爷爷发话了,谁要动那支猎枪一个手指头,就把谁的屁股打开花,还要把他撵出果园,永远不许再踏进果园半步。
从小我就知道,猎枪除了爷爷能背在肩上,谁也不能碰,连父亲也没这个特权。爷爷说,猎枪有灵性,跟着他几十年了,只有他懂它,外人乱碰容易走火,伤到自己、伤到别人都是灾难。
我喜欢爷爷背起猎枪的样子,像个战场上的英雄,但村里人都笑话爷爷:背了一辈子枪,枪法却像瓜地里进了雨水的西瓜,时间越久越烂。这话不假,爷爷枪法不准,十足的不准,他天天背着猎枪在果园里找兔子打,但从未打到过一只兔子。
邻居李大爷,背着猎枪出去俩小时,回来枪杆子上就挑着几只野兔,在那个一年吃不上几顿肉的年代,李大爷家的孩子们着实让小伙伴们羡慕,他们隔三差五就能开荤,吃到兔肉。偶尔,李大爷路过我家门口,也会虚让一下:“送给你家一只兔子,等你爷爷打到兔子,估计得下辈子,哈哈哈……”听到此话,我把冒出喉咙的哈喇子用力吞咽下去,边关大门边说:“不要,俺不吃兔肉,奶奶说吃了兔肉会长兔唇的。”
李大爷的几个孩子一年吃的兔肉数也数不过来,他们的嘴唇也没裂出豁子来,倒是兔肉的香味儿飘到我家,馋得我使劲儿咬着嘴唇,嘴唇都被咬得干裂蜕皮,有时肿了,像个兔子嘴,难看死了。
我央求爷爷,下次发现兔子,一定瞄准了再打,别再让兔子跑了。爷爷抽了一口煙,悠悠地说:“可能我花眼了,瞄不准了,那次明明发现了桃树下有只野兔,打完过去一看,子弹却打在了一侧的栅栏上。”
李大爷听到这话儿,乐得眼泪都下来了,他打趣爷爷说:“老马头,我是指哪打哪,你是打哪指哪,咳,知道为何你家果园小毛贼少吗,就是怕你的烂枪法,打兔子不成再误伤到了人。”
爷爷嘿嘿笑着说:“我这枪法不准的名声都是你喊出去的吧?”
李大爷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了。
有一次,我跟着爷爷巡园,远远看到一位妇人在偷摘我家桃子,我刚要出声喊她住手,爷爷一把捂住我的嘴,拉着我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待妇人走后才将我拉出。我问爷爷,为何不呵斥偷果贼,还要躲在一旁,看着她偷?爷爷说:“一位妇道人家,肯定家里困难才冒险来偷的,几个桃子值不了多少钱,咱若当场逮住她,她一定害怕,再把她吓出个病来,咱良心上过意不去。”
后来,派出所要求村民上交猎枪,李大爷的猎枪被没收了,他再也不能打兔子了,过了几日,他见爷爷的猎枪没上交,便向派出所举报了爷爷。那天派出所的民警来果园里找爷爷,爷爷亲手摘下挂在北墙上的猎枪递给民警,民警看了看,又还给了爷爷。原来爷爷那支猎枪是假的,根本不能装子弹,怪不得爷爷一辈子没打死过一只兔子呢。
问爷爷为何背着假枪巡园呢,爷爷说,解放前世道乱,果园没少被贼偷,他自己做了一支假枪,故意传出枪法不准的名声,果园里贼果然少了不少。用李大爷的话说,枪法不准比枪法准更吓人呢。那些贼人知道了,才不会为了仨瓜俩枣提心吊胆的,害怕被打兔子的爷爷误伤了自己呢。
爷爷说,也有人胆子肥,他巡园子时发现有人偷果子,但他不会明喊抓贼呀,他每次都自言自语,声东击西说:“娃呀,前面有只兔子,别动,我瞄准了哈。”小毛贼听到便撒丫子跑了。
爷爷的猎枪永远不会走火,但却一直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