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教大文豪的小童话

韩中凌

几次读《七颗钻石》，都觉得在三年级以爱为主题的单元中，这一篇有点儿突兀。与其他课文相比，它是唯一的童话体裁；它的博爱思想也比真实可感的父爱、母爱和友爱空泛得多。听很多老师上这一节课，也多收束为似是而非的高调：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面对“这一篇”，到底如何使用教材，教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也许还得回到文本，回到作者，才能找准出发点。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是19世纪中期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和哲学家。他的代表作是《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皇皇巨著。

那么，大文豪为何要创作这样一篇小童话呢？

提到托尔斯泰，就不得不提“托尔斯泰主义”。在托尔斯泰的思想中，除了对现实的无情批判外，还热切引导人们确立宗教的“博爱”思想，期望人人能够进行“道德自我完善”，创建理想的一个大同世界。而“道德的自我完善”便是抛弃利己主义，能够经受各种道德考验，不断战胜自我，最终拥有博爱的情怀。

托尔斯泰不但自己身体力行，还在1871年—1872年办学进行教育实践，为学生专门编写了《启蒙读本》。这也是文化巨人唯一一部专门为少年儿童创作的读本，他本人将它视为“纪念碑”式的作品。

《七颗钻石》正是其中的一篇。

所以，这一文本的宗教博爱主题，特别是一个人（小姑娘）在成长中的“道德自我完善”，远远超越了教材导读中的设定：“通过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共同感受人間真情。”

再细读文本，发现编者删改了大师之作，课文插图更是明显错误，课后习题设置为“我要带着美好的感情来读这篇课文”。简直莫名其妙——“美好的感情”指向朗读者的情感，而非朗读形式，让师生无所适从。更何况本文体裁为童话故事，具有极强的故事性，使它适宜于讲，而非读。甚至文本本身，虽是文学巨匠的创作，在结构安排上也有值得商榷之处。

面对三年级下学期的学生，如何切近托尔斯泰创作的原意，如何巧妙利用教材本身的BUG，培养他们的审辩式思维，笔者做了如下尝试。

一、凸显童话体裁的“神奇性”

河田隼雄在《童话心理学》中写到：与传说相比，寓言和童话往往远离特定的地点和时间，更容易接近故事的内在现实。它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开头，一下子将受众的心从外部现实带往原型性体验中的世界。

托尔斯泰的创作也是如此，将个人毫不利己的道德自律、毫无差别地爱世间万物的社会理念，寄寓到童话这一抽象化的现实之中。

所以在教学中，首先要让学生明确体裁，不能等同于本组其他以写实为主的散文。抓住文中显而易见的神奇变化，挖掘变化后的真正寓意，才能趋近这一童话的真正主题。

师：这个童话故事中，水罐共有4次变化。请同学们默读课文，填空完成思维导图。

（默读后小组讨论完成）

师：你觉得这个变化神奇吗？哪一次最神奇？

生：太神奇了！发生了大旱灾，就说明哪儿也找不到水，可小女孩竟然一觉醒来，水就满了。并且是“清澈新鲜的水”。

生：水罐掉在地上，竟然能端端正正地放着，水一点儿没洒，还是满满的。这也很神奇。

生：还有水罐能从木罐变成银罐，又变成金罐。这简直是在变魔术啊。

生：最神奇的就是水罐里能跳出钻石，涌出水流，而且钻石还能升到空中，变成星星。

师：对啊，无处不神奇，这正是童话故事的特点。小女孩在找水、让水的过程中，简直是如有神助。下面，就让我们回到这个童话故事发生的背景，去找一找水罐之所以能如此神奇变化的原因吧。轻声读读第一自然段，哪个词告诉你，这是一个童话故事，不是真事？

生：很久很久以前……

师：对啊，童话故事一般都会这样开头的。还有哪些故事也会用这个词？

生：传说故事。

生：神话故事。

师：对。而且童话故事发生的地点也是不确定的，比如课文中写的是——

生：地球上。

师：了解了这些，我们就可以去探究一下，作者到底要通过这样一个小童话，来表达什么呢？

二、体认道德完善的“抉择性”

“爱”是托尔斯泰道德学说的基础和宗旨，他相信通过爱：爱自己、爱他人、爱仇敌、爱一切人，让所有人相亲相爱，这才能够平息纷乱、消除罪恶，从而创建一个道德完善、没有暴力、幸福光明的理想世界。

这篇500余字的小童话，故事情节一波三折，小女孩在大旱之年找水、获水的过程充满了各种“巧合”。每一次巧合，都是对人性的考验，都是一次“利己”还是“利他”的抉择；而每一次，小女孩都经受住了考验，实现了道德上的自我完善，人与人、人与万物的相亲相爱才升华为“博爱”。对此，作者设置的是不断提高水罐外在材质上的价值，由木而银而金，进而“涌出巨大的水流”，拯救了全世界。意即，只有爱，才能救世。最后，钻石又化为星星，为人类指引方向。

但这一切在童话中的表达都是极简的，小女孩的每次抉择似乎都未经历道德困境，显得自然而又轻松。如何让学生体验到她毫不利己的精神，设身处地去体认道德抉择并非易事。我通过教给学生“假设法批注”的阅读策略，让他们体会“博爱”与平日所言之“爱”的区别。

师：现在让我们回到这个童话故事发生的背景，结合重点词句，试着想一想，并用这样的句式说一说，“如果我就生活在那时，可能……”

生：如果我就生活在那时，可能已经渴死了。因为所有河流、水井都干涸了，植物干枯，人和动物没有水当然活不下去了。

师：是啊，水是生命之源。还有其他可能吗？

生：如果我就生活在那时，可能正在到处找水喝。头上是热辣辣的大太阳，地上没有一点儿阴凉，我汗流浃背，可到处都找不到水，已经绝望了。

师：请大家采用“假设法”来想象说话，“如果此时，我有一罐清澈新鲜的水，我会……”

生：如果此时，我有一罐清澈新鲜的水，我会赶紧跑回家送给妈妈。

师：你可真是孝顺的孩子。有人有不同的想法吗？

生：如果此时，我有一罐清澈新鲜的水，我会送给过路人喝。

师：啊，你们都像童话中的小女孩一样伟大，只想到别人。试想一下，你已经三天没水喝了，嗓子冒烟，身体虚弱，奄奄一息，已经走不动路了。有罐水，正在你身边，而你渴得要死……

生：我想，我也许会喝一口的。

生：我会痛饮一番，然后继续去找水，再给别人喝。

师：是啊，在这种情境下，水就等于生命。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它是无比宝贵的。让出水，就等于是让出生命。

下面，我们就在水罐的4次变化的原因中，选择一处画出来，试着用“如果是我……；可她竟然……”的句式来作批注。

通过批注交流，学生才认识到由“木罐”而“银罐”、由“银罐”而“金罐”、由“金罐”而“钻石罐”，水罐在不断升值。这背后是小姑娘爱的境界在不断提升，由爱自己的妈妈这种血缘之爱，到爱一只毫无关系的小狗；由爱自己女儿的伦理之爱，到爱一个非亲非故、全然陌生的过路人，逐步升华到了“大爱”“博爱”的最高境界，象征着作者寄寓的社会理想得以实现。

这才叫“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三、“给大人们挑挑错”

对于教材改写、课文插图，甚至托尔斯泰的创作，都还不够尽善尽美。如何将自己备课中的发现，作为课程资源，培养学生的审辩式思维，深化对童话的理解，进行更有创造性的读写结合呢？我采取了“向大人挑战”的方式：

师：同学们，教师在备课中发现了几个编辑老师犯的小错误，你敢给大人们挑挑错吗？先来看插图，我认为画错了，你呢？

生：没有七颗钻石。

生：喷出的水流太小了。

师：再仔细观察一下，要结合整个童话故事来思考才行，而且要凭证据讲话。

生：老师，我发现了，那个过路人老爷爷穿的不对。课文说是大旱灾，肯定是夏天，特别热。小女孩穿的是裙子，可他穿的却是冬天的衣服，那么厚。

师：你太厉害了！再仔细看，这个老爷爷原来是谁？

生：圣诞老人！

师：对啊，圣诞老人应该是圣诞节时才会来。所以，这个过路人画错了。那么，你觉得过路人可能是谁？

生：可能是个非常穷的老爷爷，他出来给家里的老伴儿找水，穿得破破烂烂。

生：可能是个小男孩，也出来给生病的妈妈找水喝。

生：还可能是个叔叔，出来给全家人找水喝。

师：对，这个过路人可能是任何人，但小姑娘不会因为贫富贵贱、年老年少而区别对待。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陌生人要水喝，她都会怎么样呢？

生：给他喝！

师：我们接着来看第二处。教材编写老师在把托尔斯泰这篇文章编进课本时，删掉了最后一句话：这就是人们说的大熊星座。你觉得应该删吗，为什么？

生：不应该，因为那是托尔斯泰写的啊。

師：呵呵，对大作家是要尊重。但还是让我们先来看看大熊星座什么样吧，（出示图片）大熊尾部的七颗星连起来，你认识吗？

生：勺子星！

生：北斗七星！

师：对。最亮的这颗就是北极星。在黑夜，这七颗星是给人们指引方向的，而且是恒星。作者在这里，是用大熊星座来象征爱是人们的道德准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什么星都能替代，有这样深寓意的句子，能不能删除啊？

生：不能！

师：对此，德国有个著名的思想家康德，和托尔斯泰一样，将星星与道德准则相提并论：有两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觉神奇，心中也愈充满敬畏，那就是我头顶上的星空与我内心的道德准则。请大家把这句话齐读一遍！

（生齐读）

师：那么，接下来，你敢给大文豪托尔斯泰提提建议吗？

生：不敢。

生：敢！

师：伟大的人物确实伟大，但往往是因为我们跪着。没关系，勇敢些，让我们来试一试吧。我们已经知道作者是通过水罐的4次变化，来代表爱的境界不断提高。看这个结构图，你觉得可以适当做些调整吗？也就是可以先写哪次，后写哪次，为什么？

生：老师，我发现了，2和3可以调一下。因为爱女儿，是每个妈妈都能做到的，但能够爱小狗是很难的。我就知道有的人根本不爱小动物，怎么可能把生命让给小狗呢？

生：我觉得1和3可以调。因为人们都说母爱最伟大最无私了，可孩子却很难像妈妈爱自己一样爱妈妈。

生：我觉得应该做些大的调整，先爱亲人，再爱陌生人，都是对人的爱，最后再爱小狗。因为能够拿出生命爱动物，应该是最难的，也是境界最高的。

师：同学们非常了不起！就算是大文豪托尔斯泰，在童话创作上也可能存在着需要改进的地方。那就让我们按照自己的顺序，来重新创编这个童话故事。你可以加上更丰富的想象，比如增加小姑娘做出抉择的难度，水罐有更特殊的变化，来突出道德完善的力量。